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拒签字致孕妇死亡事件调查

　　2007年12月3日，东方卫视《七分之一》播出“男子拒签字致孕妇死亡事件调查”，以下为节目内容实录。

　　11月21日，北京一位临近生产孕妇的突然死亡，引发了全国的关注和争论。这位名叫李丽云的孕妇因病需要进行手术抢救，丈夫肖志军却拒绝同意，而最终医院也放弃了手术方案，孕妇和胎儿不幸死亡。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究竟谁，应该对她们的死亡负责呢？

　　片花(一)

　　孕妇生命垂危，丈夫拒绝签字

　　采访：我认为他们是有预谋地把她害死 我就是不签字

　　孕妇胎儿不治身亡，她们的生命谁该负责

　　采访：是你耽误了我的女儿 你就是杀死我女儿的凶手

　　患者的生存权利 究竟应该掌握在谁的手里

　　敬请关注本期《1/7》

　　正文：

　　实况：(肖志军痛哭...)

　　字幕：11月21日傍晚 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

　　解说：

　　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名叫肖志军。躺在他面前的是他22岁的年轻妻子李丽云。但现在，妻子和还没出世的孩子，都已经死亡。

　　实况：肖志军对着妻子失声痛哭 (一定要 哪怕重复用)

　　解说：

　　但就是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丈夫，在妻子死亡前的3个小时里，曾经6次拒绝了医院要求手术抢救的建议。

　　采访：

　　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常务副院长 赵立强 ：这么多年 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我们觉得 这个事情都有点不可思议

　　解说：

　　那么，孕妇李丽云死亡的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丈夫，为什么要拒绝对妻子的抢救呢？

　　黑转：

　　11月21号下午4点左右，肖志军带着有发热症状的妻子李丽云，来到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看感冒 。医院诊断为"孕足月，双肺感染，疑似心衰"。下午4点30分，医院提出立即实施剖腹产手术紧急抢救。

　　采访：

　　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常务副院长 赵立强：她怀孕对她的整个心肺功能都有影响 所以建议她做剖宫产手术来减轻孕妇的负担

　　解说：

　　但这个手术的建议遭到了肖志军的拒绝，他在手术单上写下了"拒绝剖腹产生孩子，后果自负"的字样。

　　采访：

　　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常务副院长 赵立强：他一直地说 我们这个只是感冒 我们吃一点感冒药就好了 不用做手术

　　解说：

　　为了强调手术抢救的必要性，从当天下午4点40分到5点15分的半个多小时里，医院又先后四次劝说肖志军在手术单上签字，结果全都被拒绝。当时的情形，甚至引起了一些其他在场人的愤怒。

　　采访：

　　现场目击者 贺维彤：我给他摁到墙上 摁到墙边上 我扳着他的脸 我说你看着我 你现在是救人要紧 你媳妇快死了 但是他一点表情有没有 目光呆滞

　　现场目击者：都准备开始抢救了，就等着他签字，他就是不签字，把手就这样，不吱声。

　　现场目击者：我说这人太可恶了，我要是没毛病，我起来揍他了，杀人犯那是个。

　　采访：

　　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常务副院长 赵立强：大部分我们妇产科的医生 护士都是女同志 在这种情况下 她们都急得直哭 真是急得直掉眼泪

　　解说：

　　这个时候，孕妇李丽云已经出现了心跳停止，呼吸困难的危急状况。

　　采访：

　　现场目击者 贺维彤：我想拉着(肖志军)他的手 让他握笔去签这个字 但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手是本能地那种拒绝的 那胳膊肘是硬的 他本能地拒绝要去签这个字

　　解说：

　　下午5点47分，为了随时抢救李丽云，医院紧急调集了呼吸机等手术抢救器械进入病房待命。但肖志军依仍然没有任何回应。6点24分，李丽云腹中的胎儿死亡。一个小时后也就是7点25分，李丽云也最终不治身亡。

　　实况：肖志军蹲在服务台前大哭...(如果没有这个镜头 用空空的医院走廊 加男人的痛哭声)

　　采访：

　　记者：你觉得你老婆的死 应该谁来负责

　　肖志军：我认为是医生负责 他杀死的

　　记者：医院说 是因为你没签字导致了这个结果

　　肖志军：我没签字 因为是他方法不对 我不相信所以没签字

　　记者：你为什么不相信医生呢

　　肖志军：因为到这个医院 她是来看感冒的 不是来生孩子的 离生孩子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月 所以我就不敢签字

