解读张维迎长达25年的骂名生涯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3日15:24 南方人物周刊
解读张维迎长达25年的骂名生涯
张维迎

  前不久,与邹恒甫之间的一场纠葛,再次把张维迎推到舆论的中心,各种批评的声浪铺天盖地而来。

  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批评对张维迎来说并不陌生。在他所经历的20多年改革开放历史中,他不止一次成为新闻的主角。

  2004年的“郎顾之争”以及随之而起的第三次改革大论争里,张维迎就是一个重要角色。他那篇《理性思考中国改革》,一句“官员是改革中受损最大的利益集团”,使他一夜间成为“人民公敌”。

  2003年,他主持下的“北大改革”,“不升即退”、“终身教席”等措施引发诸多争议,一场蓄势待发的中国高校改革最终消弭于无形。

  类似的故事,甚至可以追溯到1983年,张维迎在《中国青年报》发表《为钱正名》一文,提出“你能多赚钱,说明你对社会多做贡献”的惊人之语,文章刊登后,他旋即陷入一场全国大批判。

  在过去的25年里,张维迎似乎一直走在“总在挨骂”的不归路。

  经济学家赵晓说:“过去这些年,经济学的主流的确是更多地注重了效率而忽视了公平;更多地关注了改革方向的正确却忽视了过程的公正;更多地关注了民营资本的利益却忽视了更广大的民众的利益;更多地重视了市场化却忽视了民主化。”

  当越来越多的民众发现自己并未更多分享经济改革的好处时,拿为经济改革出谋划策的经济学家们开骂出气,自然成了民众不满情绪的宣泄。但我们也无法否认,在过去近30年的改革岁月里,经济学家们研究的价格改革、宏观调控、企业家成长、所有制改革、政府和市场关系等课题,不断给整个宏观经济改革提供理论滋养和突破动力。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这场渐进改革的受益者。

  在张维迎身上,我们隐约可以看到某种悲剧性格:他富有战斗精神,当他认定真理在手时,他的坚持和不屈,往往表现出农家子弟式的真诚的执拗,甚至不惜与民众发生正面冲突(而民众,特别是当下民智未开的民众,常识经常是缺乏的)。这种爽直性格和推土机般的行事方式,自然也是一种难得的品质,但在民主、尊重民意、倾听民声已成为普世价值观的时代大潮里,他与体制之间的密切关联、他的北大背景、他的顽强性格和不妥协的精英姿态,也就容易为人诟病,甚至成为民众反感的靶子。

  张的被骂,是傲慢的知识精英与逐渐勃兴的卑微的民意诉求之间的冲撞,还是知识界“左右”对冲和民众“仇官心态”下误打误撞的牺牲品?谁在真正卫护民众的利益,谁又站在人民的对面?

  如果回望历史深处,我们也许会发现,饱含情绪的雷霆万钧的舆论,以及漠视民意的傲慢的精英气质,同样值得警醒。

  在社会通向民主、开放、和谐的进程中,简单的二元对立是不需要的,更重要的也许是:冷静、平衡、妥协和包容。

  我们可能发现,这接连的争吵也许不过是一场误会。

  这或者是对张维迎另外一种更积极的解读。

  青年张维迎的精神场域

  青年张维迎的第一个公共舞台,是1982年2月23日在西安召开的,全国首届数量经济学年会。他所在的西北大学经济系是东道主,导师何炼成挑选“最好的学生”参加。

  与其说这是个学术会议,不如说这是冰释时代青年才俊的大汇演。参加这次会议的多位毛头小伙,日后成长为中国经济学的扛鼎人物,其中包括杨小凯,田国强等人。23岁西大经济系研一学生张维迎的论文是:马克思主义和数量经济学的几个理论问题。

  1980年代初期,现代经济学的研究人员,一般自称“数量经济学学者”,区别于以意识形态文字描述的传统经济学,数量经济学学者有意以数学公式阐释思想。其时,懂数学的传统经济学者不多,大多头痛于数学符号。真理幸运地躲进了枯燥无味的数学公式,逃过了意识形态的责难。

  现代经济学和传统经济学长达30年的交锋,以1982年的这个会议为缩影。茅于轼是张维迎所在小组的副组长,他注意到这位23岁的年轻人,是因为他的发言。传统与现代的针尖对麦芒,最后多半演变成各说各的,互不搭理,而这位23岁的年轻人,竟能站在彼此立场,审视对方,并能准确道明传统的局限、现代的优势,如他的论文标题。

  副组长茅于轼推荐张维迎代表小组参加大会发言,遭到组长的坚决反对,组长是年龄颇大、坚定的传统经济学者。两人一阵好吵,最后茅于轼说服了对方。

  无关胜负,这个会议为现代经济学在中国的发展打开了生路。对于23岁的张维迎来说,这个会议上自由且前瞻的言论,明显区别于和现实脱节的、僵死的教科书,大大开阔了他的视野。回学校不久,他即创办了一个6、7人的读书班,由他主讲,每周讨论一个主题。通过这个会议,他又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师长。在那个没有人敢自称信奉市场经济的年代,和这些师长的辩论和研讨,成了青年张维迎最重要的精神场域,影响了他的整个人生轨迹。

