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北大旁听”禁了谁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19日15:09 新世纪周刊

  何晓鹏:十日谈,现在开谈!今天说说前几天北大限制旁听的事儿,我看到这则新闻是11月9日,报道说现在不是 谁都可以去北大旁听课了,要去可以,你得有学校或单位开的证明,证明你不是“社会闲散人员”,“社会闲散人员”不能旁 听。而且这里有个数量,每学期200张,必须在开学第一周办理,过期不候。就是这个新闻,我今天早上(11月14日) 用“北大”和“社会闲散人员”关键字在谷歌上再查,好家伙,25000个相关条目,非常快。看来大家对这个事关注很多 。贺老师在北大,您上课的时候是不是旁听生很多?

  贺卫方:是有很多不是本校的人,有些是周边学校的,有些是想将来考北大的,一年、两年就在这里漂,到北大来听 课;还有一些工作人员、离退休人员,我的课堂上经常有一位年龄很老的老师,是北大已经退休的,但还是愿意来听一听课。 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我觉得我的课堂上,大概有三分之一不是本校的人。

  何晓鹏:他们会不会对你的授课有干扰?

  贺卫方:倒也没有,给我的教室都算比较大,修课的同学有50人到80人之间,课堂总有120、130人的座位 ,所以问题不大,个别的时候,有人站着听,本校学生有时候可能有点困扰,但这始终不是一个大的问题。外来的人有时也许 比北大的学生更注重遵守秩序。

  何晓鹏:张老师,您在上课的时候,有没有遇到旁听生造成困扰的情况?

  张海洋:旁听的人有很多,但我从来没有碰到爆满,没地方坐。如果太挤了,他们也不舒服。而且中央民族学院的课 又细又多,他们在这儿坐着不舒服,换个地方还有有意思的课。

  何晓鹏:大学里讲课好的老师是很有吸引力的,包括贺老师、张老师在内,对学生来说都是稀缺资源,很多人想听你 们的课,现在这个人群越来越大。我想问一下,咱们老师是不是下面人越多,讲课的情绪越高?

  张海洋:“人来疯”的现象都会有,跟演员差不多。

  何晓鹏:讲课的情绪越高,说出来的东西就越有意思。

  张海洋:学生和老师之间是互动的,他兴趣越大,听得越起劲,我们讲的思路就会受到启发,他如果趴在那儿看书, 或者睡觉,我们讲课很难兴奋起来。

  何晓鹏:但也有另外一种,今年是西南联大70周年,西南联大有个著名的逻辑学家沈有鼎老师(金岳霖老师的弟子 )。据说他就喜欢去听别的老师讲课,感兴趣的题目他都去,不但听,还当场挑错,站起来说你这里讲得不对,连金岳霖先生 的课他也照挑,金先生了解自己学生的脾气,眼睛一翻,不理他,继续讲自己的课。我们说旁听人员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会不 会也有经常出来挑错说你讲课不对的。

  贺卫方:一般不会,你说的民国期间的大学,不仅西南联大,还有国立北京大学、教会大学等,有一种比较好的传统 ,学生中藏龙卧虎,我们知道钱钟书在读清华的时候,也在课堂上指着某个老师说你讲得不对,你知识不够。对老师来说,课 堂里如果有几个非常有学养的学生,那是非常好的事情,因为真正可以做到教学相长。

  国立大学的社会责任

  丁东:我比较关注百年来的教育传统,我的专业是历史,北京大学是中国最有代表性的大学,一百多年了,北京大学 这种开放性就是它的一个传统。

  何晓鹏:兼容并包。

  丁东:自由听课传统是在蔡元培那个时代就有的。一个好的传统,一个近百年的好传统传到现在,如果因为这项规定 中断,很可惜。刚才大家说,来听课的人虽然多,但还没对本校学生造成严重影响。我觉得对其他北大老师来讲,也不至于严 重到本校学生听不上课的程度。在权衡这个利弊的时候,北大的管理部门应当慎重考虑。

  贺卫方:我觉得北京大学的传统——蔡元培时代开启的兼容并包,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学者方面,不同理论,不同信 仰,有主张帝制,有全盘西化,有主张儒家??北大的门都是朝他们开放的,我们记得梁漱溟先生,属于考北大没考上的,蔡 先生一看他的文章,觉得应该请他来教书,没有读过大学的人来教书,我觉得这种开放精神非常重要。

  第二个,北大从蔡元培时代开始,意识到大学有一种义务、一种社会责任,不只为自己学生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和研 究平台,也要为所在周边社区,甚至更多的国民提供教育和学习的机会。毕竟它是一个国立大学,西方国家私立大学都非常讲 求为社会服务,美国大学早期,图书馆一定要建在最繁华的交通要道旁边,便于赶马车的人停下来看书。他们的图书馆不大要 证件,可以随便进,这是一种大学和社会之间的关系,社会支持大学,大学有义务回馈社会。蔡元培时代,北大是对外开放的 ,包括毛泽东在年轻时,如果按照今天的标准,他基本上就算“社会闲散人员”了,连暂住证都没办,他在北大旁听了好多学 者的课,我想这些课程对他后来许多思想的形成是有影响的。

