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评估:私立高校的生死符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4月28日14:50 新世纪周刊

  -本刊记者/吴伟

  如果说教学评估对公办高校意味着能否活得更好的话,对私立高校而言,则意味着能否继续生存

  熊伟(化名)今年22岁,目前正忙活本科毕业论文,却已有一年的大学教龄。

  他并非智力超常之人。

  大三那年,熊伟就读的中国西部某著名独立学院派给他一项工作——担任电视摄像实践课的指导教师,带领低年级的 学弟学妹们扛着摄像机到处转悠。

  由于熊伟的加入,这所独立学院的师生比有所上升。下学期,学院将面临由国家教育部组织的本科教学评估,师生比 是需要检查的重点内容之一。

  他是高校教师中的“童子军”,在教育产业化形成的“丛林”中被招募。

  “丛林”由一系列政策法规催生出。20世纪90年代,为解决高等教育的扩张问题,中国相继颁布《社会力量办学 条例》、《中外合作办学条例》和《民办教育促进法》,以民办机制运行为主体的独立学院承高校扩招之风逐步出现在公众视 野内。目前,它们已成为中国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截至去年底,全国共有独立学院318所,在校生186.6万人, 占全国民办高等教育在校生总数的53.4%;其中独立学院本科在校生165.7万人,占全国民办本科高等教育在校生总 数的88.7%。

  被耽误的青春

  熊伟没有基本工资,实践课的报酬比理论课低一半,15元/课,外加200元/月的食堂补助。目前他的工作量是 每周24节课,每节45分钟,这意味着一周得上六个半天的课,工作量超过普通高中教师的平均水平。一个月下来,他将有 1500元左右的带课收入。

  不选择外聘教师的理由很简单:贵。按照当地通行的标准,外聘教师的授课费通常比内聘教师高50%以上。关键是 ,教学实践课的工种可替代性强,雇佣熟练的学生工还不用付基本工资,经济上更划算。

  熊伟并不“孤独”,他所在的系算学院的小系,另外还有3名同年级同学是他的“同事”。系里仍在低年级的学生中 继续寻找“熊伟”。

  “我不知道还会在这里干多久”,熊伟担心评估过后就会被辞退。“熊伟们”没有高学历,没有精湛的技术,没有可 资凭借的身世,他自称为教师中的“弱势群体”,是为“师生比”而存在的。留校铁板定钉的熊伟早早就放弃了与同班同学一 起“搏杀”求职会的想法。毕业后,他将失去应届毕业生的身份。

  除非熊伟参加当地社科院的研究生课程班,否则他只能教实践课,培训费1万多元得自掏腰包,相当于他的大半年工 资收入。“学校担心出了这笔钱我们却跑了。”校方的“吝啬”在当地的私立教育界是常态,连2000多元的教师资格培训 通常也是由教师自己付费。

  “如果被辞退,我该怪自己还是怪教育评估?”

  “丛林生态”:食物来源

  国家教育部原预计这学期对全国的315所独立学院进行本科教学评估,但目前这项工作不得不稍稍延后了。教育部 高等教育教学评估中心是此次评估的领导部门,4月17日,该中心在其网站上贴出的一则通知中说:“独立学院的评估方案 正在研制之中”。

  相关部门暂缓评估的原因可能是考虑到“丛林”独特的生态。

  如同野生老虎与动物园里老虎的区别,私立大学与公立大学的区别在于“食物”的来源。

  公立大学享受国家财政的支持,尤其是被列入“211工程”与“985工程”的重点高校,从国家财政获得的资助 更非一般高校可比。主导教育资源分配的机构是教育部。在第一轮对普通高校的教学评估中,“众虎”争相“献媚”以博取更 多“肉食”。在“动物园”里,“老虎”不会被管理员“饿死”。

  私立大学“觅食”的地点,是经教育产业化开辟出的“市场”,学生们缴纳的学费,几乎是他们当下唯一可能的收入 。目前,中国对私立大学只有审批、税收政策上的扶持,鲜有直接资金帮助。想要活命,私立大学只能主动觅食,尽可能多吃 ,生病丧失觅食能力的,将被自然淘汰。

  但,教育部有权通过本科教学评估决定私立大学是否具有招生资格——这是生存的命脉。

  “反正不招北京生员!”《新世纪周刊》记者致电复旦大学太平洋金融学院在网上公布的电话咨询招生问题,当被问 及上海区是否还有名额时,工作人员避而不答。

  日前,教育部取消了三所独立学院在2008年的普通高等学历教育招生资格,分别是复旦大学太平洋金融学院、福 建的华侨大学福建音乐学院、新疆的石河子大学科技学院。教育部的理由是:办学条件不达标。

  2004年4月,中国太平洋保险集团(以下简称太保集团)联合大连实德集团等几家公司联合投资设立了复旦大学 太平洋金融学院,总投资20亿元,注册资金2亿元。太保集团出资10亿,占股41.25%。

