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离我们这样近

　　本报记者 陈璐 实习记者 季希

　　5月13日，脱险群众从北川县城中走出。地震造成四川北川县老县城80%、新县城60%以上建筑垮塌，地震引发的山体滑坡让县城几乎成为一片废墟。

　　5月12日 下午 地震

　　5月12日14：30左右，成都市中心的某写字楼22层，平静瞬间被打破。

　　桌上的花瓶轰然倒下，水洒了一桌，王琳刚想拿面纸擦，又发现靠墙的储物柜倾倒过来，“砰”的一声，死死地扣在地上。

　　王琳一声尖叫，紧接着感到头晕目眩地天摇地晃。

　　“是地震！”

　　“快跑！”

　　办公室一阵骚乱。几乎是一蹦而起，王琳抓起桌上的皮包，撒腿就跑。“整个人都在晃动，随时都会摔倒。”王琳对记者说。

　　脚下的楼面变成了甲板，周围的人流就如江中的激流一样乱涌，哭喊声、尖叫声刹那间乱作一团。

　　“女孩子们高跟鞋都脱了，还有人双手用包护着头，但又站不稳。”

　　王琳逃到楼下，发现到处都是人。而几乎所有的大楼，都在短时间内上演了极其迅速的“人去楼空”。

　　一个在2楼办公的小伙子说，他从2楼下到1楼，仅仅跨了4步，而正常情况下是20步，每一步都是生死时速的惊险。

　　惊魂未定的王琳站在平地上，“腿都软了”，沉重的大地，在当时就像棉花糖一样柔软。颇有劫后余生的一丝庆幸，所有人都交流着地震第一刻的反应。

　　“还在震！”

　　空楼在风中摇晃，如同恶魔示威一般，这种“翩翩起舞”令人窒息。

　　放在路牙上的饮料瓶还在晃动。

　　一分钟前还谈笑风生的人群，都往远离高楼的空地撤退。

　　四面八方的人越聚越多，路口、空地上，到处都是。医院的病人也是提着打点滴的瓶子，由医生、护士、家属搀扶着撤出来。

　　15：00，虽然余震不断，一些楼层低的同事冒险冲进大楼拿手机。　

　　王琳才回想起来，跑得匆忙，手机还忘在桌子上。

　　电梯绝对不可以乘，爬上22层太冒险。

　　她试着借同事的手机，给父母打电话。拨了十多通后，才知道通讯已经彻底中断。

　　城区内的移动、联通、小灵通无一幸免。

　　一个同事带王琳去了三楼的办公室。办公室一片狼藉，最危险的是天花板坠地，直戳在一张椅子上。

　　同事用座机拨了在成都家人的电话，要么没人接，要么拨不通。

　　15：10，上楼。网络各大首页上，60%的新帖都和刚发生的地震有关，北京、上海、江西、湖北等地都有震感。但震中、震级都没有确切的说法。

　　王琳看了看手机。一下子收到6条消息，最近的一条还是10分钟前。

　　老公李想发来消息说已经联系上幼儿园老师，正在去接孩子的路上，还说和家里父母也通过固话联系上了。

　　家人无恙，王琳总算松了一口气。

　　和朋友的短信联系不断地延时，同事们边察看网上的信息，边闲聊。

　　15：30，新华网上公布了确切消息，震中在阿坝州汶川县，7.6级是最初显示的数据，后来这个数字又追加到7.8级。

　　15：45，大楼突然断电，王琳和同事一起离开办公室。

　　一路上，只有四川交通广播电台有声音，电台热线不断有人打进去汇报情况。

　　整个城市弥漫着浓重的恐慌气氛。电台说，温家宝总理已前往四川。

　　车外，黑压压的乌云阴沉沉地注视着逐渐入夜的成都。

　　5月12日 夜晚 寻找

　　18：30，回家后，王琳才知道家里的一台电视机震得差点儿掉下来。

　　丈夫和孩子都到家了，公公婆婆也从楼下上来了。恐惧和担忧笼罩着这个家庭，特别是公婆两人。

　　老两口一直住在绵阳北川，趁着“五一”小长假到成都来看孙子，元旦刚结婚的女儿杳无音信。

　　“网上说，绵阳已经有人联系上了。有些房屋倒塌，没有大伤亡。但是当地的通信都中断了，只是联系不上。不用太担心。”怕二老不相信，王琳打开了电脑，还指着电脑屏幕给他们看。王琳在重庆的父母也打来电话询问，大家互相安慰着。

　　而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绵阳6县1市2区震感强烈，城区水电、燃气、通讯中断。尤其是北川、平武、安县受灾特别重大，出现大面积山体滑坡。

