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原型:比电影苦难十倍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4月21日10:06 新世纪周刊

  -本刊记者/张雄

  所有的努力都没能让她挽救自己的孩子,对这位母亲来说,命运如同一个残酷的玩笑

  很多贵阳人都知道电影《左右》。对于这个一向对流行文化不甚敏感的城市而言,这多少有些反常。

  4月的第一个星期,《左右》曾在大城市电影院线小规模轰动了一下。片子造势时用的最醒目的标签是:柏林电影节 最佳编剧奖银熊奖。在中国,这是典型的文艺片符号。

  《左右》没有在贵阳上映,显然电影发行方对此地的文艺气质不是很有信心,但这并不影响《左右》成为当下贵阳人 最有兴趣的话题。他们都知道——电影里原型人物闫英就生活在这个城市。

  在贵阳街头的DVD小贩那里,人们可以很方便地买到这部电影的盗版碟。闫英也买了一张。

  事实上,闫英参加了4月1日《左右》在成都的首映式,这是编剧兼导演王小帅的安排。

  “你是英雄母亲,我希望你幸福。”首映式上,王小帅对泣不成声的闫英轻声说道。

  电影开演。故事里女主角枚竹带着女儿再婚后,发现女儿得了白血病,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自己与前夫再生一个孩子 ,通过干细胞移植来救女儿,但尴尬的是,两人都已有了新的家庭。最后,枚竹如愿地再次怀上前夫的孩子,生活奇异般地踏 上又一个轮回。

  “首映式我没看完这电影。”闫英说,“看到小孩被确诊是白血病时,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后面演的什么完全不知道 了。后来自己买了碟,还是看到那块就看不下去,太难过。”

  很多人都会好奇地问闫英:“听说这片子在国外拿了银奖,是不是给你很多钱啊?”

  “还有人说我拿的钱都可以买套房子了,”闫英无奈地说,她现在给人家当保姆,欠了一身债,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 。“一分钱都没有,我也懒得跟他们解释了。”

  厄运降临

  闫英的故事要比电影悲情得多。

  1990年,新婚不久的闫英和丈夫秦德强离开小山村,来到贵阳打工。三年后,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秦新发。两年 后,二儿子秦新富也降临人间。

  夫妻俩起早摸黑,在贵阳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一家四口过得其乐融融。秦新发从小聪慧懂事,还没上学时就跟小 学甚至中专的学生们玩在一起。有次在小朋友家,新发被家访的老师看到。老师见他聪明伶俐,就找到闫英表示将来一定要送 孩子到他们学校读书。

  “他在学校里一直是学习尖子,”闫英说起儿子满脸骄傲,“班上很多女同学喜欢他。”

  新发长到7岁时,常常感觉膝盖疼得厉害。闫英带着他去医院做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这是普通的生长痛”。

  但新发的疼痛一直没有停止。医生决定检查血液,三次骨髓穿刺检查后,医生把闫英悄悄拉到一旁,告诉她:“你儿 子可能得了白血病,但不能确诊,你要有心理准备。”

  闫英一下子惊呆了。

  2000年7月,忧心忡忡的闫英带着新发去上海儿童医院抽骨髓化验,得出小新发患的是白血病的一种——骨髓异 常增生综合症(MDS)。

  很快,闫英筹了几万块钱,带着小新发去北京首都儿童医院做化疗,这一去就是23天。医院规定,大人不准和孩子 同住病房。为了节约钱给孩子治病,闫英没舍得住招待所,她在大街上躺了13个晚上,每天只吃两个馒头充饥。

  第14天晚上,派出所民警带走了闫英。“那天本来是去医院看新发的时间,我一着急就在派出所耍了横。”闫英说 。

  幸好,泼辣的闫英并没有因此惹上麻烦。民警问清楚情况后,用车送闫英去了儿童医院。同去的警察看到病床上的新 发,当场捐了500元钱。在派出所所长的安排下,闫英免费住进了招待所。

  这趟北京之行,一共花掉8万多块。闫英知道,要救新发唯一的办法是做骨髓移植。医生告诉她:骨髓移植的费用至 少在20万元以上。而且,还要找到配型相合的骨髓才可以手术。