  大约一年后,张维迎出事了。在1983年8月20日的《中国青年报》上,张维迎发表了《为钱正名》一文,这是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文章开头引用了一个小新闻:首都个体户座谈,反对向钱看。随后他提出自己的观点:在一个正常有序的社会里,钱是社会的一个奖章,你能多赚钱,说明你对社会多做贡献,不应该回避钱,把它看作坏东西。

  20年后,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讲台上,张维迎对他的企业家学生说,要坦荡赚钱,只要是合法的;我们的传统文化,对企业家和作为价值度量工具的“钱”有颇多误会。思路一脉相承,但时过境迁,言论所承受压力已迥然不同。

  那篇文章发表后,全国旋即掀起一场针对张维迎观点的大批判,首都报纸整版、整版的批驳文章,而且,文章还被陕西省的某位主要领导点了名。西北大学校方承受巨大压力。躺在病床上的校研究生处处长把张维迎叫去,说:维迎啊,党和人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呢,再说了,写这样的文章,也没找领导报批,成何体统。张维迎意欲辩驳,但考虑到处长病情,违心道了歉。

  在北京的茅于轼听说了此事,无尽担心。文革结束6、7年,社会风气虽明显好转,但心有余悸。“早些年,写这样的文章,是要坐牢的。”茅于轼替张维迎鸣不平,写了篇《张维迎何错之有》,四处投稿,始终发不出来。但他对这位年轻人的印象更深了,引为改革战友和忘年知己。

  茅于轼在信中勉励张维迎说,任何微小的观念进步,都会遇到莫大阻力;改革中的新观念,总会被自认为一贯正确的旧观念视为大逆不道。张维迎回信说,会等到他们向我道歉的一天的。茅于轼又去信了,说,旧观念何时向新认识道过歉?等下一次保守、改革又交锋时,又是新观念、改革派被批。

  24岁的张维迎还顾不上下一次,仅这一次已经够他受的了。他差点毕不了业,而且,西安当地报纸的批判文章连篇累牍,他陕北吴堡县老家的父母虽不识字,亲戚好友总会不经意提到:你家娃出事了。父母伤心之至。张维迎说,他受的委屈,再没比这一次更大了。

  之后数次被骂当口,常有媒体约访电话,张维迎习惯回复,20年前就骂过了。有时夫人抱怨,不能少说两句?张维迎便会说起24岁时那个委屈中的自己,等待道歉的决心。

  西北大学现象

  一年后,张维迎又成典型,不过这一次是正面的。他在《经济日报》头版发表文章,次日的《新闻连播》对该文做了摘要播报。《新闻连播》对一个在校研究生的文章做摘要播报,这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学校研究生处那位处长这次的总结是,对研究生的管理,还是要自由且民主。

  中国经济学界,有个独特的“西北大学现象”,偏居一方的西北大学,为中国经济学贡献了数位重量级人物,包括张曙光,邹东涛、魏杰等人。有人把何炼成领导下的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称为“青年经济学家的摇篮”。

  西北大学有一说法,当何老师的研究生是最自由的。何老师讲授传统经济学,但从不批评“离经叛道”,惟一的要求是能自圆其说。张维迎在《恩师引我走入经济学殿堂》一文中说,“何老师从不按自己的模子教育学生。”

  何炼成说,张维迎是他的“最好学生”之一。1984年,张维迎研究生毕业,决定去体改所工作时,何老师“很是舍不得”。何炼成的印象中,张维迎的研究生3年,除了最后一年忙于毕业论文,前两年,大多捣鼓他的读书会。他的大量时间,都耗费在研读现代经济学的原著上。一次,张维迎从外文书店买回一本台湾的翻译版本《中级微观经济学》,繁体字,非常厚,鼓动读书会成员人手一本,一个月后,何炼成又看到这本书时,上头已被标注得密密麻麻。这本书,张维迎至今保留在手。张维迎到体改所后,常有同事惊诧于他微观经济学的地道和扎实,电话何老师,问有何秘诀。何炼成没有揽功,说是因为读书会。

  张维迎后来说,他们这一代人,上了大学后之所以如饥似渴于新知,首要原因,是为了解释自己在农村生活的所见所闻:对自留地最了解的农民,没有权利决定它该种什么;公地上的产量远远低于自留地,青黄不接时,能救命的都是自留地;农民自己都吃不饱,还要把粮食以低价卖给政府;不允许土地有偿转让,不允许农民进城打工经商……

  有趣的是,中国经济改革从农村开始,中国经济学的变革也首先从农村研究开始。1987年,张维迎署名“陕仁”,为美国的《知识分子》写过一篇文章《中国的经济改革和经济学家》,说,“后来所谓高深的经济学理论,大多源于此。”

  张维迎在吴堡农村土生土长,1975年,16岁在县城高中毕业后,回村里当团支书兼会计,两年后,在一次惯常劳作时,听到广播里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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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维迎:我对我的为人很自信

  邹恒甫看张维迎:他认为我是敌人

  薛涌看张维迎:他对人性的幽暗缺乏理性认识

  中国经济学家为何总是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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