　　解说：

　　肖志军认为，孩子还没有到预产期，剖腹产手术不仅不能治疗妻子的感冒，反而很可能伤害孩子。

　　实况：

　　肖志军：我发现医生在谋杀她，如果签字的话，医生就更有理由了，更有理由，更有理由明目张胆，把我老婆整死，可以害死她。我不签字，他就不敢害死她。

　　(*****两段实况接在一起如果场景不对的话 请做特效处理)

　　实况：(李小娥怒打肖志军)

　　李丽云的母亲 李小娥：我这个女儿 就这么被你害死了 你为什么不签字啊 你为什么不去求医生呢。

　　解说：

　　三天后，李丽云的母亲李小娥从广西赶到了北京。她已经有三年没和女儿见面了，没想到再见到的却是女儿的尸体。

　　实况：

　　李丽云的母亲 李小娥：(哭泣) 你这个猪头，你怎么不相信医生啊。我可怜的女儿啊，要是妈妈在这里你怎么会死呢？

　　解说：

　　李小娥说，她们老家在湖南邵阳，女儿李丽云原来在长沙电影学校读书，2004年因为家庭矛盾离家出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女儿后来给家里打电话，说她在北京读书。为此李小娥每月都往北京寄生活费，但从没听说过有肖志军这个女婿。而且女儿的户口一直都在邵阳老家，也不可能办理婚姻登记手续，怎么就跟这个男人走到了一起呢？

　　采访：

　　肖志军：她说我的第一个生命是父母给我的 我的第二个生命是你给我的 我就嫁给你算了 不管你多苦多难 我都愿意跟着你

　　解说：

　　肖志军今年34岁，湖南衡阳人，比李丽云大12岁。据他自己说，2004年在湖南郴州，离家出走、情绪低落的李丽云打算跳桥自杀，恰巧被路过的肖志军劝下，两人就此结识，不久就生活在一起。后来又一起到北京打工。

　　采访：

　　餐馆经营者 杨海宏：那个男的对她挺好的 总去宿舍帮她打水洗衣服什么的 在这后面刷碗几乎都是男的刷 她在旁边坐着 有时候提提水什么的几乎都是男的干得多 她干得少

　　解说：

　　既然两人感情不错，又有了即将出世的孩子，肖志军为什么就不肯在李丽云的抢救手术单上签字呢？(用太平间祭拜的镜头)

　　(黑转)

　　这是在李丽云入院后不久，肖志军收到的住院押金催款单。(5000元特写)

　　采访：

　　记者：当时这五千块钱怎么解决的

　　肖志军：没有解决

　　记者：当时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肖志军：一百块钱

　　记者：还有存款吗

　　肖志军：没有钱了

　　解说：

　　肖志军解释说，来北京一年多，只做过一个多月的保安，半个月前才刚刚找到一份洗碗工的工作，两个人的开销还要靠李丽云母亲每月三、四百元的汇款。这是肖志军和李丽云拥有的唯一一张存折，最后一次取款时间为11月4日，取款金额为10元，存款余额不足5元。

　　实况：(肖志军把孕妇装拿出来)

　　肖志军：她有孩子了 她最喜欢这件孕妇装 她说孩子生下来以后 她还准备把这件衣服做纪念

　　记者：这件衣服多少钱

　　肖志军：不会超过二十三块钱

　　解说：

　　拿着这件孕妇装，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象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肖志军不得不承认，经济上的困顿是当时李丽云入院后面临的最大难题。

　　采访：

　　肖志军：是太贫困了 就是贫困了所以她死了 有钱她绝对不会死

　　片花(二)

　　死者家属怒告医院

　　采访：你不可能看着一个人活生生的生命就是这样 有能力挽救的不挽救

　　尊重法规还是尊重生命 两难之间如何选择

　　采访：对我们医生不信任 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稍后请继续关注《1/7》

　　正文：

　　实况：我可怜的女儿，这是你寄给妈妈最后的照片，我可怜的女儿啊。你这个畜生，干嘛那么蠢，救人要紧，你干吗不签字，你这个畜生。

　　解说：

　　李小娥认定，是肖志军的愚昧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但医院同样应该对女儿的死亡负责。

　　采访：

　　李丽云的母亲 李小娥：你的天职就是救人 就是为人治病 就是救人 她的死活 还不是掌握在他签字不签字上 还是掌握在这个医生的手中

　　解说：

　　但国务院颁布的《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第三十三条明确规定，医疗机构实行手术、特殊检查或者特殊治疗时，必须征得患者同意，并应当取得其家属或者关系人同意并签字。因此，在肖志军拒绝同意的情况下，医院就没办法进行手术抢救。

　　采访：

　　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 代理律师 胡文中：从这个法律层面上来说 这个责任百分之百是患者和患者家属的责任

