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洪水的多与少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8月02日14:30 三联生活周刊

  7月28日,今年第三次长江洪峰刚刚沿着它135年来的路线穿越了洞庭湖:自西向东,由松滋、太平、藕池、调弦四口分别取道南流,与湘、资、沅、澧四水融为一体,汇入洞庭湖,最后经湖南岳阳的城陵矶流出,回归长江。

  记者◎贾冬婷

  洞庭湖,整个长江中下游区域唯一一处江、河、湖泊吞吐自如的“水袋子”,在长江中游近2000年以来“至少214次”的水患中,与长江这种“西进东出,融合一体”的江湖关系,曾对肆虐的洪水不同程度地起到了“化解”至少是“削峰”作用。相关资料表明,1851年至1988年,长江四口和四水“最大入湖洪峰均值达3.72万立方米/秒,城陵矶出湖洪峰流量2.72万立方米/秒,即由于洞庭湖的调蓄,使洪峰削减1万立方米/秒,削减率为27%”。

  而这个“长江之肾”正逐渐变小,江湖关系面临长久隐患。三峡水库截流后,洪水威胁降低,但资料表明,“三峡水库启动后的2003年,洞庭湖枯水期水位下降2米有余,达到历史最低,2004年和2005年水位也无起色”。湖南省人大环资委副主任刘帅在2005年的《洞庭湖调查》中也提到,“连续两年冬天,东洞庭湖的水面不到前年的60%,往年穿长筒雨靴实地监测,去年和今年穿皮鞋就能跑遍所有的监测点”。东洞庭湖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蒋勇说,“现在四口分洪作用降低了,反而有专家提出要靠四口补水,来疏浚、滋养洞庭湖。江湖关系旧的平衡已经打破,新的平衡还未建立”。

  藕池口:洪水的交锋记忆

  7月26日,藕池口,长江第三次洪峰正在从这里经过,向南奔向洞庭湖。这是藕池河一年中最丰沛的时刻,河水几乎与堤岸平齐。

  沿荆江大堤向前,每隔几百米就可以遇到一个堤防岗亭,红色标语很醒目:“人在堤在,保堤如保命。”走进去,墙上标明了这里的全部家当——防汛器材:袋子2200条,杂草1975公斤,棉絮190公斤,砖碴19方,马灯14盏,木桩20根,壶灯18盏。一下子就把人带入大洪水的记忆中。

  “藕池河流域是‘江湖’联结纽带,也是洪水走廊。”预报说今年的水量要超过1998年,石首市堤防管理总段副段长张凡凯早就开始布置了防汛工作。幸运的是,这次的长江洪峰和沅水、澧水洪峰交错而过,没有叠加成洪灾。但张凡凯仍忧心忡忡,他摊开一张他手绘的藕池河流域图给记者看:“我们上游是荆江大堤,比我们高,这正常;但下游洞庭湖堤防也比我们高了,这是1998年水灾后国家拨钱加高的。我们这里成了一个凹地。这么一来,长江一旦发大水,通过荆南四河分流的水都堆积下来了,这里首当其冲被淹。”

  站在石首境内的东枝河大桥上还能看到这条“江湖联结纽带”最初的印记——桥下的小河是第一次溃口形成的。据《石首县志》记载,湖北省石首县荆江南岸藕池镇“马林之江堤溃,民力拮据未修”。咸丰十年(1860年),荆江大水,原溃口之下冲成藕池河。藕池口的形成打破了江北堵口、荆江大堤形成后江湖关系持续300多年的平衡——四口分泄了长江一大半洪水,使下荆江河段由于流量急剧减小而年拾淤塞萎缩弯曲,形成“九曲回肠”。洪水又把泥沙带入洞庭湖,平均每年在洞庭湖沉积泥沙1亿立方米,湖洲以每年6万亩速度迅速增长扩大,洞庭湖开始由大变小,一如从前的云梦泽。