  离婚

  闫英卖掉了房子、车子。夫妻俩更加起早摸黑。她想尽一切办法挣钱,甚至夜里出去捡破烂。有天晚上,她被人当成 小偷抓起来。

  这时候,家里的空气也一天天变得紧张。

  丈夫秦德强脾气越来越大。他摔家里的东西出气,他跟闫英大吵大闹,他开始对闫英拳脚相加。有一次,失去理智的 秦德强扔出一只啤酒瓶子,正好砸在闫英后脑勺。她晕了过去。

  “其实我知道,他也是爱孩子。他很着急,压力很大,但表达方式不对。”闫英说,秦德强是个内向而好强的人,“ 但他不把这些说出来,就会动手打人。”

  这一切都被小新发看在眼里。终于,他在一次性吞服6片康泰克后不省人事(成人感冒患者每天只能吃一颗)。

  新发给闫英写了个小纸条:妈妈,你们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我不想因为我毁掉这个幸福的家庭。

  新发最终被抢救过来。没过多久,他又吃了家里的耗子药试图自杀。

  “我再也不能看着孩子这样下去。”在第二次把新发抢救过来之后,闫英考虑再三,决定跟丈夫离婚。

  离婚。秦德强一开始并不同意,但在闫英的一再坚持下,只好依了她。二子新富归秦德强抚养,闫英自愿抚养新发, 并承担其所有的治疗费用。

  闫英的日子更难过了。但她是个玩命的女人,她挺了下来。

  欣喜若狂

  闫英从医生那里得知,如果能找到配型相同的骨髓,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就可以挽救新发的生命。但是四川省骨髓库 里并没有与新发相配的骨髓。闫英又从新闻上看到,兄弟之间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可以治白血病。2005年5月15日, 闫英拿着借来的钱,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四川省脐带血干细胞库,为兄弟俩进行了血液配型。当得知兄弟俩配型完全吻合的结果 时,闫英顿时欣喜若狂。

  “当时我在楼下接电话知道了这个结果。新发平时是躺在床上不活动的,他听到我打电话,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从二 楼跑下来,抱着弟弟说:这一生中,我都会好好对你的。”闫英说。

  母子三人抱着,哭着,笑着,高兴了一天。“连肚子饿了都不知道”。

  但是,手术需要至少20万。自从新发生病后,闫英一家总共已花去近20万元,还欠下了好几万元的外债。

  新发每周要接受三次输血,每次的费用在两三千元。四处抓狂的闫英跑到血站,求站长从她身上抽血,换来等量的血 液为新发治疗。“起码有几千毫升,经常头晕,饭也吃不下。”

  二儿子新富起初并不知道闫英献了这么多血,他看着妈妈每天脸色苍白,满心狐疑。闫英就解释说“累了,休息休息 就好了”。

  有一天吃饭,新富不小心碰到闫英的胳膊,那里是抽血的针眼。闫英哆嗦了一下。

  “妈妈你怎么回事?”

  “没事,你吃你的。”

  “不可能,我看看!”

  翻开衣袖,新富看到了针眼,伤心地大哭起来。

  空喜一场

  2005年6月2日,闫英带着新发回到老家贵州省仁怀市。在市政府门口,她一把抓住副市长杨英的手,请求他出 面救救小新发。

  在当地市政府的组织下,妇联和民政部门以救助白血病儿秦新发的名义发动募捐,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汇集起20. 1万元。这是怀仁市历史上数额最大的一笔捐款。

  新发住进了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准备接受手术。可正当闫英满怀希望时,她却被众人冠以了骗子的名声。

  在医院给新发做全面检查时,医生发现他因接受别人的血太多,因此染上乙肝大三阳。医院只好决定先治愈新发的乙 肝,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移植手术。

