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书贼:老实人成了“偷书大厨”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0月09日10:18 新世纪周刊

  -本刊记者/汤涌

  当人们把偷出550本书的“偷书大厨”当做一个笑话、一个奇闻在消费的时候,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其他情况:一级 厨师,内向,孝顺,失业,离异,最后一个工作机会月薪是600元,爱书成癖

  当北京西单图书大厦的保安把陈响(化名)叫住的时候,这位36岁、失业将近一年的厨师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他 顺从地跟着保安到办公室,“这下不用操心怎么跟家里交代了,我爸我妈终于知道我失业的事了”。

  当时他身上并没有书,只是藏了几本书的封面。保安原本只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撕书者,这样的人在各大书店都很常 见。

  “这类人一般把漂亮的图片或者某本书里他们需要的几页撕下来或者用刀片割下来偷走。以前我们也见过。”一位西 单图书大厦的工作人员说。

  陈响的行为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力:他撕下书的封底或者书皮,目的是用来修补或者替换家里的一些书的封面,那些书 几乎无一例外地有破损——条形码处被陈响用指甲刀抠掉了,如此防止警报器叫起来。

  他丝毫没有隐瞒地告诉了保安他这10个月来所做的一切:偷了几百本书。

  “交代完我心里塌实多了,也突然明白自己有多可耻了。偷书的时候,我只是想,这是在占点小便宜而已。”陈响说 。

  2007年9月20日,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判处陈响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并处2000元罚金。陈响没有 请律师。

  根据法院认定,陈响盗窃的550本书的价值超过9000元,不到10000元。这是陈响得以判处缓刑的关键所 在。根据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于1998年下发的《关于八种侵犯财产犯罪数额认定标准的通知》,超过1000元的盗窃属 于“数额比较大”,而超过10000元的盗窃,称为“数额巨大”。

  老实人成了“偷书大厨”

  如果不是电视上看见,邻居们都不相信,陈家这个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儿子会犯罪。大家一致认为,如果他们家管 孩子上有什么问题,就是太严了。

  陈响的父亲还清楚地记得儿子出事的那一天。“2006年年底,12月30号,那天下了雪。”陈父说,“警察来 了我家,说我儿子偷书被抓了。”

  陈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年轻时曾经在北京市公安部队(那时候的公安还是部队编制)服役四 年,是一名骑兵,后来复员到北京某机床厂工作。

  “他失业快一年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从警察嘴里,老两口才知道儿子失业的事。

  警方搜查了陈响的书柜,大家都很吃惊,一位厨师有这么多书。除了认定为赃物上缴的550本书之外,陈响其他的 书还能装两麻袋。他对书保存得很好,有破损的都好好地粘贴修补,封存在箱子里防止落灰。

  “他一直爱看书,最喜欢看的是武侠小说,还有探案的和军事的也喜欢。”陈母说。

  陈响以“偷书大厨”的名声出现在各个媒体上。母亲再看见时,他已经上了《法制进行时》,这以前是全家爱看的节 目,但陈母看见自己的儿子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在电视上时,浑身发抖,号啕大哭。

  陈母觉得所有的街坊邻居都在议论自己。她也是机床厂的一位退休职工,一位老共产党员,退休后在社区居委会里发 挥余热。她过去经常帮助那些犯错误青年的家庭。“现在自己家出了这样的事,我都害怕见到以前老在一起的老姐妹们!好朋 友们都劝我,但是我心里过不去啊!”

  他们老两口身体都不太好,陈父有高血压,陈母有眩晕的毛病。陈响“进去”之后,老两口的身体更糟了。

  “怎么能老给上电视啊,一遍又一遍地重播??2台放完4台放,他们照他的脸,他又不是杀人犯,以后还要重新开 始生活啊。他们也不打上马赛克??”老太太伤心地说。

  “别说了,还是自己儿子做了错事,怨不得别人!”陈父打断老伴的话。

  陈父在陈响被带走后,带着自己的复员证去找派出所负责的耿警官。“我以前也是公安系统的。”民警们非常客气地 接待了这位前辈,耿警官问他:“您要去看看他吗?不过他关的地方路挺远。还是别去了。”

  “不是看他,我是来谢谢你。”陈父说,“你们替我发现了他犯的错误,替我教育他,让他没犯再大的错误。”

  “失业了,我瞒了爸妈一年”

  “妈,7点半叫我。”陈响每个工作日都这样对妈妈说。

  陈母其实不知道,2006年初开始,儿子就已经丢了工作。偶尔儿子会把封好的信封交给她,“您帮我邮一下”。

  “我看了看地址,一般都是某个饭店、酒店,我就问他,怎么了,你要换工作吗?”陈母回忆道,“他只是告诉我, 现在工作的那个在马甸的饭店效益不好,挣钱不多,下班了还必须陪领导打

台球,挣点钱都扔进去了。”

  其实陈响已经失业,他所在的酒店管理层换人,他和同事们都失去了工作。

  “那段时间我在街上闲逛,心里很着急,却不敢跟家人说。”陈响说。 “他太好面子了,太好面子了。不然全家都 帮着他找工作会好一些。”陈母说。

  陈响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路过西单,进了图书大厦。“原来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看书,纯粹是看,不买。”

  他也开始在这里看书。“这里时间过得很快,特别是看武侠小说的时候。”他重温了中学时代就已经读过的金庸、古 龙、梁羽生的全集。“一本书能让我忘记眼前的难事,能让我更快地度过一天。”

  他沉浸在飞檐走壁和行侠仗义里,经常猛然回到现实、放下书的时候,外面已经华灯初上。他就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搭 公交车,回家吃晚饭,第二天继续假装上班。

