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骂声的北大只是一张皮

　　-本刊记者/汤涌实习记者/陈璇

　　110年来的北大曾经有许多著名的骂声，它们是批判，而非单纯的粗口

　　110年的北京大学历史上有一段著名的院长与教授——文学院教授、温州学派的林损和院长兼中国文学系主任胡适 的恩怨。

　　北京大学教授张中行忆起这段历史时曾说：“说起北大旧事，胡博士的所为，也有不能令人首肯的，或至少是使人生 疑的。那是他任文学院院长，并进一步兼任中国语言文学系主任，立意整顿的时候，系里的多年教授林公铎(损)解聘了。林 先生傲慢，上课喜欢东拉西扯，骂人，确是有懈可击。但他发牢骚，多半是反白话，反对新式标点，这都是胡博士提倡的。自 己有了权，整顿，开刀祭旗的人是反对自己最厉害的，这不免使人联想到公报私仇。如果真是这样，林先生的所失是鸡肋(林 先生不服，曾发表公开信，其中有“教授鸡肋”的话)，胡博士的所失就太多了。”

　　教授报上骂院长事件

　　1934年暑假前林损写给胡适的信，是北京大学历史上的一件重要骂人事件。“把骂自己的人开除”几乎成了胡适 的一个人生污点。

　　这一事件和2007年发生的邹恒甫、张维迎事件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当年的两位学者一攻一守，酣畅淋漓，而邹 张事件则以一方的“这事没完”和另一方的“不要再提”草草收场。

　　1931年之后，胡适一直在帮助时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进行学校的改革——和1917年的北大相比，时局变了， 有些学者的暮气重了，学问旧了。蒋梦麟跟胡适、傅斯年等人的交代是，“寻觅新人你们去，裁汰旧人我来”。

　　林损教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北大解聘的。他的学问来自于舅舅大儒陈介石，22岁就成为北大教授，还被中国公 学和北京师范大学聘去讲课，有着非常辉煌的学术生涯。

　　林教授脾气不太好，喜欢骂人，一旦骂起来人就收不住。他骂新文化、白话文、新式标点和胡适，他对新式标点里人 名地名右边画杠(竖排)非常不满。

　　在北京大学，这样脾气的人一点也不罕见。比如辜鸿铭和黄侃，都是爱骂人的学者。在一次宴会上，胡适偶尔谈及墨 学。黄侃说道：“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帐王八！”胡适羞愧。黄侃又骂道：“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帐王八。”胡适 大怒。黄侃却大笑道：“且息怒，我在试试你。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你今有父，何足以谈论墨学？我不是骂你，不过聊试之 耳！”举座哗然大笑。胡适并不曾记恨黄侃。

　　遗憾的是林教授爱喝酒，甚至到了酒精中毒的地步。他经常带着红红的脸出现在课堂上。然后不按讲义东拉西扯，并 且骂人。

　　周作人20世纪60年代回忆林损时也说过，林损去中国大学兼职讲课，学校要求他讲唐诗，他固执地讲了一个学期 的陶渊明。因为他想讲陶渊明，而北大让沈尹默讲了。

　　北大教授吴宓非常欣赏林损的学问，听说林损经济困难，住不起现在的房子，就搬去和林损一起合租房屋，发现林损 不是一个好邻居，他已经拖欠电费长达一年(林当时月收入240元，相当可观)，电工一怒之下把电表给拆了。吴宓对林损 处事的方式感到失望。

　　辞退林损并无私心

　　处事方式并不是胡适辞退林损的理由，胡适晚年回忆称：“公铎(林损的字)的天分很高，整天喝酒，骂人，不用功 ，怎么能跟人家竞争呢？天分高的不用功，也是不行的。章太炎、黄季刚(黄侃)，他们天分高，他们是很用功的啊。”

　　被解聘的林损写信给校长和胡适，同时又在报纸上发表文章骂胡适，其中给胡适的信骂得很凶：

　　适之足下：犹石勒之于李阳也，铁马金戈，尊拳毒手，其寓之于文字者微矣。顷闻足下又有所媒孽。人生世上，奄忽 如尘，损宁计于区区乎？比观佛书，颇识因果，佛具九恼，损尽罹之。教授鸡肋，弃之何惜！敬避贤路，以质高明。林损。

　　把胡适比作五胡乱华时期的军阀石勒，又斥为“媒孽”(原意是酒母，意思是挑拨陷害的小人)。这话已经够重的了 胡适仍然以礼答之。这场事件闹得满城风雨，知识界议论纷纷，胡适的风度令人佩服，林损却体面尽失。后来在黄侃的帮助下 ，林损在中央大学获得了新工作，这事才告结束。