  藕池口旁,从高高的堤防向下走,就是一片湖洲——如今早已变为杨树掩映的堤垸,大兴垸的杨林寺村。村中央一个宽敞的堂屋中,几桌麻将战得正酣,墙上交错地贴着毛主席、十大元帅、刘德华、李宇春等各时代偶像。67岁的徐德才是这家的主人,他说,200多年前,他的曾祖父从江北过来开荒,“听我父亲讲,我们家是这个村的第七户人家。我已经是第四代了”。一开始还是一片荒草滩,渐渐种起了高粱,地广人稀,生活富足。只是不知哪一年田就被洪水淹了。“以前堤是3年一小倒,5年一大倒。”徐德才说,他家所在的这个位置以前就是村里的“躲水台”,地势高,大水时全村人都围拢在此,所以也逐渐成了村中心。

  这里水与人的这种自然搏斗一直到1951年,长江水利委员会既要分流300亿到600亿立方米的超额洪水,又要开辟千万亩良田,面对这个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务,他们拟定了“以荆江分洪建闸为中心,结合洞庭湖治理,荆江河床治导及中下游沿江全部湖泊控制的整体计划”。1952年春,数十万人会战公安,荆江分洪区在75天内就建成了。低洼处的杨林寺村也属于荆江分洪区的一部分。1954年大洪水,荆江分洪区开闸放水,半个乡的人转移到“安全区”——对面一片堤坝围起的一公里长的高地。徐德才眼看着大水淹没了他们的农田、房子,变成一片汪洋,“水足有5米多高,都到这个屋顶了”。在事先盖好的救灾房里住了3个月,大水才逐渐退去,田地更好耕种了,“大部分人从高粱改种水稻了,一插就活”。大洪水之后一些人走了,但有更多的人迁来,因为这里地广人稀。1954年后就没“倒过堤”,1998年洪水也没有,“安全区”20多栋救灾房一直空着。一个数字是,杨林寺村1954年只有80多户人家,1998年已有200多户。而在整个荆江分洪区,1954年分洪时,有人口17万人,而到了1998年预备分洪时,需要转移的人口已经高达50万人以上——越来越多的人聚居在分洪区里,洪水来时哪里也分不了洪。

  藕池口是四口中对江湖关系起决定作用的入口,至今分流仍占宜昌流量的25%左右,它也见证了长江和洞庭湖的由来已久的交锋——湖北“废田还湖”和湖南“塞口还江”,分流洪水的争议至今。“最大的影响是下荆江裁弯和三峡工程。”张凡凯说,“藕池河口淤积、萎缩加剧,过流和调蓄能力锐减,比如下荆江裁弯前后,1954年藕池河分流量为1.47万立方米/秒,1998年则下降至6800立方米/秒,洪水来得快,泄得慢。”因此,尽管石首属于湖北省管辖,但因为在藕池口之下,张凡凯内心里与湖南省的利益取向一致,“我也希望三口建闸,堵住南来的洪水”。

  调弦闸:隔绝的江湖路

  7月27日,由藕池口向东,到达石首调关镇。南下的长江水在这里被调弦口闸封住,阻挡了它经调弦河通向东洞庭湖的通路。

  调弦口闸是一栋两三米高的白色房子,立在调弦河口,是镇上的标志性建筑。闸口边的人说,这里是春秋时期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之地,“钟子期死后,俞伯牙在他坟前将琴摔碎,断裂的琴弦就成了调弦河”。当地人曾塑俞、钟雕像,后因加高荆江大堤而拆去。

  之前,调弦口并没有闸,它在长江入洞庭湖四口中继太平之后形成:郝穴堵口后,明隆庆年间疏开调弦口,汇集桃花山山洪的南流小溪,形成调弦河。

  调弦口有水文实测资料始于1930年,断断续续到1958年:占长江干流枝城来量的2%到3%,分沙量占四口入湖沙量的5.88%。这些数据都说明调弦口分流对长江来说微不足道,可是对两岸近百万亩农田的防洪排涝影响很大。

