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的女儿盼盼

　　文/张胜

　　服刑多年，我给服刑改造的同犯们写了多年的家信，目睹了每家的贫困和惨淡，这都是犯罪种下的恶果啊。每当举笔 写到他们向家里索要钱物时，我笔尖的移动总是很艰难，因为我知道，他们家人的生活现在该有多么艰难啊……

　　相依为命

　　盼盼8岁的时候，爸爸便坐牢去了。时光刚刚流逝了半年，妈妈也永远地离开了她。从此盼盼与70多岁的爷爷过着 相依为命的日子。

　　10岁的时候，爷爷佝偻着身子强拽着盼盼的小手去了离村子4里外的小学报名读书。

　　不是盼盼淘气，也不是因为她贪玩，更不是因为盼盼害怕读书，恰恰相反，她太羡慕那些同龄的伙伴们了。他们有着 父母的呵护与疼爱，享受着家庭的温暖，过着无忧无虑属于自己的生活，每天都可以蹦蹦跳跳地去上学。无数次盼盼曾驻足在 路边，看着伙伴们背着书包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向往。

　　然而，她从不敢在爷爷的面前留露这种眼神，但还是被细心的爷爷撞见了几次。

　　盼盼知道，爷爷实在是太可怜了。如果自己去读书，家里的牛就会没人放，猪草就会没人打，爷爷从田里干活回来可 能要饿肚子，并且爷爷还有高血压，她虽然没有弄清楚爷爷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但有好几次爷爷被村子里的人从田里背回家中 ，吓得盼盼小脸煞白。爷爷每次醒来总要急切地喊着她的乳名，当发现挂着泪花的盼盼站在自己的床边时，他都会颤抖着拉过 盼盼的小手，紧紧地攥在手心中，攥得稚嫩的小手有些生疼，但盼盼从不抽回，任由爷爷紧紧地攥着。因为此时她知道，爷爷 不会离她而去了。

　　盼盼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晚在爷爷睡觉前，端盆热水给爷爷洗脚。她特别喜欢抬头看爷爷那慈祥、欣慰的笑容，还有 爷爷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头发的那种感觉，爷孙俩的心里在那一刻都充满了幸福和愉悦。给爷爷洗完脚后，她才会自觉地去做 白天老师留下的作业。

　　爷孙俩的日子过得相当清苦，盼盼穿的是百家衣，如果不是邻里的奶奶婶婶姐姐们偶尔送上一碗鱼肉味的菜，爷孙俩 真可谓“三月不知肉味”。每次吃这样的菜，盼盼都劝爷爷多吃，劝慰爷爷保重身体，一定长寿，等自己长大后，要给爷爷买 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看到她这么懂事，爷爷每一次都会流泪，是高兴，更是心疼。

　　狱中来信

　　转眼间盼盼读三年级了。有一天，学校发给她一封寄给爷爷的信，由于爷爷不识字，她便打开先读了。

　　读完信后，盼盼万分惊喜，竟然是爸爸的来信！他们已经几年没有他的消息了，爷爷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似的 。信是爸爸从新疆的一个兵团监狱写来的，他相当悔恨自己当初犯下的罪过，并为不能孝敬老人和抚养女儿，尽不到做儿子和 父亲的责任而深深地歉疚着，痛苦着。可看到最后，盼盼却颇感为难起来，爸爸向他们提出了邮寄5斤咸鱼干和200元钱的 要求，这对于爷孙俩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那天，懂事的盼盼没有把信的事告诉爷爷，她在琢磨，怎么解决信中的两个问题呢？如何让爷爷因为这封信而高兴呢 ？

　　盼盼整整想了一宿。黎明时分，她终于想了个两全之策。

　　第二天晚饭时，盼盼带着兴奋的表情对爷爷说：“爷爷，爸爸来信了！”爷爷抬起正在吃饭的头，愣了一会儿，然后 神伤地说：“听说这个孽障几年前就已发配到大西北去了，现在活不活命都难说，怎么可能会有信？”

　　盼盼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信，先在爷爷面前晃了晃，然后恭恭敬敬地摆在了爷爷面前。爷爷万分惊奇地望着那封信，拿 着筷子的右手在半空中足足举了一分钟。饭桌像是有了引力，他用颤抖的手捻了好几下，才把信拿到手中。双手捧着信，他痴 痴地呆望着，泪水早已从满布沧桑的脸上滑落，无声地落入了饭碗中。

　　许久，爷爷哽咽地说：“我这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呀？为什么会生养出这个不肖子，老天用这么残酷的方式来惩罚我 啊！”望着爷爷伤心的面容，盼盼一头扎进爷爷的怀里大哭起来。她恨爸爸做的那些事，恨他抛下了自己和年迈的爷爷。但盼 盼更想念爸爸，她多么希望爸爸能早点回到她的身边。