  随后,陈良宇案发,促使上海方面主动抓紧调整金融领域的混乱状况,而此项投资违反《保险法》有关保险资金运用 限制的规定,太保集团遭监管部门两次下令整改,太平洋金融学院的主导创始人,原太保集团掌门王国良也被撤换。

  2006年3月,因资金难以为继,太平洋金融学院停止了招收外地新生的计划。当时,该项目已投资的12亿多资 金中,负债率高达80%以上,几乎都是通过负债和借款而来。

  如今,他们连本地生源也断掉了。没有外部资金注入,学院差不多就只能等死。

  现在,教育部筑高了“独立学院”的准入门槛。自今年4月1日起施行的教育部《独立学院设置与管理办法》第八条 规定,参与举办独立学院的社会组织或个人,总资产不少于3亿元,净资产或货币资金不少于1.2亿元,资产负债率低于6 0%。

  生存压力

  雄厚的办学资金是进入私立高等教育领域的基础,但要想在圈子里混得好,办学者应当是一个“宣传家”。

  金洋(化名)“随团旅游”不到一周,赚了800块。

  他是熊伟的校友,但不是“同事”。鼠年春节刚过,他便跟随学院的招生团到山东,端茶送水之余,以学生的身份宣 传本院的诸多好处。当时,学院有十几个招生团活跃在全国各地的省会城市,招生团成员的主力是各系的领导与教师,少量的 学生作为辅助。

  “我们这些负责招生的老师只报销差旅费和食宿,还不如学生,至少他们还有小钱拿”,某位首次参加招生的老师抱 怨。招生占用了一周的教学时间,返程后他们还必须弥补缺失的课时。

  各系的许多低年级学生在放寒假前领到了学院的招生宣传画,如果他们愿意回高中母校劝说学弟学妹们报考本校,每 成功一人将会有几十元的奖励。

  奖金相比这所独立学院17000元/年的学费是个小数目。

  每年收取的上亿学费中的很大部分被用来购地,修建新教学楼、宿舍楼、体育场馆等硬件设施,以及美化校园环境。 人靠衣妆树靠皮,这是招生环节最重要的宣传内容,学生家长被欢迎到学校参观,有限的几天内他们只能对学校的硬件设施产 生感性认识。遇有大量学生家长参观时,高年级学生总是很开心,食堂的饭菜那几天又好又多。

  真正对教学环境、师资力量产生理性认识的则是入学后的孩子们,普遍的失望情绪往往与繁荣的校园建设形成强烈反 差,但通常为时已晚。“刚来时满怀激情,不到半学期就想回家复读。最后我还是没走,麻木了,”一位在网上受访的某独立 学院大一学生说。

  如果暂时没钱搞基础建设,独立学院会向银行贷款,以收取的学费偿还。为综合利用学校现有设施,某所受访的学校 不给毕业班学生配备宿舍,理由是大四学生已完全在外实习。学生返校修改提交毕业论文时,只能在外面的旅馆或在低年级同 学宿舍借宿。

  “生源就那么多,你少招一个,同行就多招一个。民办高校里能活得好的、活得下的,不是狼就是虎。”某私立大学 校领导在今年初的招生动员会上对在座的教师们说。

  但招生不可能无限,指标由当地省一级教育部门指定,办学情况相对较好的独立学院会获得更多的招生指标。这是本 科教学评估对独立学院的关键所在。

  “丛林”里的“狐狸”也不少。某些实力不济的独立学院,就学习“宣传家”戈倍尔——谎言招生,招进来再说。

  全民皆“兵”

  去年,熊伟所在的学校就有传闻:一旦通不过教育部的本科教学评估,学院将丧失独立学院的身份,变成一所高等职 业专科学校。

  由7、8个出资人构成的学院董事会忧心忡忡,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他们将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这可是自己的钱 !但主管财政的董事相信:钱能解决一切问题。

  可至少有一件事他们长期没解决:教学。少数董事会成员精通招生或运营,其余全是出资人,没人懂高等教育该怎么 搞,某校长的硕士文凭是买来的,不顶用。几年前有过一个懂行的老教授主管教学工作,后来走了,知情者说:“他严谨的学 者气不对校长胃口。”

  1万多名学生紧张兮兮,学院的命运也是他们的命运。“我们进的是本科学校,出去却拿着专科学校的毕业证书,我 能不关心教学评估吗?”大三的小黄在网上反问。

  去年年初,该校曾因过大的师生比等问题遭到某中央级媒体曝光,小黄乍闻之下还幸灾乐祸,随后却不禁担忧起来, “我们的确还有很多不满学校的地方,你等我毕业之后再报道行吗?”那次曝光后,校方与学生的关系因为共同利益的捆绑反 而变得更加紧密,不少学生在校方随后组织的几次集会上签名表示祝福与支持,小黄也签了名,并写道:“希望明天会更好! ”