  “调弦为何堵口?一大背景是,50年代后期,在大跃进‘以粮为纲’的思想指导下,为了解决吃饭问题以及‘为了增垦支援农业合作化以满足国家社会主义的工业建设需要’,中央和地方政府都把粮食生产作为各级工作的重点,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了大面积围垦。调弦河下游要围垦钱粮湖农场,需要堵口来减轻防汛压力。”调弦口闸站长唐浩赶来了,1994年水利学校毕业后,他已经独自一人在这里工作了13年。

  有关闸口的故事唐浩已经讲得很熟练:“堵口是在1958年的一次会议上决定的。那年的5月20日,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江西省委书记邵式平等,在国务院总理会议室举行了三省水利会议,会上确定了调弦堵口的决议。”湖南、湖北也在会后达成协议:“当监利水位达到36米,根据上游水情水位将继续上涨,有超过监利1954年实际水位36.57米可能时,调弦扒口分洪。”

  调弦口闸建成,是一座3个孔的水泥闸口,长58米,每个闸孔宽约3米。因为开关闸主要涉及下游湖南省的利益,所以这个闸虽然建在湖北石首的调关镇境内,却是由华容县负责管理的。

  调弦口闸的墙壁上画着一条红线,标注“1998年水位”,这就是1998年8月17日长江发洪水时调弦口所到达的水位。“40.5米,当时洪水漫过地面,有半人多高。”唐浩每天早晨8点去测水位,这天是36.8米。“与1998年那次差了近4米呢,可以想象那年的触目惊心。”

  “调关镇处于一个‘矶头’位置,长江在这里转一个弯,真的像‘弦’一样,水流湍急。”唐浩说,调弦向来是防汛重点,1998年那次,镇上来了3000多名军人,“国务院领导也来了,站在矶头讲话,不远处直升机停着。”1998年洪水水位已达到40.5米,早已超过了两省协议时的扒口分洪水位,“当时布置了115个点,炸药包都布上了,最后还是没分洪。毕竟涉及公安县几十万人口的转移,领导同志说再等一等,终于见到水位下落了”。

  但现在让唐浩忧心的不是发大水,而是水太少了。洪水毕竟只是一时之患,特别是2003年三峡工程之后,洪水已经大大缓解了。调弦堵口后,以往每年只有6到10月份开闸放水,长江带入的泥沙淤积严重,唐浩说,每年到了汛期,就得动用专门机械进行闸底清淤工作,否则闸口就会被淤泥所堵塞。而放水期越来越短了——今年只有6月底到7月中旬的20多天开闸放水。“1994年我刚来这里时,29.5米水位时就可以流入调弦河,但现在河床淤高,要到33米才能放进水,而到了36.5米的警戒水位又不能放了。”

  “恶性循环下,淤泥越堆越高,调弦河成了‘死水’。”唐浩说。而这条河曾经的模样只能从史料中找寻:“此河注入洞庭的一段水道,受到耸峙两旁高崖的约束,日夜发出水流轰隆之音。”即使是在90年代,石首人称,“到华容县还可以坐船去”。

  锈迹斑斑的河水首先影响的是下游华容县71万人的饮水问题。因为地下水缺乏,穿城而过的调弦河是华容县的主要水源。而据《华容县农村饮水现状调查评估》报告,华容县71万人,其中“142833人饮水不安全,466293人饮用严重污染的含氟、含铁、含锰等不合格水,或严重缺水”。东洞庭湖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蒋勇对记者说,去年冬天,华容县城实行定时供水,“每天3次,早晨、上午、下午各一小时”。

  调弦河的水再向下流入东洞庭湖,“就只剩一条小沟了”。蒋勇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作为“湿地生态环境监测器”的候鸟大幅减少。“洞庭湖区湿地的水鸟2002年30万只,2004年13.4万只,2005年11.01万只,2006年更糟。”东洞庭湖原来是渔民最集中的区域,“捕捞鱼虾的船有300条,而去年连50条都不到。长沙的口味虾节也停办好几年了”。

