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狗战”的是与非

　　-本刊记者/刘炎迅(发自郑州)

　　人犬和谐相处需要能够顾及各方的管理办法，需要养犬人的自律，简单的禁和堵是行不通的

　　它已经无路可退，身后，是一堵高高的青灰色的墙。

　　几名身穿制服的男人，围成一个弧形，靠近过来。

　　它很快被这几个男人装进网兜。挣扎，哀号。它陷在网中，力不从心，扭着头，努力望着墙角，那里，一个白发的老 人弯腰抹着眼泪。

　　两年前，因为老太太的收留，它结束了流浪生涯。接下来的日子，是它生命中最舒心的时光，它与老人相依为命。

　　“不要怪我，我实在拿不出600块给你办个狗证??”老太太哽咽着，600元对于她这样一个孤寡五保老人，是 几个月的伙食费了。

　　针管推满药水，针头极快地刺入它柔软的腹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没有人能知晓它的感受，闭上眼睛之前，它没有 叫唤，也永远不会再叫唤了。

　　它是一条叫小吉的狗，身高不足10厘米，体长不过40厘米，有一身漂亮的深黄色的毛。

　　郑州，10月10日的午后，阳光灿烂，发生在花园路附近这条巷子里的故事，很快将被人忘记。老人重归孤独。

　　此前的10月1日，《郑州市城市养犬管理条例》(以下简称《条例》)正式实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狗们，如果 不幸没有主人愿意花600元钱替它办下一张“生存证”，将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收容关押，或者直接处死。

　　小吉只是其中之一。

　　10月27日，近千名郑州市市政执法人员集聚绿城广场，向众人展示着一套很酷的打狗装备，穿上这套价值400 0多元的先进装备，执法人员如同好莱坞大片中的“铁甲威龙”，不过更多的人愿意称之为“忍者神龟”。一时争议之声四起 ，有人欢呼郑州打狗工作已经步入现代化，更多的人惊讶间有些愤怒：“郑州的狗患当真如此厉害，需要重装上阵？”

　　在郑州，一个名叫武建新的57岁的女律师，与另外的数十名养狗人，决定起诉有关部门在此次养犬新政中的违法行 为。

　　养狗新政出笼

　　早在今年的8月23日，郑州市市政管理局副局长王平便通过公开渠道表示，新的《郑州市城市养犬管理条例》已经 由河南省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三十二次会议于2007年8月3日批准，计划于2007年10月1日起正式施 行。

　　为了顺利推进养狗新政，郑州市城市养犬管理工作领导小组很快成立。这是个高规格的工作小组。组长由郑州市委常 委、副市长穆为民担任，副组长由郑州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秦晓辉、郑州市市政管理局局长朱建国、郑州市执法局局长赵书贤 、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宪敏等担任。

　　郑州人突然意识到，“这回政府要下狠手对付狗了。”《条例》的实施方案在8月中旬由郑州市市政管理局起草完成 ，很快获得市政府的批准。9月3日，《〈郑州市城市养犬管理条例〉实施方案》正式公布。

　　10月1日，《条例》正式进入实施阶段。《条例》规定，站立时从肩胛部最高点到地面的距离超过55厘米的大型 犬和34种烈性犬市民不得饲养。养狗不办证的，除暂扣犬只外，还将罚3000元；养烈性犬、大型犬的，不但要被执法部 门没收，还将罚款5000元。

　　“1999年郑州市的限制养犬条例，办证的收费是3000元钱。我们现在定为600元，前期也召开过专门的听 证会，也有收取养犬管理服务费核算的专题报告，又结合了郑州市的实际情况以及参考外地市的收费标准。”王平告诉《新世 纪周刊》。“今年我们打算给狗植入电子标签，一种芯片，嵌入狗的皮肤之下，这在国外已经实行了20多年，安全可靠，也 可以说是科学管理的手段。”

　　此次养狗新政规定，每只狗在第一年登记注册时，交纳养犬管理服务费600块钱，以后每年200元，“为了把这 个钱收得明白、合理，我们专门开了一个收费简易听证会，为什么我要强调‘简易听证会’，因为收犬只管理服务费不属于行 政事业性收费，所以物价部门不参与它的定价，专门开的简易听证会上，把养犬管理工作中的成本一一列出，向老百姓进行通 报。”王平说。

