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时光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3月21日10:37 南方人物周刊

给女孩洗完头之后,下午移向尾声,日头已经西斜。回到学校时,一位姓潘的8岁小女孩已经等候多时,她是来请萧望野到她家吃晚饭的。

  萧望野已经一天没吃东西没喝水了。这是她斋戒的第一天,只能在天亮前、天黑后进食与饮水。她说这并不是因为她笃信某种宗教,而是相信这些宗教倡导的体验。“斋戒是体验放弃,你体验过什么是放弃吗?”萧问我。

  在潘家的门前,可以看到西面向晚的山峦开始收敛光芒。萧望野看了看表,“时间还没到,7点钟才能去吃饭。”

  老潘家的火熏腊肉真是好吃,我和老潘就着这些美味喝下了很大一碗糯米酒。萧望野坐在旁边,只吃青菜。

  “都认不出是你了。”潘家一位穿着土布衣服的老人对萧望野说。她为萧这个学期的新发型感到新奇,因为年前还梳着一条又长又粗大辫子的萧,如今是一头短发。

  萧望野的解释是,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她缺少去南宁的路费,于是在乡里的集市上卖掉了她的辫子。这里有收辫子的习惯,“每次我去赶集时都有人问我辫子卖不卖。”萧望野这条好辫子卖了100多块,她获得了去南宁的路费。

  这个村子里延续着一些传统。萧望野曾为山村里农妇编制的土布而感兴趣,她的一群热心于此的山外朋友还成立了一个土布社。萧望野曾穿上请本地人帮她做的布鞋赶街,她觉得那样真好看。

  但没有多少人认为这些土布是重要的。这里的年轻人只存留着对自己文化的一些记忆,他们的父母甚至反对萧望野请本地老师教小孩唱壮语歌谣。他们说,萧老师你真伟大,来这里教我们小孩讲普通话。壮话不好听,没有用。

  萧望野对他们说,如果你在外面打工,受了委屈,生了病,你是不是想回到这里?这是你的家。如果有一天,这里的房子是汉人的房子,语言是汉族的语言,衣服是汉族的衣服,那时候,你连回家的感觉也没有了。

  “他们还无法感受到这些。”萧望野说。

  萧望野已经很久没回北京了,在来东兰之前,她曾在北京待了十几年。她回想起和那些诗人、画家、导演、音乐人谈论“什么是有意义的人生”的日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谈论了。”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年轻人举办诗歌朗诵会,还会不会有诗人站出来,要求在场的人在聆听朗诵时,抱以一种虔诚的态度。诗歌会结束后,是否还有破自行车在吱嘎吱嘎地伴随着细碎的月光行走。”

  萧望野回忆说,偶尔一次回北京,一位老朋友给她唱了一首歌,有几句歌词令她印象深刻:“我是一个要中途下车的人,你们不要觉得诧异,我们只是共同搭乘火车的人。你们认为我没有到达终点,这,就是我要下车的地方。”

  北京的朋友问她,别人说你女儿像个乡下小孩,你如何让她以前生活的北京接受她?

  萧望野觉得自己和女儿在北京的时候就是边缘人,有个朋友曾请她到学校工作,并免费让她的女儿在这个豪华的国际幼儿园上学。在圣诞节的表演中,所有的女孩都穿上1000多块钱的天鹅裙,萧望野只给女儿买了一条健美裤。

  “如果所有的创造都可以通过钱、现代技术来达到,好无聊。之奴是乡下小孩,就意味着她的生活是通过她‘自己’、‘自然环境’来实现的。”萧望野说。

  再往何处去?

  “中国的教育真的需要大家勇敢一点。”萧望野说,“不要过多考虑自己的利益。要大家一起呼喊,要有信念。我们在这里做教育研究,外面的人会被吸引,很多人也会有为中国教育做些事情的愿望,但很多人没能长期坚持下去,这只能说,他们的愿望不够深切。”

  萧望野在学校那棵木棉树下讲这番话时,树桠顶上的夜空,清晰得可以看清每一个星座。“我对山外的人说,这里能看见整条银河,他们说这怎么可能呢?”

  萧望野现在都还有很多可以出国深造的机会,但她不认为那是必需的。

  “你想达到什么样的目标,是因为你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实现的,而不能用你得了一个什么毕业证、什么学位来证明。”

  萧望野说她某天在汽车上遇见一位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去打工的学生,她感觉到那是一种教育的悲哀。

  就是这么一个想让孩子热爱学校的老师,曾经是学校的“叛逃者”。

  在萧望野的讲述中,她上小学的时间是上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在家乡四川宜宾的小学里,她的学习成绩很好,还乐于学雷锋,但当她真把时间花去学雷锋的时候,“老师却到家里告诉我妈,你的小孩不好好学习,把心思花在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上。”

  萧望野感到疑惑,而且,疑惑快速增长。当她读到小学三年级,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应该离开学校了。

  那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事情,她还只有9岁大。

  萧望野已经不愿回忆当时,她只是说,当时的学校教育让她难受,她不想成为某种她并不认同的教育目标的实现者。“我当时觉得教育把我当成动物和工具,在利用我,有不纯洁的动机,就好像一个人对我说你跟我合作,我们来欺骗这个社会,我给你糖吃,而我决定不吃这些糖。”

  于是,这个孩子做了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退学。

  萧望野多次用一个关于睡觉的隐喻来分析教育的好坏。“在课堂上想睡觉的小孩,希望精神的世界得到保护,如果这个时候老师把孩子唤醒,这个孩子又适应了这个老师的话,这样的小孩在他的一生当中都醒不过来。而当时坚持要睡觉的小孩在他成年之后却会醒过来。像我这样,想睡,却被唤醒,但又适应不了的孩子就会有非常强烈的和社会作斗争的力量,我就是这样的孩子。”

  十几岁时,萧望野离开家乡,去往北京,在圆明园画家村里与艺术家探讨艺术,并思考人类。这个喜欢雷诺阿、梵高、塞尚、高更的女孩开始从事关于乡村的工作,也就有了后来从北京到广西的教育研究活动。

  在那美和山村里的孩子一起度过幼儿园生活之后,萧望野的孩子光之奴如今在某所农民工子弟学校里读小学。

  “光之奴”的名字会让人感到奇怪,萧望野解释,意思是“光明的仆人”。光之奴在学校里被同学开玩笑称作“光头”,萧望野对孩子说,这没什么,每个人都会有外号,不叫你“光屁股”就行了。在她看来,家长的幽默与超然也能够让孩子幽默与超然。

  “那里的学费很便宜,孩子也很高兴。”孩子具体在哪里读书,她不愿意说,她并不乐意过多地谈起个人生活、她以及和孩子有关的人,包括孩子的父亲,她不愿意谈起一个字。

  “之奴其实可以去非常好的学校,不少人邀请我去深圳办学校,我的孩子会受到所谓的很好的教育,但那都不是真实的。真实的是我现在的生活。真实的是内在的力量和信心,对精神世界的信任,真实的是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会给我的孩子带来真正的成长,也会给我带来真正的快乐。”萧望野说。

  未来,萧望野说她也许会继续待在这里,也可能去往他乡,决定这些的,她觉得是命运。

  3月1日的晚上9点,萧望野走过布满星辰的木棉树,按时回屋休息了。周遭静谧至极,山村里大多数人都已睡去。白天,他们都会说,萧老师是一个好老师,学生喜欢她,我们也喜欢她。然而几乎没人真正了解,这个老师究竟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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