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孩子

　　《望东方周刊》记者海明威、刘海、白瑞雪、茆琛、刘昕、林天宏/

　　都江堰、绵竹、什邡等地报道

　　他蹲下身去，用手帕擦去儿子脸上的灰尘，拿出手机，拍下了孩子留在人世间的最后样子

　　5月12日14点28分，用一种悲恸的方式记入了中国人的历史。

　　那一刻，7.8级的震波以四川汶川地区为中心，以无坚不摧的力量朝四方袭去，时间注定凝固，人们的心也凝固了。

　　将近80个小时过去，截至15日20时16分，2000余次余震仍在摇撼大地，其中4级以上余震102次，5级以上余震17次，6级以上余震3次。

　　最新数据显示，汶川大地震重灾区面积超过10万平方公里，四川确认死亡人数19509人，全省遇难人数估计在5万人以上。

　　灾区垮塌的学校、幼儿园，成为最受人注目的救援现场。灾难中，最让人牵挂的是孩子——那些被压在废墟中的孩子，那些获救后却成为孤儿的孩子，还有那些永远定格在天真无邪、青春年少的孩子。

　　“我会坚持在这里等”

　　“高银！高银的家长快过来！”听到叫声，一位妇女哭喊着冲出人群，趟着泥水一路飞奔。这一幕，让5月13日上午9点在都江堰聚源中学受灾现场的群众和救援人员唏嘘不已。

　　而38岁的张天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自从地震发生后，他一直和弟弟在操场上等候在这里就读的女儿，一晚未合眼。直到13日下午4时左右，也没看到女儿的身影。

　　张天春女儿在聚源中学初三(2)班。“我会坚持在这里等。”张天春说。

　　距成都市城区不到100公里的都江堰，是成都下辖郊县中伤亡最惨重的。除了聚源中学，另一个重灾区是位于市区建设路上的新建小学。

　　全城断电的沉重黑暗中，这里却灯火通明。这个由两座平房和一栋四层教学楼组成的小学，教学楼几乎完全垮塌，许多学生掩埋于废墟之中。

　　据统计，当日在校680名学生的新建小学，安全撤离到操场的学生仅有350人。

　　为了拯救孩子，救援人员就地发电，进行紧张的搜救工作。13日凌晨3时25分，两名战士把一个孩子从废墟中抱了起来。

　　守候在风雨中的家长们围了上去，有的家长甚至三年级(2)班的学生，今年8岁。

　　现场弥漫的，有希望、失望、也有绝望。

　　《中国青年报》记者14日在现场，目睹了父母看见儿子尸体的悲恸一幕——母亲嚎哭起来，全身瘫软，被救援者一路搀扶着离开现场。而在废墟上搜寻近两天的孩子父亲，此刻看上去却颇为冷静。他蹲下身去，用手帕擦去儿子脸上的灰尘，拿出手机，拍下了孩子留在人世间的最后样子。然后，他和周围的人一起，平静地将孩子裹入一块军用毯里。

　　父亲用力抱起军用毯，一步步往收殓车走去，在场的人静静地望着他。突然，这个一直很镇静的父亲仰天长啸，发出凄厉的声音，撕破了瞬间的平静。

　　据四川消防总队5月13日22时30分报告称，成都支队官兵连续奋战22个小时，从新建小学垮塌教室中抢救出260余名师生，其中29名小学生生还。

　　幼儿园废墟里散落的小鞋子

　　截至14日凌晨，距离震中汶川只有不到60公里的四川绵竹市，遇难人数已超过3000人。

　　“当时瞿老师扑在地上，用后背牢牢地挡住了垮塌的水泥板，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名小孩。小孩获救了，但瞿老师永远离开了我们。”遵道镇欢欢幼儿园园长李娟回忆起瞿万容老师被救援队发现的情形，泣不成声。

　　汶川地震发生后，幼儿园发生整体垮塌，恰好那时80多名孩子正在午睡，除园长在外出差，五名老师都在园内。地震共造成50多名小孩和3名老师死亡。

　　在幼儿园废墟里，记者看到孩子们使用的小枕头、小盖被，还有散落的一只只小鞋。人们不愿再去想象当时的慌乱与无助，但正因为有了像瞿老师一样的平凡人，才让更多孩子得救。

　　当救援队将欢欢幼儿园废墟上一块块砖瓦清理，一具具孩子的遗体被挖掘出来时，在场的人们都不忍、也不愿再去多看一眼那一张张曾经天真的笑脸。

　　截至15日，记者从绵竹市抗震救灾指挥部获悉，汶川地震造成四川绵竹市包括两所幼儿园在内的七所学校倒塌，1700人被埋。目前已经搜救出1600余人，其中救活300余人。