  湖南省国土资源厅高级工程师童潜明曾多次环洞庭湖考察,他对记者提出“可疏浚华容河,向长江借点水,解决华容缺水及东洞庭生态恶化问题”的设想。但是,他担心随之而来的新问题,“目前华容县工业化程度不高,原因就是缺水,如果有水就有可能引来印染、化肥、造纸等耗水企业沿河分布。千万不要引来长江洁净水,过华容这道手,反而变成污水流进洞庭湖”。

  城陵矶:洞庭湖测试计

  来自长江的3条分流水,最后均由东洞庭湖西部聚合,再从东北部“城陵矶”流向长江。当记者7月28日来到洞庭湖总出口城陵矶时,洪峰刚于昨夜通过,水位31.91米,离32.50米的警戒水位0.59米,这意味着今年最大的长江洪峰已安然通过洞庭湖。

  在这里,还可以看到洞庭湖“浩浩汤汤,一碧万顷”奔涌向长江的壮观景象,而从古至今,它作为洞庭湖总出口的地位就没有被撼动过。童潜明认为,城陵矶所处的广兴洲地堑是湖水最深部位,其沉降速率一直大于淤积速率,且至今仍在活动。这也是它能够从近代惊人的淤积速度中突围而成通江“出口”的地质根源。

  城陵矶港修建得十分雄伟,但现在几乎荒废了。码头的工人说,这里原来是客运码头,通往重庆,生意很好,所以修建了这栋四五层高的大楼。但后来岳阳铁路、公路越来越方便了,很少有人再渡江去重庆,这里就改为货运了。“以前公路下就涨水了,把大桥都浸没了。那时到涨水期可以走5000吨级货轮,现在只能走3000吨级的了。”

  码头边还保留着一栋1904年英国人建的海关大楼,三层高的欧式建筑,坐落在比城陵矶大堤还高的花岗岩基座上。这幢大楼曾作为城陵矶港务局办公使用,现刚刚被列为保护建筑整修,逐渐露出的真实面容彰显着城陵矶港的辉煌过去。

  城陵矶港向南1公里处是洞庭湖和长江的江湖交汇处,丰水时看不出两者的明显界限。长江水利委员会在此设了七里山观测站,每天早晚两次的水位通过电台广播出去,作为整个洞庭湖的水位标尺。

  “如果枯水期看,两江会合处有明显界限。有意思的是,以前长江水是浑的,洞庭湖水是清的。三峡工程后却反之,长江水清,洞庭水浑。洞庭湖水并没变,变的是长江水,它里面的泥沙被大量淤积在水库内,水变清了。”童潜明认为,随之带来夹沙能力的增强,未入湖的泥沙基本淤积在城陵矶以下河段,城陵矶至螺山河段淤积更为严重。大量泥沙堵住洞庭湖口,洪水来临时,湖内水位抬高,就有洪水隐患。

  而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蔡其华认为,现在的主要威胁不是洪水。她指出,50年代以来,经三口分流入城陵矶而出的平均径流量有沿时程递减的趋势。“三峡工程蓄水运用前的1999到2002年与50年代相比,三口分流比由30%减少至14%,分沙比由35%减少至16%。据相关研究成果,三峡工程蓄水后,由于荆江河段河床冲刷,干流同流量水位降低,荆江三口分流有进一步减少的趋势。”

  岳阳楼边,城陵矶水文总站的金升高队长对记者表达了同样的担忧:“现在不是水多了,而是通过城陵矶的水少了。”他认为,三峡工程建成后,“洪水威胁”被削减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利用“洪水效应”。金升高他们今年4月份在此监测到,洞庭湖水质属“劣五类”。“水变少引发沼泽化,问题更严重,比如鱼的减少,比如鼠害的集中爆发。”-

  (实习记者马芳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期封面故事包括以下内容:

   34 洞庭湖的人类命运  

    48 洞庭湖地理:150年的水土

  62 洞庭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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