  他用过去的积蓄应付交通费用,把一切开销限制在最小。陈母发现他原来每天晚饭吃一碗,现在的饭量是三碗。

  “后来我才明白,他早饭、午饭都不吃。晚上才会吃那么多。”陈母说。

  陈响曾经有一次短暂的婚姻,没有孩子。去年母亲还在一直给他张罗着相亲,但他从来只是奉命去见对方一面,就再 不跟女方联系,母亲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人家,他总是支吾着找借口。

  “他都不肯跟我们说:我失业了,我没收入,养不了老婆的!”陈母说,“他只是在心里这么想。”

  2006年2月,他第一次见到西单图书大厦的偷书贼怎么做案,目睹了他们怎么切掉条形码。想到自己现在没有收 入,工作又难找,这么漂亮的正版书又这么贵(以前陈响买的大多是盗版书),他决心效仿一下。

  他用指甲抠去了第一本书的条码,把书揣进口袋向外走的时候,心里怦怦地跳。当他没有听见警报的时候,感到一种 惊喜,这是在失意中的他长期没有感受到的。

  “当时觉得太有成就感了。”他把书揣在怀里带回家中。他一直喜欢买书,父母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母亲只是 劝他节约点,别把钱全买了书。

  他开始迷恋于这种感觉。一次一本,一次两本,这10个月里,除了周六周日在家里安心陪伴父母之外,他基本上每 天要偷2~3本书。

  他只偷喜欢的书,他一本一本地把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全集凑足了一套,还偷了许多军事、社科类的图书。

  一个“有前科”北京籍厨子的尴尬

  2007年2月,陈响取保候审回到家里,从此深居简出。“只有看到天色黑透了,我才会出门。我觉得每个人都在 报纸和电视上认识了我。报上写别的罪犯,都是张某某,李某某,为什么到我这里,报纸要公布我的真名?”陈响说,“我可 能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他今年已经36岁,对于厨师这个行当来说,这个岁数有点偏大了。他参加高级厨师培训的时候,讲课的那位粤菜师 傅才19岁,就已经是行内的名厨了。电视节目上的烹饪擂台赛上,二十多岁的名厨也比比皆是。

  高大壮实的陈响曾经梦想着当一个警察,初中毕业那年,他报考警校,父母都在运动场给他助威,结果考官说他“走 路有问题”,警察梦就此搁浅。“妈,我要当厨子,我喜欢这行。”他当时这样劝慰母亲。

  他上了三年正规的职业学校,在同学中刀工一流,实习成绩优秀,甚至被老师挽留留校任教。“那时候我们比赛业务 ,拿一个榨菜头,切成片到切成火柴梗粗的丝,我只用55秒!”陈响得意地看着自己宽大的手掌和粗壮的手指。

  “厨子这行,很讲门户师承,到一个地方去,除了看技术之外,大家还会问你师父是谁,师爷是谁?”陈响说。挽留 他的老师,是名厨“刀王李刚”的亲传弟子。老师希望他能从事烹饪教学,借着师爷的名头迅速成长。“90年代初,当老师 挣得太少,我就没答应。如果当时选择了学校,今天不会这样。”

  陈响毕业分配去了王府井全聚德,不久该酒店遭遇拆迁,重新开张前每月只发200元生活费。他辞了职。

  之后他又换了几份工作,曾在外企给洋老板当过厨子。在那里收入不错,还和老总的秘书恋爱并结婚,妻子是个受过 高等教育的女性。按照陈母的说法,“那孩子光文凭就五六个,会好几国外语。”

  那段时间陈响很努力地学习文化知识,陈母看见他抱着自学考试的教材,啃着哲学一类的公共课。仅仅一年多工夫, 他就和妻子离了婚,母亲听他轻松地向她讲述这个变故:“因为她要出国深造,我们友好地分手。”

  他把那些教材收起来,对母亲说:“这些都没用了。”

  他又换了几份工作,机关食堂、酒店,他觉得每一步选择似乎都比前一步更糟糕。工作竞争越来越激烈,同行越来越 多。

  他的工作不如意,不愿意和同学联系和聚会,也不爱出门交朋友,总是抱着书在家里看。他不会上网,甚至连手机都 没有。

  “没人对一个北京籍的厨子有兴趣。”陈响说起来有点郁闷,“八大菜系没有京菜,烤鸭和涮羊肉都不是菜。我也说 了,我也会

川菜,人家就告诉我,我干吗找你,我一个电话打到成都,能来一车川菜厨子。粤菜人家会找广东人、香港人。那 些天价薪水的厨子是少数,是大家的一种错觉,多数厨子的收入都不很高。还有,我块头大,也胖,有的老板一见我,就说我 相貌凶,像坏人。”

  在他失业的时候,曾经找到过一份月工资600块钱、没有三险的工作,在一个大学食堂里做饭,他当时算了算,觉 得不合适。“每月车钱要八十,加上点别的开销,一个月连三百都剩不下。”

  陈母低声告诉记者,这个社区里,有几个接受过“改造”回来的小伙子,现在没有一个能找到工作的,有手艺也没用 ,有个年轻人是个很好的空调修理师傅,但是没人敢用他。

  陈母一度劝儿子在家给爸妈做饭,“妈妈给你开支,算妈雇你”。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老两口靠退休金生活,岁数也 大了,“等我们老俩走了,他不还是得自己面对这个世界么”。陈母一想起未来,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现在我想开了,再有六百八百的活我也会接,只要有人不嫌弃我犯过错误。”陈响说,“如果实在做不了厨师我就 去开出租。”这位一级厨师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司机,他甚至还没

考驾照,要开上车至少得两三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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