  独立学院的毕业生就业困难重重。小黄寻找实习机会时也受够了白眼:“单位一听我的学校就不相信我有能力胜任工 作。”

  “反正我会尽力配合学院的评估工作,哪怕让我去上不喜欢的课”,小黄说,相对于被停招、限招对学校的负面效果 ,对学生未来就业的影响,两害相权取其轻,“我非常讨厌造假的行为,但我能理解它。”

  由老板雇佣的教师们更不可能对即将来临的本科教学评估漠然视之,在教学评估上损害学校利益的教师铁定被解雇。 “我们如果因为私人恩怨要整学校,或坚持职业道德不弄虚作假,但受害的却是无辜的学生”,熊“老师”的老师——高老师 说。

  教师危机

  私立大学的教师们与荣誉、忠诚无关。

  独立学院极少存在担任科研任务的专职教师,基本都是教学型,他们几乎没机会获得或争取科研项目,也没精力搞。

  除英文教师好找外,其他专职教师目前承受着平均每周近20节的日常教学任务。“课不能太少,我们主要靠课时费 ,但太多了我就感到恐惧”,高老师的最高纪录是上学期的每周36节课,除了周五下午,整个白天都是课。而且那学期,他 的孩子恰巧出生了,“这样的教学效果可想而知,我是有心无力。”

  这是独立学院扩招与师资流失双重作用下的结果。高老师带课的某个系去年夏天扩招幅度达到50%,讲理论性课程 的教师难找,找不到的情况下,他的授课量被迫上升50%,“公立学校的师资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那私立学院至少 是‘一个萝卜两个坑’,幸运的是,我不用替别人‘填坑’。”

  他所授的两门理论课当初被教务处要求准备详细的教案,以应对未来的教学评估。“重抄备课本不会造假,但这样无 意义的工作让我极其疲惫。”

  目前,教育部重新制定评估规则,教师备课教案将不再属于检查内容。高老师可以歇口气了。

  “我痛恨评估造假,但我身在其中,却无能为力。”高老师引用美国经济学家弗里德曼的说法,想要思想自由,先得 经济自由。

  拥有名牌大学硕士学位的高老师经济状况不佳。

  这并不是单指高每月所得的近4000元薪水而言,因为高和他的同事们没有年终奖金,没有福利劳保,每年只工作 8个多月。他们甚至没有教师证,对学校缺乏归属感。在中国,民办高校的教师未被纳入政策、财政支持的范畴,他们只有基 本的社会保险。

  最近几学期,这所独立学院的骨干教师持续流失,其中不乏出身名牌大学并有教学潜质的高学历教师,这些人本是学 校用以应付评估的王牌。高也曾找系主任谈过辞职的问题。各系主任面对自己无权干预的教师待遇问题,只能向东航的中层干 部学习,接过那些辞职教师的教鞭顶下去。

  “这学期辞职教师的课只有我能代,每周20来节课,我还得应付日常行政工作,准备教学评估,老骨头快散架了。 ”高的上司,一位退休后到该校发挥余热,年逾七旬的系主任谢挺教授(化名)对本刊抱怨。这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拥有 广泛的专业领域人脉资源,他的学生里还有当地“211高校”的博士生导师,教学评估时,某些专家团成员或许还得拜会这 位老前辈。

  保卫“丛林”

  “我赞同评估,但对评估方式持保留意见,”谢挺说:“如果非按普通高校的本科教学评估标准评估独立学院,那将 会是灾难性的。”

  教育部官员在一些场合透露,对独立学院的教学评估将可能只有合格与不合格两等,而非普通高校的优良中差,这是 对此前广受指责的对重点大学、非重点大学“一刀切”式评估方案的修正。有批评者说,缺乏针对性的教学评估将导致中国高 等教育出现“千校一面”的局面。

  在中国,独立学院的办学理念通常是培养中低端的实践者,专业设置也更偏重应用型。“我们设立的一些专业只有社 会上存在,而普通高校里没有,那评估的专家从哪来?社会上找,还是我们自己派?”

  谢挺认为,私立大学重经营、轻师资是长期存在的生存状态,它虽然存在大量不合理现象,但由其经济基础决定,不 是通过一两次检查就可以解决的。“搞教育的谁不清楚高水平教师的重要性?我还想高薪挽留人才呢,可出钱的又不是我”, “至少,教学评估应考虑到民办教育师资不稳定的实际情况,养这些老师的钱可不是国家出的”。

  他举例,在美国的高等教育体系中,私立大学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哈佛、耶鲁等诸多世界级名校也是私立大学, 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项目产出、政府及民间捐赠,学费倒是其次了,“多给些时间,从这里走出去的毕业生也会给我们捐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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