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先知郭偃

　　-余世存

　　郭偃没有纯粹以卜官身份湮没于历史当中，而是以卜为器，对国家大事和个人前途精准预言，成为一个卓越的谋略家 和政治改革家

　　郭偃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是在公元前672年。那一年，晋献公灭了骊戎国，并得到了国君的两个女儿，立骊姬为夫 人。这引起晋国大夫们的担忧，主管占卜的大夫史苏认为女人祸水，导致晋国亡国。此时年轻的郭偃地位不及史苏，他同意史 苏关于晋国将乱的看法，却认为晋国不会亡国。

　　郭偃虽然只是一个掌卜大夫，因此又被称为卜偃；但他对春秋时代的天道人事非常熟悉，因此他能够以现实情况为着 眼点，超越卜官的职业界限，而上升到理性的层次。前658年的夏天，晋国大军攻打虢国，虢国国君不仅不担心，反而在秋 天对戎人用兵。郭偃为此感叹说，不出五年，虢国将亡国。三年后，晋军攻下虢国，虢公丑逃走。

　　晋国献公连年攻城略地，杀人灭国；其国家内部也动荡不宁。晋献公死后，儿子奚齐即位不久就被大夫里克杀死，卓 子即位后又被里克杀死，夷吾被里克迎立为国君，是为晋惠公。但惠公不惠，他先逼里克自杀，随后又对有恩于他的秦国背信 弃义；在他默许下，晋国一大批大夫贵族被他的宠臣清洗。

　　惠公一度后悔杀了大臣里克，他责怪劝他杀里克的冀芮，郭偃知道后，预言惠公和冀芮都不得好报。果然，秦晋韩原 一战，秦人把晋惠公俘虏回国。晋文公入主晋国后，冀芮公然谋杀文公，被秦穆公用计诱杀。

　　作为先知的郭偃能够在晋国立足，望重一时，显然更得益于他对政事人事的观察分析。后人评论他，说他是把神秘天 道经验化、世俗化的重要人物之一。他占有多重优势，对世俗权力来说，他是一个掌卜大夫；对天道鬼神的占卜者们来说，他 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政治家。因此他能够伺机而动，该出现时就以言名世，该躲在一边就称病不出门。

　　前636年，重耳回国，是为晋文公。此时已经年高的郭偃肯定从重耳身上看到了晋国中兴的希望，他充分利用他掌 管占卜的优势坚定了重耳称霸的意志。晋文公之所以能成为一代霸主，原因很多，他流亡多年结交了齐、楚、宋、秦等诸侯国 ，锻炼了一批忠贞之士。同时，动乱多年的晋国乱极思治，郭偃这种在历次清洗运动中活下来的先知、大贤辅佐，使得晋文公 顺利地进行了一系列的革新措施。也因此，晋文公改革三四年间就见出效果，晋国国力强盛。

　　如同齐桓公称霸得力于管仲一样，晋文公称霸得力于郭偃。如果管仲没有把齐国改变，郭偃没有把晋国改变，齐桓、 晋文也不能成为霸主。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中曾经给予其人很高评价，称为伟大改革家。

　　由此可见，郭偃已经从先知的队伍里走出来，进入了政治家的行列。大概是乱极乱久的晋国使德高望重的先知觉得有 必要施展手段治理了，所以他才会给后世留下“郭偃之法”。

　　但先知一进入政治家的角色，就不可避免走向了实用，他的变法立足于国家共同体而非立足于个体，立足于生产力和 生产关系而非立足于人的目的，因此他跟在他前后的中国变法家、改革家们一样，忽视了个人的创造性和目的性。在这一点上 他跟古希腊注重个人精神的大改革家梭伦判然有别，而跟管仲、商鞅们一致。

　　这个实用的先知最后一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是在晋文公死后不久。尸体运出国都时，据说棺材里发出像牛叫的声音 。郭偃说：国君有大事命令我们，会有西方来的军队从晋国路过，我们袭击它，一定会大获全胜。

　　这个有点神秘化的行为带来了一个结果，就是秦晋之战，秦军大败，使得秦国短时间内仍无力东扩，晋国的霸业仍维 系了若干年。由此我们可以理解，郭偃拥有卜官的职业技能，又能超越专业，达到理性的境界，做到从实际出发，直击时代问 题要害，洞其本质，真正成为望重一时的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