　　王平介绍，所收费用主要是用于强制性免疫、购电子标签、制作犬证和犬牌，要将电子标签植入犬体内，一只犬终身 一个号码，便于管理。“办证的同时，还需要一些配套软硬件，比如建立郑州市统一管理犬只的网络系统，电脑各个区都要配 置，同时还有一些打印机、照相机、摄像机，在执法过程中还有一些执法的必需工具，一般禁养的这些狗是大型狗和烈性狗， 所以要配备一定的防护工具。而这些费用不能从行政费用中开支，需要养犬人交纳养犬管理服务费。”

　　市民准备提起行政诉讼

　　最初的争议是集中在“铁甲威龙”似的重型打狗装备。身穿纯黑色的盔甲、手持一只口径巨大的网枪的郑州市执法人 员的照片亮相网络时，全国各地的网友纷纷惊呼：“打狗？还是反恐？”

　　“铁甲威龙”们并没有强行去市民家中搜捕不愿办证的狗，郑州市行政执法监察支队的副支队长张建彬告诉《新世纪 周刊》：“刚开始，还是以劝说为主。没有办证的狗，我们将集中收容，但是那些有主人的狗，我们还没有强行没收。”

　　但质疑声还是此起彼伏。“600元管理费用是如何算出来的？”“34种狗不能养，有什么依据？”“没有办狗证 的那些狗将如何处置？”“官方所说的用来暂时收容未办证的或者流浪狗的场所过小，无处安放的狗只将如何处理？是否会大 规模屠杀？”“因为600元办狗证，无形间增加了市民的守法成本。很多人抛弃狗只，导致市区内流浪狗逐渐增多，疫病流 行和潜在的攻击危险难以控制，对此政府是否要负责？”

　　当地著名的商都宠物论坛上，一些人表达着自己的不同看法。该论坛一度被关闭，后来改为密码进入。

　　网上的交流过后，一些养狗的人提出，应该以法律手段抵制此次养狗新政。武建新是其中比较积极的一个。她今年5 7岁，1982年至今，一直从事律师职业，“我对自己的法律知识还是比较自信的！”武建新说。她精力充沛，声音洪亮， “我们正在联合准备提起行政诉讼。”

　　“这次准备起诉的事情，和有关领导都说了。几个主管的副局长，我都见过。王平(市政管理局副局长)、孟局长( 郑州市市政执法局副局长孟建超)，畜牧局的李局长(李文波)等。”她仰着头，嗓门很大。

　　争议所在

　　“按《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许可法》的规定，养狗行为属于“行政许可”范围。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和任何 法律(特指全国人大及其常务委员会制订的)都没有禁止公民养狗，所以郑州市规定办证才能养狗的行为属于行政许可行为。 ”武建新说。

　　所谓行政许可，是指行政机关根据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的申请，经依法审查，准予其从事特定活动的行为。《中 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许可法》第五十八条中有规定，行政机关实施行政许可和对行政许可事项进行监督检查，不得收取任何费用 。但是，法律、行政法规另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

　　“行政机关实施行政许可所需经费，应当列入本行政机关的预算，由本级财政予以保障，按照批准的预算予以核拨。 因此，郑州市相关行政执法部门可要求市民养狗办证(因为有郑州市人大的立法授权)，但无权收一分钱，收一分钱就违法， 更何况收600元！”武建新说。

　　对于此次郑州制定的34种禁养的烈性犬名单，也引起很多争议。哈士奇、金毛、拉布拉多，这三种世界公认的无攻 击性犬，也被列入禁养之列。此外，郑州养狗新政中，对于大型犬的规定是身高不得高于55公分，“这就特别不科学。”郑 州市宠物健康保护协会会长叶红说。“现在这个55厘米的标准，实际上是把国际上通行规定的一些中型犬拦腰划开，如此一 来，同一种犬，可能公的不能养，母的能养。很滑稽。我养的是拉布拉多犬，一般是从52厘米到62厘米，母的一般都在5 5厘米以下，公的则大都超过55厘米。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狗长多高，现在可能没有到55厘米，过几个月说不定就超过了， 那怎么办？”

　　给狗植入芯片虽然是好事情，但武建新认为，此次官方一直没有公开所使用芯片的牌子和相关信息，她曾经给狗打过 芯片，“在省犬业协会打的，使用类似于射钉枪一样的东西，很快将芯片植入小狗的脖子处的皮肤下，基本不会给狗造成太多 痛感，而这次的植入芯片，是使用很粗的针管一样的东西，将狗弄得嗷嗷叫，整体设备比较粗糙。”

