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山海经》,就不会有《红楼梦》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8月09日11:07 南方周末

  我敢斩钉截铁地回答,是返回的反,是复归的反。《道德经》的主题就是返回,就是复归,复归于朴,复归于婴儿,复归于太极。扬弃人为的东西,返回自然状态,返回赤子状态,返回质朴状态,不仅要返回质朴的生活,而且要返回质朴的内心。对于人来说,最难的是拥有财富、权力、名声之后仍然保持质朴的内心,仍然保持生命之初的那片婴儿的天真天籁。守持生命的本真,这才是诗意的存在。海德格尔晚年那么崇尚老子,就因为老子告诉他,人应当怎样诗意地栖居在人间大地之上。关于如何“诗意栖居”这个大哉问,老子比海德格尔所喜爱的荷尔德林回答得更加清楚,而且早了整整两千年。我真感谢老子,正是这个“返”字,使我找到了生命的大方向。所谓五十而知天命,对我来说,就是知道这个“返”字。所以我把返回童心视为此生此世最大的凯旋。

  在返回生命本真的路上,什么是真正的障碍呢?老子和庄子的回答是一样的:障碍就是那些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不仅是技术和技术派生出来的兵器、战车,而且是概念和概念派生出来的巧智、心机和权术。一部《南华经》,说尽了人生的悲剧和历史的悲剧,而悲剧的根本,便是人被人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所主宰、所统治、所消灭。“绝圣弃智”的命题与其说是反文明,不如说是反野蛮:反对机器对人的异化,反对在神圣概念掩盖下使用先进武器所进行的血腥战争。反对为“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历史事实所作的一切知识包装和知识面具,反对阻挠人们向生命本真靠近的各种理论和理由。我感谢庄子,想起他的名字,不仅坐卧往来很自然,连颠沛流离也很自然。

  台湾的教授与学生,大约没想到我会把《山海经》也列入一经,对《红楼梦》也称为经。《红楼梦》一开篇就讲大荒山,就讲女娲补天的故事,直接连上《山海经》。其实,《山海经》不仅是《红楼梦》的审美原型,而且给庄子、楚辞等许多中国文学典籍也都提供了审美原型。《山海经》是神话,不是历史,但它却是中国最本真的精神历史和最本真的精神文化。与希腊、希伯来的神话相比,《山海经》显得单薄,然而中国的原始神话虽少,却很有力度。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刑天舞干戚,这些失败的英雄全都力透乾坤。所以,它既是审美原型,又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原动力。中华民族历经无数苦难,为什么不会灭亡?关于这个问题,钱穆等历史学家做了许多精深的研究,但都没有揭示出一个原始原因,这就是中华民族在它的童年时代就有一种伟大精神: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补天、填海、逐日,都是不可能的,但是正是把不可能化为可能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使中华民族从未被艰难困苦的命运所击倒,数千年来终于不依仗上帝的肩膀而靠自己的肩膀扛住黑暗的闸门和挑起历史的重担,一直走到被称为21世纪的今天。

  我曾说过,没有禅宗,就没有《红楼梦》,其实,没有《山海经》,也不会有《红楼梦》,至少不会有《红楼梦》的连接鸿濛之初的恢宏与苍茫,也不会有那一块多余石头的奇丽想象。我把《红楼梦》当作文学圣经,一是因为它是中国文学与人类文学的经典极品,是与《荷马史诗》、但丁《神曲》、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陀斯妥耶夫斯基《卡拉玛佐夫兄弟》同一级的反映人类精神水准的坐标。二是因为它的情节大框架与《圣经》同构。其主人公贾宝玉林黛玉来到人间之前也有一个伊甸园时期,他俩就是中国的亚当与夏娃,不过,曹雪芹赋予他们更富文采的名字,叫做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伊甸园的上方也有一个造人的创世纪之神,不过,她不叫上帝,而叫做女娲。更为重要的是,《红楼梦》中也有一个基督,只是尚未成道。这个准基督就是贾宝玉。他爱一切人、宽恕一切人。他疏远一些人只是出自本能,而非仇恨。他是一个没有敌人、没有偏见,没有妄念,没有功名心、报复心、机谋心的特异生命,换句话说,在他身上没有常人的嫉妒、贪婪、猜疑、算计等生命机能。探春称他为“卤人”,其“愚鲁”就在于缺少这些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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