　　位于汉旺镇的东汽中学是本次地震受影响较大的一所学校。本刊记者15日下午在现场看到，4辆吊车在对废墟进行清理，20多名消防和解放军官兵还在废墟中寻找被埋学生。短短半小时内，就看到从废墟中搜救到5名被埋学生，但遗憾的是，他们全部未能生还。

　　被埋压的孩子还在翻看课本

　　一边是用作临时停尸房的小屋死一般的寂静，一边是抢险设备昼夜不息的轰鸣，在四川什邡县蓥华中学被地震摧毁的校园里，生与死的两个世界，距离不过20米。

　　四面环山的蓥华镇，距离这次地震震中汶川仅20公里。

　　谁也不知道倒塌的大楼究竟埋了多少个孩子，更不知道他们中的多少人还活着。部队救援现场总指挥、武警水电三总队政委程跃进说，当他们到达现场时，废墟下面传来好些个清晰的声音：“叔叔阿姨，救命！”

　　清理建筑碎渣，然后按照板、梁、柱的顺序用吊车吊开大楼主架，最后用手把孩子们扒出来，武警官兵“像绣花一样”开始了这次特殊的抢险。

　　16个孩子就这样获救了。所有的大人们都以为，久违的亲人和阳光会让孩子们放声大哭，但获救的孩子却都只是默默地流泪。

　　第16个获救者，是15岁的初二女孩廖友瑶。对她的营救整整持续了35个小时，因为她埋得太深了——五层的教学楼废墟中，她困在第二层，虽然上身和双手都能动弹，交叉着的双腿却牢牢地压在了石头之间。

　　就在这35个小时里，蓥华又经历了10多次余震。紧挨着教学楼废墟的综合楼，在一次次震动中摇摇欲坠。

　　艰辛的营救静静地进行着。“在一座随时可能倒塌的大楼旁搜救，完全是违章作业。但，为了孩子们的生命，我们别无选择。” 武警水电三总队11支队副参谋长王淑建说。

　　作为武警水电三总队主管质量安全的科长，涂云对任何惨烈的灾难场景都有心理准备。然而，孩子们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他的眼泪哗哗而下——当被告知要少说话、保存体力时，好几个孩子翻看起了与身体一起被埋在废墟下的课本。

　　“山里的孩子不能跟城里的孩子比，我们必须多看书才能写好作文。”29岁的初一(1)班班主任陈全红曾这样教育她的学生们。孩子们商定，从各自的压岁钱里拿出10元，凑在一起到旧书市场买些优秀作文、名人名言之类的课外书籍。

　　今年的钱早就凑齐了，陈全红却一直没能找到价廉物美的书店。而这，成了她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悲伤与倦意，全显现在陈全红的眼睛里。几十个小时里，她目不转睛守在救援现场，迎接着每一个绝处逢生的、幼小却坚强的生命。

　　大多数遗体都难以辨认，但对于自己班里的孩子，陈全红却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个星期前的“五一”节庆祝活动，初一(1)班表演合唱《十送红军》。陈全红给孩子们买来了作为统一服装的布鞋——女生红色，男生黑色。就在上个周末，她还对表演一结束就把布鞋束之高阁的孩子们说，布鞋并不丑，既舒服又俭朴。

　　“这些孩子特别听话，这个星期都穿上布鞋了……”陈全红泣不成声。

　　14日上午10点，生命探测仪表明，百年老校蓥华中学的废墟下面，已经没有生命信号了。但救援队还是不愿意放弃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们迟迟不使用挖掘机，而是坚持用手、用撬杆一点一点地挖。

　　15日6点，最后一层瓦砾被揭开。“没有了，找不到了……”一位在现场等候了两天两夜的父亲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山雾沉沉的校园一角回荡。

　　16名获救学生已送往医院。他们中的一些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永远不会来接他们出院了。

　　武警官兵发动了为16个孩子捐款的活动，资助他们继续上中学、上大学。 在官兵们眼中，尽管灾难夺去了孩子们太多的幸福，但他们美好的花季，却刚刚绽放。-

　　(本刊记者龙婧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