　　贵阳养狗办法受认可

　　事实上，郑州此次养狗规定的出台有一个大的背景：统计表明，1997年特别是近3年来，中国部分省份狂犬病发 病率逐年明显上升。目前，中国的狂犬病发病人数已仅次于印度，位居世界第二。狂犬病是迄今为止人类死亡率最高的急性传 染病，一旦发病，死亡率高达100%。2006年，全国掀起一阵痛击“狗患”的风潮，一些城市纷纷出台禁狗措施。

　　“狂犬病的蔓延、狗伤人等事情的发生，是不是能靠全面禁止养狗来实现？事实上，应该思考的是政府的行政管理水 平。”武建新说。

　　“人和犬共同生活在一个社会环境中，这是没法避免的事情，不可能说把城市中所有的狗都消灭干净，人类社会不能 存在其它动物。”黄鹤是中国犬与社会救济组织(cscn)的创始人之一，她认为，人犬和谐相处要靠人，而不是一味强调 狗如何如何不好。这家民间动物公益组织的宗旨就是向社会上更多的人宣传——狗是可以帮助人的。

　　她举例说，经过训练以后，狗能够帮助患自闭症的、智障的儿童进行恢复治疗。“这些孩子，有很多是语言方面有障 碍，他们不愿和人交流，因为他们很害羞。那他们跟狗在一起，跟狗说话，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等于说狗是一个桥梁，他们 会借由狗和其他人交流。”

　　“很多地方出台了一个个禁止养狗的条例，结果呢，狗越来越多，为什么？养狗这个行为，它本身是个中性的、正常 的民事行为。合法养狗的，不扰民，不破坏公共环境，安分守己，这样公权无权干涉。如果养犬行为危害了社会或者影响了第 三人利益，这个政府应该管。”武建新说。

　　“贵阳做得就比较好，我很敬佩贵阳的立法者，他们抛弃了北京的管理狗的办法，现在全国都是在和北京学的。”武 建新坦率地说。

　　贵阳2005年实施的养狗规定里，更强调疏导和市民的自律，禁养烈性犬，但不禁养大型犬，贵阳市规定不收任何 注册登记费和年审费，养犬注射狂犬疫苗，领取《家犬免疫证》后，养犬者向环境卫生服务部门交纳卫生费15元，再到派出 所办理养犬登记，即发给犬牌。居委会及业主委员会成为养犬管理主体，居民委员会、业主委员会开展依法养犬教育，通过召 开居民、业主会议等形式，订立养犬公约。

　　“贵阳这个办法实施两年多了，养犬人与不养犬人的矛盾激化了没有？狂犬病流行了没有？狗的数量是不是激增了？ 事实上都没有嘛！贵阳的养犬规定，维护了立法的尊严，与之相比，全国其他地方那些貌似更为苛刻严厉的养狗条例，基本形 同虚设。”

　　美国治狗

　　美国是全世界养狗最多、宠物业最发达的国家，是世界上治理狗患最成功的国家之一，全国有近7000万只宠物， 平均每个家庭就有1.7只，一般来说，在美国只要有房者都会养狗。

　　除了国会通过的《联邦动物保护法》外，几乎每个州，甚至小到每个城市对养狗都有相应的细则规定，即使是在居民 生活的小区，也有一些自己的“乡规民约”。

　　凡是狗的主人都必须向当地政府指定的动物保护部门领取养狗执照，成为合法的饲养者。在美国，狗不得采用散养的 方式来饲养，狗主必须将其关在庭院或者是房间里。否则一旦发现被散养的狗，执法部门都有权将其充公或者捕杀，并且视其 情节的轻重来追究狗主的刑事责任。

　　而且对于那些性情暴躁或者有攻击性的恶狗必须严格依照《恶犬法案》来饲养，狗主必须在庭院中明显处竖立标牌来 提醒过往的行人注意安全，而且法律还明确规定饲养这类狗的主人必须购买10万美元以上的保险金，以备在不幸被狗咬伤时 能够支付相应的赔偿费用。

　　另外，美国动物保护协会要求狗主必须定期为狗注射狂犬疫苗，并视情况为与狗接触较多的家庭成员接种疫苗。

　　美国法律不但赋予公民养狗的权利，同时也赋予那些不养狗的人以休息和不被干扰的权利，其中最为有名的当数“三 吠”原则了。在社区中养狗时，邻居一般对前三声狗叫声是可以忍耐的，这时狗主一定得想方法不让狗叫出第四声，否则就有 可能受到相应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