  丁东:北大的经费来源主要不是学生的学费,而是国家财政拨款,这来自于全国的纳税人。作为一所国立大学,应当 有一种为全国纳税人、全国公民服务的意识。如贺老师所讲,西方一些私立大学尚且有这样的意识,没有不行,因为它办大学 要筹款,如果它不为社会服务,它的形象就不好,办学就受影响。我去普林斯顿大学,这种顶尖高校也得给中学生开课,给当 地做定向服务。像北大有这么多外来听课的人,不管这些人来自哪儿,我觉得这是北大的骄傲,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门稍 微开大点,你就回馈了社会,回报了纳税人,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贺卫方:惠而不费。

  丁东:所以应当有这样的意识,至于“社会闲散人员”这种说法,我觉得放在今天带有一种歧视性。包括没有职业的 人在内,都是公民,作为北大这样一个国立大学,管理人员的思维,应当有宪法的意识,这样你说出话才比较符合时代精神。 况且现在中国社会状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我们都可以明确说自己是哪儿的,什么单位的,什么生产队的,“闲散人员”指 的是这些之外的人。但现在自由职业的人很多,自由演员、自由画家、自由音乐人,还有各种各样的个体户。你要他们去开一 个单位证明,他上哪儿开?但他也在为中国的社会、文化、经济做贡献,也在纳税,也是公民。我们对社会成员分类的时候, 应当有这样的意识。

  “闲散人员”与公民权利

  何晓鹏:现在社会变化速度这么快,很多身份都已经模糊了,不像以前那样明确,以往对社会成员的分类方式现在就 显示出了问题,但这些词汇现在仍在使用。

  张海洋:有些词是特定时代产生的,但换一个时代,听起来就不舒服。我们刚从一种社会话语里面走出来时间不长, 现在我们说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的构建,但后面的很多话语没跟上,说出话来就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对北大这件事,从管理角度看,旁听需要一些手续、登记,无可厚非,但我听说也可能是为了一种评估,为了制度上 好看,这就是很可惜的事。而且在规定中用到“社会闲散人员”,北大毕竟是中国人文精神积累比较厚的所在,是制造人文精 神进行道德再生产的地方,说出“社会闲散人员”这样的词,对人的关心是不够的。这种不够,我觉得是一种在时代转化期间 的一种下意识或无意识,实际上显示出我们对于人性,对其他人,特别是对于底层、边缘、弱势这些群体,没有像对那些有权 有钱的人那样看重,类似的词还有很多。

  何晓鹏:说“社会闲散人员”,过去指的是没有工作的人。

  张海洋:现在你拿得出证明就不是“社会闲散人员”,拿不出就是。

  贺卫方:过去说买软卧、飞机票都要有介绍信,这就表示“社会闲散人员”不能买软卧、坐飞机。

  何晓鹏:有一种等级差异在里面。

  贺卫方:有阶级,有等级。

  张海洋:我觉得社会开放程度如此之高,被划到“社会闲散人员”的人包括太多,昨天有一些博士生也谈到这个问题 ,他们说谁敢保证自己毕业就有工作,毕业没有工作,扛着一个博士学位,也是“社会闲散人员”。

  何晓鹏:以前还有一个“待业青年”的说法,但还有个年龄限制。

  贺卫方:“待业青年”这个词后来基本退出了,同时“待业青年”这个词也不是太歧视性,“盲流”才是一个歧视性 的词,好像不久前,“盲流”还出现在我们的官方媒体上。

  张海洋:事实上这些词汇反映出来的,就是太自我为中心了,我没法管理的,我得找一个类。

  贺卫方:他其实用“非北大人员”或许会更好一些,或者“北大外人员”。

  何晓鹏:但要听课他还要求有一个证明。

  张海洋:他们说的“社会闲散人员”实际上指的是无力提供证明者,社会上应该有一个部门,比如民政部门给他提供 证明。

  贺卫方:不是这个问题,那就又像以前一样了,就是把你还归属到一个单位,而不是说你拿一个身份证或者是公民证 就可以在这个国家享有一个公民应该享有的权利。而是一定要给你分类,一定要搞出个三六九等,这就是过去计划经济时代的 传统。

  何晓鹏:就像张老师刚才说的,类似这样的语汇现在有很多,比如我们现在说得最多的“农民”一词现在的色彩也不 中性了。我们自己在开玩笑的时候也说:你怎么这么农民啊。而且对于农民做各种事都会打上标签,比如“农民工”、“农民 企业家”、“农民人大代表”之类的,听着有时不知道是褒是贬。