　　19：12，有一次余震。一家人迅速下楼。

　　19：50，《焦点访谈》中零星的图片，电话里记者描述着灾区的情景。都江堰聚源中学18个班学生被埋，营救工作正在展开。

　　“妹妹一定会没事的。”王琳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老人。

　　老人们的眉头依然深锁着。

　　这头的呼唤那边听不到，那头的呼喊掩盖在废墟下，惊恐的城市正演奏着人间悲曲。

　　20：00，温家宝总理抵达成都。

　　CDTV1(成都电视台)，自地震后连续直播《关注地震新情况》，小区周围的窗户大都亮着灯，毕竟大家的心还是悬起的。

　　楼下的空地上，聚了不少人。有人干脆搭起帐篷，准备在外过夜。

　　夫妻俩决定在室外避难，他们收拾着一些防灾物品和厚衣物。

　　李想又上网，希望找到关于绵阳的最新消息，看到更多的人也在焦急地询问灾区情况。

　　21：00，死亡数据不断地播报出来：

　　都江堰聚源中学死亡人数增至50余人。

　　德阳412人死亡，成都45人死亡。

　　甘肃48人死亡。

　　四川省地震死亡人数增至592人。

　　四川预计死亡数千人。

　　北川县死亡人数估计3000-5000人……

　　李想看到最后一则消息，哽咽了。颤抖着手，按下妹妹的新家号码，依然无法接通。

　　北川，那个美丽的故乡，生活了20年的小城，一瞬间就没了音讯。

　　它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伤痛，深深刺痛着每一个和它有关联的人。

　　李想已不敢再往下去想。父母带着孩子已先下了楼。他决定隐瞒这骇人的数字。

　　和王琳一起拿起些干粮，抱着厚衣服，

　　李想下了楼。一连串的数字让他感到头昏脑胀、窒息沉闷。

　　孩子有些困，躺在奶奶怀里迷糊着。

　　所有人脸上都是精疲力竭的表情，但是不想睡，也睡不着。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干脆把电视机搬到柜台上，端了些板凳给居民。没有联系上家人或朋友的，互相打听着灾区的情况。

　　22：30，中央电视台播报了地震中初步统计死亡人数——7651人。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有谁会料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数目，连央视的主播都忍不住流泪了。

　　这些数据还不包括汶川、绵阳等重灾区。

　　22：40，下起了零星小雨，在外过夜肯定是不行了。李想和家人又回到家中。

　　孩子睡得很香。

　　电视里在播放，救援队在赶往重灾区的路上，除了等待，王琳和李想能做的只有等待。

　　父母尚不清楚北川的严重灾情，李想又试着拨妹妹的电话，还是没有消息。

　　5月13日00：30，中央电视台播报“绵阳全市50岁以下男性全部征集开赴北川救灾”的新闻。还在客厅的母亲知道了灾情。刚擦干的眼泪挡不住地涌下来，泣不成声。“命啊，都是命啊。”闻声而来的父亲明白了一切……

　　就在此时，李想的二舅发来一条短消息：“我在绵阳出差，家里联系不上。有消息速联系。电话不畅通，发消息联系。手机快没电了。”看了下时间，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发的。

　　01：03，成都余震4.9级。

　　在家躲雨的人们又冒雨跑出去逃命。

　　01：45，新闻播报温总理在都江堰聚源中学讲话，学生家长在废墟上哭喊自己的孩子。

　　灾区就是废墟。

　　回到家中的李想翻着论坛的所有帖子，疯狂地搜索北川的消息。看到的除了噩耗还是噩耗。

　　“地震中心附近的国道312线，山体巨石滚楼，受伤者口吐鲜血。”

　　“都江堰老城区幸福路街道口看到了被砸死的人，两具尸体躺在那里！”

　　“都江堰市新建小学教学楼跨塌，死伤无数，具体伤亡人数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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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3日 整天 等待

　　这一夜，余震不断。

　　李想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

　　早晨起来，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9219人。

　　谁都知道，这并非最后的数字。

　　9：00，四川绵竹的死亡人数达到1500人。

　　网上都是受灾现场的图片。

　　破碎的瓦砾、坍塌的屋梁，支撑起孩子们乐园的钢筋水泥，此刻成了压在他们身上的死亡之石。

　　孩子的书包、文具盒散落在废墟中，学校的操场不再是嬉戏的游乐场，有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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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一直没有联络上的妹妹，昨晚还急于找消息的李想已没有了继续搜寻信息的勇气。

　　他已不敢去想象。

　　除了死亡、废墟图片，就是救援队伍的消息，这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凌晨4：30，济南军区派遣330名官兵，以摩托化行军方式前往汶川灾区。

　　8：00，深圳215名特警队员飞赴四川救援。

　　11：00，广西民政厅调配的一万顶帐篷和广西驻军调运的五千副担架，开出南宁火车站，运往四川地震灾区。

　　11：37，甘肃电信通话全面恢复，灾区免费通话。

　　12：55，成都军区派出的医疗分队和某集团军1300余名官兵已陆续到达距都江堰市约20公里的震中汶川县映秀镇，冒雨展开营救，清理倒塌房屋，抢救伤员，搜救遇难者……

　　13：05，王琳帮李想跟踪着网上的消息，看到了北川的图片。

　　80%的老城区都成了废墟。

　　13：30，电视里说330台卫星通信设备已经到达成都，正在前往都江堰途中。

　　每隔一小时，李想就给北川的亲戚打一次电话。

　　14：00，联系到已撤退到绵阳的三姨，一家无恙。

　　14：37，电视上，都江堰聚源中学两名被困女生救出。李想多么希望电视上，被人搀扶着救出的是自己的妹妹，即便满身是血。14年前，李想就读的这座川中名校只剩下大门的一角，昨天那个悲伤的14：28，曾经熟悉的老师正朗诵着《乡愁》，大楼轰然倒下，没过了他的浅吟低唱，甚至他细微的呼吸或是呻吟……

　　15：00，妹妹依旧没有消息。

　　15：20，李想将寻找妹妹的消息留在了网上，贴上了妹妹的结婚照。网上寻亲的希望渺茫，但他愿意一试。妹妹、妹夫恬静地看着他。

　　16：08，李想接到撤到绵阳市区的大伯电话，妹妹全家没能来得及撤离，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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