  不明真相的仁怀市民听说善款被用来治疗乙肝,纷纷打电话质问募捐委员会,很多人指斥闫英骗了他们的钱。仁怀市 政府立即冻结了善款,并派人赶往成都调查。

  很快,仁怀人恍然大悟,新发可以继续治疗了。可是,接下来的事实又让闫英绝望。

  当10岁的秦新富来到医院时,医生直摇头。“医生告诉我20万做骨髓移植。当时我疏忽了,没有给医生说新富只 有10岁。”闫英说。

  由于秦新富只有10岁,在医学上年满18周岁才能捐献骨髓。移植手术又被搁置了。

  跟前夫再生一个

  闫英关注着每一天的电视新闻,关注身边的每一张报纸,希望能找到治疗白血病的最新方法。

  有一天,闫英注意到医院里有个孩子,与新发的病症相同,并没有进行骨髓移植,却也得以康复。问了小孩父母才知 道,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用新生儿的脐带血配型可以救哥哥。

  闫英向医院咨询,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医生同时告诉她,新生儿的脐带血和秦新发吻合的可能性只有25%。

  想了三天,闫英决定说服已经离婚两年的秦德强再生一个孩子。

  “其实作为女人,我真的觉得自己挺下贱的??可是为了新发,什么难堪我都可以承受。”

  “你想得美啊!”电话那头的秦德强说,“当初要离婚的是你,现在又来求我。你当我是什么呢?!”

  秦德强挂了电话。

  闫英再拨号时,秦德强直接摁掉了电话。闫英带着新发一起坐火车回到贵阳,她要当面恳求秦德强。

  母子俩跪在秦德强面前。

  “爸爸,救救我吧!我不想这么早就离开人世,你跟妈妈和好吧!”新发向秦德强苦苦哀求。

  秦德强弯下腰抱起儿子,没有说话。

  他同意了。

  分开两年的闫英和秦德强又在一起过了。俩人像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生活了一个月。没有问候,没有交流。他们只 有一个共同的想法:生个孩子。

  回想起那一个月,闫英感觉像是一场噩梦。“那种生活真的无法形容,像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强暴的感觉。”

  一个月后,39岁的闫英真的怀孕了。

  病中的新发

  闫英回到了儿子身旁。她的身体越来越笨重,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可是为了照顾病重的新发,一天24小时,闫英在 新发的病床边几乎寸步不离。

  高龄孕妇闫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身体的孕期反应。没有呵护和照顾,只有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为了省下钱来给 新发治病,闫英用在自己身上的花销近乎苛刻。

  闫英花了10块钱买了床草席,晚上就在新发的床边。因为医院租躺椅每晚要5元钱,这已经够闫英生活一天了。

  “有些事情我不好跟你说。其他病人吃剩的饭菜,我就让他们留着给我,弄热了就吃。我心里其实也挺担心,怀着小 孩成天呆在医院,会不会影响胎儿的发育。心理负担挺重。”

  小新发每天趴在妈妈的肚子上听,他对妈妈说:不管生出来的是弟弟妹妹,只要他(她)能救我,那就是我的再生父 母。

  病房里有个小伙子,也得了白血病,刚进来的时候很有些怨气,不配合医生的治疗。新发安慰他说:哥哥,为你的爸 爸妈妈想想吧,他们多么不容易。再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

  闫英在一旁笑了,眼里噙满泪水。“每次他说这些时,我心里就特别骄傲。”

  “别人疼得厉害时,会打吗啡一类的止痛针。新发从来不打,有时候疼得把衣服撕破了都不打。他说那是毒品,打了 之后会上瘾的。”闫英说。

  绝望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2006年9月1日,闫英在成都市妇产科医院剖腹产下一男婴,随后,装有脐带血的血袋被 工作人员带出了分娩室,被立刻送往脐带血干细胞库,等待已久的专家将对其进行配型。

  命运给闫英母子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承担着救活哥哥使命的男婴脐带血配型不成功,不能对秦新发进行脐带血植入 。这就意味着,试图用同胞弟弟脐带血拯救秦新发的希望完全破灭。

  所有人都不忍心把消息告诉这个含辛茹苦的母亲,但是此时的闫英仍然从周围人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

