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路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19日12:06 瞭望东方周刊

  《望东方周刊》记者山旭/重庆、四川报道

  13日还下了一天暴雨,很大的石头从山上滑落,但这些返乡者默默地走路,并不理会

  重庆江北机场,虽然已到午夜时分,但门口仍然有些嘈杂,出租车司机大声喊着“成都”、“成都”。

  几个北方来的乘客想包车去成都,和出租车司机因为1300元车费你来我往地讲起价来。没想到,3个操着浓重四川口音的中年人拨开人群走了过去:“1300,现在就走。”

  这时,在电视直播屏幕上,成都和它周围的那些地方,还是不断散发地震余波的危险靶心。

  去成都的路上,司机告诉记者,虽然震后连续下雨,但是去成都的人却多了起来,许多城里的出租车也来机场揽活儿。“上半夜还1500呢,有个打工仔从机场出来,兜里就剩200多块钱,跪地上求我们。后来拼了一个车走了。”

  暴风骤雨中的成渝新高速,几辆出租车从赈灾车队旁急驰而过。一路上经常可以看到遭遇事故的车辆。在接近中江的地方,一起7车连撞中就有两辆出租车。“回家,不要命了。催得我们也着急。”司机无奈地说,

  在中途的加气站,一位20多岁的女孩一边哭一边催着工作人员。她甚至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塞给对方,看她的穿着打扮,像是个打工妹。

  司机估计,从13日下午开始,每小时都会有近百辆重庆出租车前往成都。因为情况紧急,他们不得不向公司请示提高车的最高限速—— 在重庆,出租车上的GPS会向公司报告车的速度,一旦超速就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但是我们一般只到成都,太危险了。”停车休息说话间,地面竟然轻微地震动起来。

  5月13日,汶川地震次日,四川这个中国最大的农民工输出地,开始迎接从全国各地不顾一切返乡的儿女。

  返乡者使本来就超负荷的交通线更加紧张。在灾区,不时发生的滑坡也给他们带来了严重的威胁。但是,这股与救援大军并行的并不细弱的人流,还是向着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区奔去。

  对不起,吃光了带回家的食物

  本来张友年初就要到重庆找工作。但是想到东莞越来越高的工资,他还是决定再干一年。一个月存1000元,一年就是1万多,可以在他茂县的老家开个小店。

  虽然每年春节他都回家,但这一次他才知道回成都原来可以这么快,毕竟以前他都坐火车,而且从来都是便宜的慢车。

  12日下午,在宿舍轮休的工友打电话给他,说四川地震了,就在他老家附近。他连忙给家里打电话,却已经不通了。几乎把电话本上所有家乡人的电话都打了一遍,一个也没有通。张友想,这下完了。

  跟老板请假。广东籍的老板娘晚上跟丈夫吃饭时,听说了这个事情,连忙派司机给这个小工人送了500元钱和一袋食品。

  包个车到广州白云机场,却没有飞到重庆、四川的飞机了。舍不得来回广州的几十元大巴钱,他硬是在候机楼的椅子上坐了一夜。“机场一包方便面要10块呦。”本来想把这一袋子食品带回老家的张友,只好吃了一个看起来很贵的面包,剩下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装回背包。

  第二天,登机的时候他才知道袋子里的“太子奶”不让带上飞机。站在登机口,他又一口气喝光了4瓶奶。

  1200多元一张的机票确实很值。1个多小时就到了重庆,直到15日他坐火车同时出发的同乡才到这里。但在江北机场他也傻了眼,茂县和汶川一样20几个小时毫无音信,“一群人站在那看电视,我腿就软了,被后边的人给托住了”。

