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管秘密

　　-本刊记者/张雄

　　发言者通过秘密托管网站希望得到这样的信息：他们的错误是可以得到宽恕的，因为那可能是别人也有的人性的弱点

　　在电影《2046》里，梁朝伟说：在以前，当一个人心里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会跑到深山里，找一棵树，在树 上挖个洞，将秘密告诉那个洞，再用泥土封起来，这秘密就没有人知道。

　　现在，梁朝伟的这段台词再次在网上流行。在百度中键入“秘密网”，你能搜出一堆类似的站点——他们无一例外地 号称帮助网友“托管秘密”。上面那段关于秘密的经典台词，成了这堆孪生网站最醒目的相似点。站长们都爱把这段话作为网 站公告，最后加上一句：现在，你可以把秘密留在这里。

　　充满自豪感的快乐站长

　　很多站长都表示，自己是国内第一家秘密托管网站创办者。翻开它们的第一篇帖子，大多数都是在2007年上半年 。也就是说，秘密托管网站异军突起，也不过半年的事。

　　四川绵阳人张久春是“秘密网”(www.mimiwang.com.cn/)的创办人。张久春 告诉《新世纪周刊》，跟多数同类网站比起来，他的网站应该是资格较老的了。2005年，他跟几个一起搞乐队组合的朋友 办了个圈子网站，这个网站的留言板就是秘密网的前身。

　　“以前用的是免费服务器，中间折腾过很多次，也丢过数据，心疼得不得了。最新一次改版在今年8月。”张久春说 ，原本他计划把网站开发成情感问题交流的平台。名字也换过几次，叫过“心灵交流”、“情感解答”。2006年，有个网 友提议改成秘密网，张久春接受了这个建议。“因为大家现在工作压力、情感压力都很大，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在秘密网的官方介绍中，张久春把网站定位为“中国首家发泄秘密平台”。

　　“情感类的秘密比较多，爱情、友情、亲情，每一个秘密都是一个小故事。”站长张久春是每个故事的第一个读者， 所有的“秘密”都必须经过他的审核才能发到页面上。

　　“有些敏感的东西都会删掉或省略，比如两性话题，有些描写过于挑逗、露骨，我会给他做一些修改，然后发邮件告 诉作者。”张久春每天保持十几个小时的上线时间，没事就去后台看一下有没有新帖子。

　　张久春天生感情丰富。今年年初，他在天涯上写了一篇名为《他希望她》的纯情自传式小说，博得小女生掌声眼泪无 数。日复一日浏览情感故事对张久春来说并非苦差，他很享受“第一读者”的站长特权。

　　“有一个帖子，我自己都看哭了。A喜欢B，但一直没说出来，现在也没有可能，因为B已经有自己的幸福，本来B 是给了他机会的，就是没把握好。”张久春边流泪边回帖说：我是站长，你这篇文章是我办这个网站以来看过的最感动的文章 。

　　张久春经常为了某个“秘密”一直守着后台，以便让回复者的意见尽快发出来。“有个学生喜欢一个女生，想去追， 上来请大家教他一些方法。我很快就放出来，几分钟之后就有好几个人回帖。我觉得这能帮他把心里的疙瘩解开。”

　　不过热情归热情，张久春表示发帖者的IP虽然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查到，但一般他不会这样做，“要遵守游戏的规则 ”。

　　让张久春持续维护网站的动力，是来自网站每天固定的几万点击率带来的成就感。

　　网站访问的高峰时间在晚饭后的8点到凌晨，“可能因为大家都下班了，有心思来写东西”。让张久春意外的是网站 每天20%的访问者来自国外，“欧美、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的都有，可能是留学生或者当地华人”，张久春开玩笑说， 来自异域的访问记录，说明网站已经有了“国际影响”。

　　张久春的话语中充满自豪感，他喜欢用一种初为人父的口气向记者诉说着秘密网。他的网站上的广告位置仍是空白— —这个在绵阳当地算得上白领阶层的年轻人有份室内装饰设计的工作，他暂时还没有用秘密网赚钱的打算。