  母子俩从第二天的新闻中得知了这个可怕的结果。新发很快写了一封信,让记者转交给在同在病床上的妈妈:

  妈妈,你不能倒下去,你是我精神的支柱,如果你倒下去,我也不想活了。

  “所有能为新发做的事情,我都做过了,为什么老天不睁开眼,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啊!”闫英在病床上嚎啕大哭,这 个坚强的女人真的绝望了。

  四川省骨髓库和脐带血库开始全国撒网,寻找与小新发配型的造血干细胞。可是还没等找到相配的骨髓源,小新发终 于还是走了。

  “他表面上还在安慰我,其实心理压力非常大。”闫英说,在最后的日子里,新发老爱一个人发呆,经常吐血,身体 状况每况愈下。

  临终当晚,新发陪着闫英和弟弟新富说了很多话。他说:妈妈,我不能回报你为我牺牲的这一切了。不管我走到哪一 步,你都要好好活着!他拉着弟弟的手说:好好帮我照顾妈妈,以后她就托付给你了。

  “妈妈,我肚子不知道是饿了还是疼,你买一点稀饭给我吃嘛。”这是新发跟闫英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躺着吧,我下去给你买去。”闫英背着小儿子川川,下楼去了。

  “等我把稀饭买上来的时候,看到门旁边很多人,我就觉得不好。这时候新发已经不能说话了,很多医生在抢救他。 他眼睛看着我,那个眼神就像在说:妈妈,对不起??我要不是因为身上有川川,就真的从五楼跳下去了。他受尽了罪,最后 要吃的东西也没有吃上。那一分钟我心里的痛??”想起那一幕,内疚的闫英总会泪流满面。

  复婚?

  家里墙上挂着一张新发的照片,闫英时常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小儿子秦家川活泼好动。闫英说,川川的眼睛,身材都跟新发特别像。

  “等川川长大了,我一定要告诉他: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救你哥哥的。”闫英说,“希望他不要怪我。”

  与电影《左右》不同的是,闫英和秦德强离婚后都没有再婚。有人时常问起闫英,想不想再找个人家嫁。更多的人问 她,跟前夫秦德强能不能复合。

  “我不会再成家,那样对孩子不好;也不会再考虑跟秦德强复合,当初最困难的时候他那样对我,我不会原谅他的。 ”在之前接受很多媒体采访时,闫英对她的未来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新富在陪妈妈一起去成都回来后,一直跟着闫英。秦德强 经常偷偷过来看望孩子们,还带着他们一起出去玩。不过,这都是趁闫英不在家的时候。有一次,秦德强跟孩子们抱着头大哭 了一场。

  “真的没想过吗?新富没有跟你提过希望你跟爸爸和好吗?”本刊记者追问。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闫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他不是像你那样问。他会说: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在家 里住啊?我就说,我现在跟你爸爸离了婚,不是合法夫妻。他说,那为了我和弟弟可以复婚嘛??”

  有一天,秦德强又过来找孩子们玩。“他看见我在家就没进来,我开门说你都走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他说他没有 钱,我说你还没进来就知道我要逮着你要钱吗。那时候他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住在他妹妹的家里。有一天他跟孩子们玩 到晚上,也没回去,我也就让他跟孩子们一起睡了。”说起这些,闫英的嘴角边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甜蜜。

  秦德强患有严重的眼疾,这让他的劳动能力受到影响。秦德强最近去了南方,临走前告诉新富:你和妈妈好好呆着, 我去南方打工,挣了钱再回来看你们。

  “其实之前我们两个人感情非常好,他对小孩也特别好。”闫英说,“小孩要吃什么,哪怕已经开始吃饭了,他都把 碗一放,就出去买去了。”

  “在我心里面,为了小孩,我可以原谅他。只不过他对我的手段太粗暴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你凭什么打我啊。我 最恨的就是动不动打老婆的人。”闫英说,以前看到女性朋友被丈夫打,她都会冲上去揍那些男人。

  “如果他保证不打你呢?”记者问。

  “他不会主动示好的,”闫英撇撇嘴,“他很内向,只要我不说他也肯定不会说,他死要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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