  800元拼车到成都,司机说死也不去其他地方。中途,他又差点和司机动起手来,“太慢了呦”。

  等几番周折到都江堰的时候,张友的背包已经空了。他也不知道从这里如何去茂县,就是听大家说,从这里正开始修路去一直没消息的几个县。

  到15日,眼看无望的张友折回了成都。他看报纸上说有人徒步走回了汶川,于是也打算包车绕到北边,从那里回家。

  15日晚,张友的手机已经接不通了。不知道他找不到地方充电还是已经动身去了川北。

  根据这一天到达茂县的空降兵的报告,茂县死亡500多人,受伤900多人。最痛苦的旅途正等待着张友。

  一定能回家

  1978年出生的罗梅几个月前刚从美国回来。她在美国留学后工作了一年,由于那里经济不景气,就回上海找了一份工作。

  发给记者的短信写着她家的住址——汶川县威州镇上南巷12号。这是县城东北的一个小镇,根据最新消息,已经有解放军乘坐直升机抵达那里。

  网上看到地震的消息,罗梅给所有认识的朋友都打了电话,询问是否有办法联系老家。一个在媒体工作的朋友几乎每天都要向她通报几次“内部消息”,而每次听到消息,她就更加焦急。

  15日,她乘飞机转火车,从重庆前往成都。哥哥依然下落不明,因为他的学校有两个校区,一个在茂县,一个汶川与映秀之间。但无论哪个,都处在地震的中心地带。

  在与记者通电话的过程中,罗梅反复强调可以徒步进入灾区。每看一份讲人们走回家的报纸,她的信心就增添了一分。15日晚,当记者拨打她的手机时也无人接听。

  此前,步行进入汶川的解放军用了20多个小时。

  在成都,越来越多的旅馆酒店住进了四川口音的顾客。一家宾馆的服务员说,有个小姑娘辞掉了北京的工作一个人返回四川。在客运站等了一天后,一个男人说出5000块钱就可以载她去茂县。“知道是骗子,可是忍不住呦。”后来宾馆经理打电话给男子,表示如果他再与女孩联系就报警,这样女孩才最终打消了念头。但15日下午,她还是退掉了房间。服务员在收拾她房间的时候,看到遗留的一张报纸上写满了徒步回家的故事。

  返回的无奈

  前往北川的公路上,记者遇到了这个姓李的年轻人。他穿着普通的运动鞋,拎着一个很普通的电脑包,里面甚至还装着他上班用的老式IBM电脑。

  在上海工作的这个年轻人同样从重庆坐车过来。在距离县城20多公里的地方,他就被警察从车上拦了下来。因为保证救灾车辆通行,已经禁止社会车辆前往灾区。小伙子一边走一边哭。当记者提醒他,无论家人生死可能都不在县城的废墟里了,他苦笑着说,因为根本找不到,收留北川灾民的绵阳九洲体育馆人山人海,“到家里看看,是给自己个安慰。”

  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他已经显得特别虚弱。在路边休息的时候,他掏出相片指给记者,哪个是父母、哪个是兄弟。

  说着说着,他竟然立刻站起身迅速走远了。

  值勤的警察很无奈,他指着拥堵的道路说,有很多是附近的人来北川探望亲友。13日还下了一天暴雨,很大的石头从山上滑落,但这些返乡者默默地走路,并不理会。公路上驻扎的武警则每天都会遇到晕倒的返乡者。

  等到记者按照小伙子给的地址,找到他家住的街巷,发现这里异常幸运地没有倒塌,只是住宅楼出现了严重的倾斜。附近工作的救援人员说,确实有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来过,不顾他们的劝阻进入大楼,几分钟后背着一包东西满脸失望地离开。离开前还仔细询问了他们两天来抢救的伤员外貌。“有的人头都被砸烂,又能认出什么?”

  在一片废墟的北川,经常可以看到漫无目的寻找的青年。不知道家人的去向,这些从广东、福建赶回的人们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却不肯罢休。

  在许家坪收费站旁的加油站里,几个年轻人狼狈地躺在塑料布上。他们在重庆打工,13日就走进了北川,但是一无所获。

  雨水淋湿了衣服,太阳出来又晒干,饿了就找解放军讨一碗面,在这里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但是几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家人只要幸存就会回来看看,而许家坪是必经之地。

  由于无法查询死亡者名单,越来越多的人正返回灾区。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即使回到家乡也无法如愿,能够找到相识的邻里已经非常难得。

  14日开始,灾区的气温开始回升,废墟中开始传出越来越刺鼻的气味。食品和清水一直匮乏,没有合适的住宿场所,这些返乡者还会怎样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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