　　张久春把网站发展方向定为“你有秘密，大家来给你解答”。他正在约聘心理专家登陆网站，解答“普通会员无法解 答的问题”。“每年基本的维护费在一两千，现在想法是，有多余的钱，只要还有一个会员支持我，我就把这个网站办下去。 ”

　　在写秘密的过程中得到释然

　　与张久春的“秘密网”比起来，在深圳备案的网站“秘密”(secret.moumentei. com/)和他的主人“大头”显得严肃不少。

　　“秘密”跟另一个叫“糗事百科”的网站是大头的得意之作。2005年大头做的“糗事百科”是个收集网友爆笑糗 事的分享型网站，曾被包括hao123一类的导航类网站收藏。截至2007年9月，糗事百科共收集到7000多条主帖 。

　　但是今年4月上线的“秘密”给了大头更大的惊喜，在“秘密”推出5个月后，网友主帖数已经达到17000多条 。

　　“有点超乎我们的想象，发展得太快。”大头说，在创办“秘密”之前，他跟朋友们还设想过做一些收集梦境、骗局 类的网站，“秘密”的诞生很偶然。

　　“成就感肯定是有，但不会是持续的。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又做对了一个东西，用‘秘密’的理念引爆网民的速度更快 ，我们摸用户的心思更准了一些。”大头的回答像个严谨的科学工作者在发表获奖感言。

　　大头对这个带有塔罗牌气质的网页设计非常满意。“很多人抄了我们的理念，但还好没抄这个设计。”他认为这种神 秘界面给用户创造了很好的视觉氛围。

　　作为当地一家交互性网站的产品经理的大头并不希望“秘密”成为一个交友平台，他切掉了网站中的几乎所有交互功 能。

　　“可能有些男性希望在上面来找到一些异性朋友，但这个网站不提供交互功能，所有帖子中的联系方式都会被删掉。 ”大头认为这样做符合“秘密”的基本理念。

　　“秘密”中的表情功能很受欢迎，看帖人可以点击每个帖子里的笑脸或哭脸表示对主帖的态度。表情点击的人越多， 帖子的热度就越高，网友们已经很习惯使用这个功能。几乎每个帖子都会在末尾写道：我该不该这样做呢，如果支持，就给个 笑脸，反对的话就给哭脸吧。

　　大头认为“秘密”的最大作用并不在于回帖者的态度会对发帖人产生多大影响，而是网友在写帖子的时候会得到一定 程度的宣泄。

　　“好比人很难做一个决定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向空中扔一枚硬币。你想看它落地后是正面还是反面。其实很多时候 ——在你扔硬币的那一刹那，你已经知道了答案。”

　　在“秘密”发完帖子，页面上会出现一行字：您已经发表成功，现在有没有感到一些释然？“很多人就会接着写一个 心里很释然的回帖，这说明他们在写的过程中对事情已经有了一个判断。看到这些，就真的感觉帮助了人。”

　　与“秘密网”不同的是，“秘密”上的帖子中涉及“性”的话题占了多数。很多有过出轨经历的人来到这里，诉说着 他们的苦恼。

　　“当初的确没有想过(会这样)，话题走向完全控制不了。中国人背地里的事情还蛮多的。原来杜蕾斯调查中国人有 十多个性伴侣，现在看了这些事觉得也不是没可能。”大头说。

　　“秘密”的流量还在一天天涨起来，但是大头似乎对前景并不太乐观。在大头看来，影响越大，承担的压力和风险就 会越大。

　　“有些话题本身是很边缘性的东西，我感觉在国内还是很难定位。”大头说，“要关掉就关掉呗，从我的角度来讲这 都属于不可抗力。什么事情都要做好准备。”