　　解说：

　　但11月25日，李小娥仍然委托律师草拟了一份起诉书，把北京朝阳医院和肖志军一起告上法庭。

　　采访：

　　李丽云的母亲 李小娥：我要告医院没有人道主义精神，见死不救，我多好的女儿，他为什么不救，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救我的女儿，为什么不救啊？

　　解说：

　　一天之后，11月26日，北京朝阳医院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再次表明了院方的态度。

　　采访：

　　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常务副院长 赵立强：我们能做到的 我们只能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做 至于别人有一些不理解 我们只能表示遗憾

　　解说：

　　11月28日，北京市卫生局首次作出表态，对孕妇李丽云死亡事件进行了通报。卫生局认为李丽云死于重症肺炎，由于病情危重，死亡不可避免。对于患者的死亡，医院并无过错。

　　采访：

　　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 新闻发言人 邓小虹：医院在履行医疗责任的时候也都是按照依法的形式来依法行医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呢 医院在行使依法行医的过程中间 是没有过失的

　　采访：

　　李丽云的母亲 李小娥：那不合理 一点都不合理 肯定是那个人的道德讲不过去 你不可能看着一个人活生生的生命就是这样 有能力挽救的不挽救

　　(黑转)

　　解说：

　　肖志军拒绝手术签字导致妻子身亡的这段视频影像经过网上发布后，立即引发了热议，全国各大媒体随后也以大幅版面进行重点报道。针对医院是应该尊重法规还是尊重生命的话题，不少法学专家提出，应当对病人的生命救济机制进行反思。

　　采访：

　　华东政法学院教授 中国法学会民法研究会常务理事 傅鼎生：比如来的患者情节危急 情节危急必须手术 在这种情况下 哪怕患者不签字 你也要为他治疗 你不能因为固守某一个条款 你就不为他治疗

　　解说：

　　11月26日，北京市两名律师把连夜起草的《关于请求对〈医疗机构管理条例〉进行修改的建议》，以挂号信的形式寄往国务院。他们认为，条例中关于没有家属或关系人同意并签字就不能进行手术的规定，有违医疗机构救死扶伤的宗旨。但也有专家对此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采访：

　　北京大学卫生法研究中心主任 卫生部专家委员 孙东东：不能修改条例 条例法律制度是针对大多数人的法是调整社会关系的 对于这种极其的个例 它肯定涉及不到 法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

　　解说：

　　孙东东，北京大学卫生法研究中心主任。作为卫生部专家委员，孙东东直接参与过《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的起草和制订。他认为，作为患者家属的肖志军，拒绝手术签字的案例只是十分罕见的个案。而《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关于医疗告知和知情选择的规定，是为了更好地保障医生和患者双方的权益。肖志军事件，不应该抹煞条例本身带来的进步意义。

　　采访：

　　北京大学卫生法研究中心主任 卫生部专家委员 孙东东：病人对自己的身体有自决权 // (让他自己的原话说出来：不需要家属以及关系人同意并签字的手术制度，很可能导致手术治疗的扩大化，医生手术权的滥用必将引发更大的社会问题。)

　　解说：

　　民法专家傅鼎生教授也认为，目前的《医疗机构管理条例》不需要调整，但针对肖志军特殊案例的出现，适当增加对抢救危重患者免责条款的解释也十分重要。

　　采访：

　　华东政法学院教授 中国法学会民法研究会常务理事 傅鼎生：因为是危急情况 危急情况他应当豁免 应当免责 否则的话 将来没有人为危急情况做出一个决定 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

　　黑转：

　　随着李丽云死亡事件的不断发展，针对事件探讨的角度和深度也在继续。还有专家指出：肖志军和医院都不应该受到过多的指责，当前社会的医患关系紧张、患者和家属对医院的不信任，才是导致这一悲剧的深层原因。

　　肖志军：签字肯定负责的 但是我看他不是治病是在害人 我就不愿意签字 我不签字他就不会害人的

　　采访：

　　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 代理律师 胡文中：就是给她强行做了剖腹产，大人和小孩都存活了，肖志军和李丽云的家属，包括李丽云本身，完全可以起诉医院 //两个人都不幸地去世了，那医院要承担的责任，不光是民事方面的问题，这个大夫，实际上要承担，有可能会承担刑事方面的问题

　　解说：

　　11月28日，卫生部针对李丽云死亡事件作出回应，明确表示高度关注此事，并对死者及其家属表示同情。目前，有关李丽云死亡事件的争论仍然在继续着，谁都很难说清李丽云的死亡一定与某个人或某个规章有关。然而，这次事件引发的讨论如果能够推动医疗卫生系统公共信任感的重建，这或许该是人们真正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