　　良久，她听到爷爷轻声地问：“盼盼，你爸爸在信里说了些什么？他现在过得可好？什么时候能回来？”

　　盼盼立刻转涕为笑地回答：“爸爸现在很好，他在那里还学了文化，信是爸爸亲手写的呢，他说很后悔从前不听你的 话，一定在监狱里好好改造，他还学会了一门技术，说等出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对了，他的刑期只剩下5年8个月了，说再 减两次刑，最多3年就可以回来了，只是、只是……”

　　爷爷焦急地问：“只是什么，赶快说呀！”

　　“只是爸爸想让我们给他寄5斤咸鱼干和200元钱，不过，我已经想了办法，你不是会捕鱼吗？就用咱们家那张旧 鱼网，虽然鱼网破了几个洞，但是你会补呀！补好后去村头的河里捕上几天，5斤咸鱼就不会有问题了。另外，我们学校附近 有一个养猪场正在收购猪草，说是8毛钱一捆，现在正是夏天，我打算每天去捞上两三捆卖，爷爷，你说怎么样？”这些话盼 盼早就已经想好了。

　　望着懂事的孙女，爷爷欣慰地笑了：“好吧！到时候如果不够，就把咱们养的那头小猪也卖了，给你爸寄去。”

　　神秘汇款

　　转眼过了3个多月，这期间，盼盼都是起早贪黑地劳作，好不容易攒了98块钱，盼盼毕竟力量单薄，每捆猪草的数 量和猪场要求的相差一段距离，所以人家才给5毛钱一捆，就这还有着相当大的照顾情分。暑假结束的前两天，爷爷就把猪卖 了，两项资金的总和不到300元。邮寄钱物的头天晚上，盼盼给爸爸写了封长长的不怎么通顺的信，信里充分表达了这钱的 来之不易，并把爷爷叮嘱的“不要乱花钱，要听管教的话”也如实地写了进去。爷爷给孙女留下点学杂费，再除去邮资，给儿 子寄了220元钱，并反复交代接到钱后立即回个信。

　　两个月后，盼盼在接到爸爸回信的同时，还收到了300元钱的汇款，但盼盼在爸爸的信中并没有读到有关汇款的内 容，300元钱着实令爷孙俩迷惑不解。盼盼为此写信问过爸爸，但爸爸在几次来信中都未曾提起过汇款一事，只是反复地忏 悔自己不该向老弱的爷孙俩请求“援助”。

　　是哪位好心人寄来的钱？爷孙俩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感激。这300元钱着实帮了他们的大忙。

　　然而，在第二年的暑假里，爷孙俩再次接到了300元的汇款。这回盼盼和爷爷心里真的发慌了。虽然急等着用钱， 但“来路不明”的汇款他们花起来感到不踏实。

　　狱警真情

　　这件事直到一个人的到来才真相大白。

　　这个人叫张伟，刑满释放人员，他家和盼盼家相距仅50华里。回到家乡后，他按照盼盼爸爸所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 。原来张伟从遣疆后就一直和盼盼的爸爸在同一个区队服刑改造，并且都在改造的路上走过弯路，只不过盼盼的爸爸走得长一 点，不然的话也应该减上四次刑，一起奔向新生了。

　　盼盼的爸爸入狱后，很长时间内不服管教，抗拒劳动改造，混刑度日，结果改造成绩上犹如空白。监区干警数次找他 谈话，做他的思想工作，但收效颇微，大家都很替他担心、着急。

　　当接到盼盼的第一封信时，监区、分监区都给予了高度重视，监区党总支结合部分服刑人员在改造中，向家里索要钱 物的现象，有针对性地召开了一次专题大会。教导员还把盼盼的第一封信在大会上读了一遍，全体服刑人员无不为之震撼，无 不在叹息后深思。

　　专题会上并没有公布是哪位服刑人员的家信，张伟在事后才得知这是盼盼写给爸爸的第一封信。至于给爷孙俩寄钱的 人是谁，张伟也没搞清楚，但他肯定地说：“不是监区领导，就是监区警官。”

　　因为两年前妻子还纠缠着和他离婚，慢慢地不知怎的，他的妻子一反常态不提离婚的事了。张伟还以为是自己快出监 狱了，妻子出于种种考虑，所以作罢了。刑满后回到家里，当妻子把几封分监区警官写给她的劝解信摆在他的面前时，张伟愣 住了，他颤抖着双手把信来回看了几遍，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当晚爷爷就让盼盼写了一封信，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尊敬的警察叔叔们：

　　你们好！有你们教育我爸爸，我和爷爷都很放心，请你们不要再给我寄钱了，现在国家已经免去了我的学杂费，我上 学不用钱啦……

　　(作者单位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六师新湖监狱三监区 指导民警:田富军)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7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