　　大头最近的MSN签名是：你会买实体版《秘密》吗？他有把网友的秘密结集出版的想法，“这样自己这辈子也算是 出过书了”。

　　有出版社找大头谈过相关的事，但都没有最终定下来。“很矛盾，出了书怕有可能这个网被关了，我被公安局请去喝 茶。这里绝大多数是成年人的问题，很现实、很生理需求，中学生买了这个书看，可能会太早地对这个世界失望，也不是好事 情。”

　　大头说他不会在出书的问题上让网友投票，但他会在网站上公示。“当然他们如果有不愿意出版的，可以把相关的秘 密告诉我，我会从书稿里拿出来。”

　　秘密托管网站的商机

　　在秘密托管类网站出现前，网上已有风行一时的“晒客”一族：晒工资，晒黑幕，晒老公，晒老婆。一时间，阳光下 面似乎没有晒不到的事。

　　北京心恺信心理事业发展中心首席顾问张丽认为，托管秘密网站的出现，表明当下中国人在倾诉隐私问题时，内心恐 慌感已比过去减轻了很多。

　　张丽曾在90年代的湖南电台做过心理热线接线员，每天接五个小时的电话，“也是什么样的问题都有，包括很多在 生活中难以启齿的秘密。但大家在谈这些问题的态度跟现在不一样，他会绕很多弯子，只有在确信倾听人可信的情况下，才会 说出他的秘密来”。

　　张丽认为，秘密托管网站上人们提出的问题，跟十年前并无太多不同。但现在的人能够感受到的压力和恐慌感比原来 要小一些。“但这些不能解决的痛苦，带给人们内心的挣扎是一样的，人们一样受到煎熬。”

　　人性中有两种特质：一半天使一半魔鬼。“一个人承担了太多无法跟别人分享的东西，即恶的那一面，他会觉得，只 有我才会这样糟糕，才会干这些事情。上到秘密网倾诉，其实是寻求一种共鸣：希望有人是跟我一样的，这样就不觉得自己是 魔鬼。”张丽说。

　　张丽认为，发言者需要通过秘密托管网站得到这样的信息：自己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我们是人，都会犯错，都会有 自己的需要，“他在充满内疚感的时候是希望被宽恕的，而并非寻求某种简单的对错答案”。

　　在秘密托管网站上，离经叛道的发帖者可能会得到有限的同情和理解，但回帖者的质疑甚至谩骂却很难避免。

　　在“秘密”中，一个女人发表了是否还需要跟曾经的第三者保持交往的主帖，回帖者中绝大多数持坚决反对态度。

　　“这与我们平时印象中网络提倡性解放有很大差异，原因并不在于回帖者都是保守者，而是因为他们会根据自己感同 身受的经历去劝阻。”

　　张丽曾接待过很多婚姻问题的咨询者，她的经验是，只要有过

婚外恋的人，都会觉得婚外恋是一件让他们后悔和痛苦 的事。“通过回帖者的发言也能看出，他们的意见来自经验的层面。”

　　每个人都会遇到心理问题，但根据受问题困扰的轻重分为不同的程度。“有些问题可能很快就会消解，那是轻度；有 的属于长时间的困扰，在秘密网上发言的人可能多数属于此类中度心理问题者。”张丽说，“这些内心挣扎的人，都是觉得事 情做得有问题，却又不能停止。”

　　“大部分发帖人就处在这样的矛盾中，一面在懊恼，一面又在自我安慰。”张丽将这类人比作吸毒者，吸毒过程中很 兴奋，醒过来之后又充满罪恶感。“他的人格是扭曲的，心就像一块湿毛巾，被两只手使劲拧，其实是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拧 干了。”

　　张丽认为，通过秘密托管网站，困惑者只能得到最基本的宣泄，而彻底解开心结，最好的办法还是接受正规心理咨询 ，或者主动学习心理学基本知识，“毕竟自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

　　“从商业的角度来讲，我觉得这种秘密网的创办者很聪明，创意很好，有商机。说不定就有心理咨询公司会去他们的 网上投放广告，在销售上来说，可以说找到了那些最饥渴的人群。”张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