  贺卫方:张老师做这个研究,世界各国都有语言逐渐流变的情况,像“农民”、“乡下人”,在世界各种地方都是城 里人贬低、排斥人的一种称呼。

  张海洋:这和中国人文化进程有关,中国以前士农工商地位较高,但现代社会有一个工业化、现代化过程,其中一些 人价值抬高,也掌握了话语权,中国还有一个特殊的户口、户籍制度,种种因素使得“农民”变成有一点消极色彩的词。但时 代在变的过程当中,照这个速度城市化,我觉得农民也许会变成一个隐含着有保险的人群,不是农民反而比较不好。

  贺卫方:我觉得主要是公共权利的问题,国家机关以及公立大学这种机构,发布文件也好,讲话也好,发布信息也好 ,用“社会闲散人员”是否妥当。像西方国家第三人称不确定的时候,都要写“sheorhe”,提到黑人时必须说是“非 裔美国人”,行使公共权力的人,必须受到非常严格的语言规范和限制。

  张海洋:而且他们也作为一种示范。

  何晓鹏:其实作为传媒来讲,确实需要这种示范,比如说我们写文章、做报道,如何应用这种称呼,有时是需要参照 政府机关、高校的,如果称呼得不恰当会伤害到很多人。

  丁东:所以我们希望按照《宪法》的精神,按照公民社会的精神,来对待这些事情。我的朋友里面有不少是自由撰稿 人,他就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他就没有单位,但是他对社会的经济、文化有贡献,是一个很好的公民。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对 待他?我觉得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而从我们国家社会发展的趋势来看,不可能再回到那种单位社会了,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 给安排到某一个具体的单位里面。肯定要有一些人是属于自由性质的,他不隶属于某个单位,但是他也要做工作,也要合法谋 生。对于这样的人怎么看,社会怎么公正对待他,怎么保证他的公民权利,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何晓鹏:我们在谈词的色彩问题,其实这后面是一个政府的管理水平和公民权利享有程度的问题。就像贺老师您说的 ,我有身份证,我是一个纳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法公民,那我在国立大学听听课,这无可厚非。

  张海洋:有些词不用变,意思可以变,只要里面的价值判断改变,像“个体户”、“自由职业者”原来是歧视的,现 在可以了。

  何晓鹏:现在大学教授社会声望是很高的,但80年代时说“大学教授”也不是特别好的词,会想到书呆子、收入少 。

  贺卫方(笑):“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傻得像教授”。

  莫让大学封闭化

  丁东:我觉得我们要善待有求知欲、愿意听课的人。我们要看到,目前的社会可以说是一个物欲的社会,是一个消费 的社会,或者说是一个娱乐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有这样一些人,不为文凭、不为钱,大老远跑到北大去听课,我觉得这些 人是比较高尚的,比较有精神追求的。

  贺卫方:我赞成!

  丁东:在大学教育资源足够的情况下,在不影响本校学生听课机会的情况下,我觉得对于这些人的求知热情,要加以 珍惜。

  贺卫方:我补一个注释,有一个网站,叫“北大边缘人”,好像主持者叫柳哲,他是曹聚仁的同乡,也是特别热爱曹 聚仁的一个人,他一直在北大听有关文学类的课程,也包括我的课,他逐渐在北大认识了一批年轻人,都是喜欢人文、社会科 学的年轻人,大家办了一本小杂志,叫“北大边缘人”,我自己也看他们写的那些文章,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初步具备了做一个 好学者的基础,这跟北大给他们提供的空间是有密切关系的。我相信如果这个校门向他们关闭的话??我觉得他们真的没有多 少功利,你说听我们这种课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带不来多少东西,只能是一些精神方面、纯知识方面的东西。这批人应该是这 个国家最优秀的公民群体之一,我们现在不仅不去承认他们、欢迎他们,反而想方设法扼杀他们,是让人痛心的。

  张海洋:他们的存在对消极的在籍学生还可以起一个促进的作用。

  贺卫方:有些制度出台之前,应该在校内很好地讨论一下,让社会学家、学法学的人看看这样的语言怎么运用,规则 是否合理。如果是受欢迎的老师,你给他一个大一点的空间,也没有多大问题,如果是不大受欢迎的老师,也没有多少人听他 的课,也不存在这个问题。总的来说,这个规则的出台是有问题的,我们现在说大学制度,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教授治 校,这样的传统完全丢掉,怎么去管理大学?谁是这个大学的主人?往往权力最大的人在那里拍拍脑袋,制定出很多不合理的 规则。

  张海洋:基本以物质生产的程序去管,工厂化了。

  贺卫方:这样大学越来越不能够成为社会的,包括道德的、学术的、思想的一种引领者,因为大学变得非常官僚化, 现在再加一个封闭化,我觉得对整个社会影响很大,这是让人很忧虑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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