　　挨骂最多的两个北大人

　　对大学伤害最大的并非一两位好酒教授的书信，而是某些时代的政治运动：北大历史上挨骂最多的两位都是校长：一 是胡适，二是马寅初。骂他们最凶的是北大的学生。

　　早在1949年9月之后，胡适就被包括北大师生在内的进步青年批为“美帝国主义走狗胡适”。在后来不断的政治 运动中，胡校长每次都要被北大人揪出来批斗，被指责为“美帝国主义训练出来的买办学者和政客”、“洋奴”、“一只套着 美国项圈的走狗”。幸运的是胡适人在台湾，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

　　2005年台湾学者李敖访问北大时，提出捐款150万元新台币给胡适修一个像，以示对胡适人品学问的敬仰，同 时也算是报自己贫穷潦倒时胡适接济之恩。遗憾的是这仅仅是李敖的一厢情愿。胡适铜像至今不知何因没有在北大建起来。

　　另一位校长马寅初则因为1957年发表《新人口论》，提倡节育受到批判，被迫于1960年辞去校长职务。文革 期间马寅初受到批斗，批斗会间隙还在认真地打太极拳锻炼身体。1979年中央决定给马寅初平反，并将计划生育定为基本 国策。坚持锻炼的马寅初一直活到了100岁，看到了中央给自己平反的那一天。

　　挨骂的远不止这两位校长，毛泽东曾经评价过北京大学“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今日北大只剩一个躯壳

　　今天的北京大学校长许智宏曾经透露，北大准备把“不许网络骂人”写进校规，无论教师还是学生都要遵守这一规定 。此举引发了社会争议：许多人认为这会导致北大人从此缺少批判精神。

　　“北大的地位并不是由批判精神得来的。”研究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的作家傅国涌说，“通常意义下，我们理解骂人 就像泼妇骂街一样，使用粗暴的、恶毒的语言，更多的是人身攻击。如果把‘骂人’再理解为批判，我认为批判的精神在历史 上的北大还是具有的，批判并不能概括北大的精神，北大曾经的辉煌靠的不是批判，而是自由和包容，容忍批判也包含在自由 之内。”

　　傅国涌认为最能代表北京大学的是蔡元培、蒋梦麟和胡适，“他们都不喜欢骂人，也不善于骂人，他们都是很宽容、 很大气的。而今天的北大，“三角地”的消失已经说明老北大的这种自由表达氛围在逐渐消失，“三角地”的电子屏幕就是官 方的话语控制，还有多少个体自由表达的空间呢？我觉得许智宏颁布的校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没有任何意义，不值得关注。 ”

　　“现在的北大只是一个躯壳，没有灵魂，顶着老北大的这张皮。不仅仅是北大，中国的大学都是这个状况，不是什么 学术机构，而是政治工具，是现存制度下权力的产物，像个衙门，就是常说的‘大学衙门化’。现在的北大还有几个有血性的 男人？再也没有像马寅初这样的人了，现在北大没有多少人敢说话了。今日的北大已不可与昔日的北大相提并论。不能指责北 大一个学校，这是社会环境和体制的问题。”傅国涌说。

　　李敖曾经在北大演讲时批评自己父亲的母校：“现在的北大太孬了！”北大学生并没有跟他翻脸，而是仔细琢磨这位 骂人高手的这句骂的内中意味，许多人有所感触。

　　一旦禁骂令颁布之后，北大还会不会再请李敖了，因为他在电视上骂人，已经骂了许多年。

　　校园新语录

　　“我决定自2006年起,不再招收法律史专业研究生。”

　　——北大法学院教授贺卫方炮轰今天的研究生招生制度。

　　“因为政治、外语关卡,有的优秀学生因为只差一分而与心爱的专业无缘。”

　　——清华美术教授陈丹青长达四年招不进一名硕士生。

　　“大学行政化、衙门化、黑社会化！”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鸣。

　　“北大引进海外人才大部分是假的。”

　　——北大教授丘成桐。

　　“当很多贫困学生接到入学通知书，却因付不起学费无法去报到时，我们有什么理由超大规模地扩建校园，建造豪华 的标志性大楼？”

　　——复旦大学前校长杨福家。

　　“逃课是自由象征。”

　　——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萧瀚在该校杨帆教授与女生肢体冲突后支持学生，不久后他向学校辞职。

　　“张维迎是九流经济学家。”

　　——邹恒甫在被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解聘之后怒斥张维迎报私仇。

　　“我不是折腾院长的教授。”

　　——何志毅，在被光华管理学院免去案例中心主任之后写公开信，说院长张维迎逼走了邹恒甫。

　　“屁眼教授！”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季广茂对撰文批评他的同行四川师范大学教授钟华说。

　　“是谁踢的门给我站出来，扰乱课堂，混蛋，畜生！给我站出来，属老鼠的啊！”

　　——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教授杨帆在课堂上被学生激怒后说。

　　“中山大学微生物专业艾云灿教授：请您不要再害人了好吗？”

　　——研究生受教授飞脚踢，无奈把帖子发上天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