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艳武：一个志愿者的典型样本

　　-本刊记者/张雄实习记者/熊巧(发自成都)

　　他一个人经手的救灾物资以千万计，包括一些知名企业也愿意将物资交给他组织发放，原因是绝对的透明和第一时间 反馈

　　而立之年的杨艳武蜗居在成都的一处小型公寓里。这间不足20平米的房子，是公司给他提供的临时住处。这个1. 88米的山东大汉戳在屋里，好似一根结实的顶梁柱。在救灾高峰时期，10多个志愿者把凉席往地上一铺，这里便成了他们 的集体宿舍。

　　5月下旬，地震救援工作基本停止后，蜂拥而来的志愿者陆续离开四川。杨艳武和一些在救灾时认识的志愿者留了下 来。他们的工作是接收来自各地的救灾物资，并将它们发到灾民手里。

　　这支运送物资的队伍在鼎盛时期曾达到20余人，杨艳武是他们的指挥官。从5月下旬开始，杨艳武一个人经手的救 灾物资已经达千万级。

　　3000卷塑料布救了1万户人家

　　来四川前，在家赋闲一年的杨艳武刚刚在一家物资设备公司找到工作。他也是绿野户外救援队的队员。汶川大地震发 生两天后，杨艳武匆匆给公司写了个请假条，带了一些药品和食物，直奔成都。

　　此时的成都已是志愿者云集。因为有户外救援经验，杨艳武被政府派往安县小坝镇搜救被困民众。强烈地震造成的滑 坡和堰塞湖，改变了地貌，很多村民找不到原来的路,被困在山里。杨艳武利用自己在户外救援的经验，为他们指清方向。

　　当地的小麦、油菜已经成熟。对于被地震洗劫一空的村民来说，地里的庄稼是唯一的财产，很多人因此不愿意离开山 里。灾民们用门板、草席、化肥袋甚至洗衣粉袋、保鲜膜来遮风挡雨。杨艳武决定给村民们买一些塑料布，支个临时帐篷，作 为临时安置房前的过渡。

　　5月17日，杨艳武从前方回到成都，立刻着手购买塑料布。一卷4米宽、50米长的塑料布，共有四层，可以满足 四家人使用。杨艳武一口气花了1.7万买了36卷，他找来志愿者的车，把篷布送到河清镇和秀水镇。他一趟一趟地跑，三 天把河清镇所属村基本跑完了。很快，杨艳武身上带的2万块钱快花光了。

　　“只要几十块钱就能救活一个家庭。”杨艳武在救援队的论坛上发帖告诉大家，并把他的电话和银行账号发了上去。 因为救援队队友之间都很熟悉，杨艳武的账户上很快就收到几万元。

　　活跃在救援队论坛上的驴友们把这个帖子转到其他网站，凭借他们在平时灌水中积累的信用度，网友的捐款源源不断 地注入杨艳武的账户。

　　“我们一共买了3000多卷塑料布，”杨艳武说，“把这个数字再乘以4，保守地估计应该有1万户受惠。”

　　“灾区一日游”

　　这么多的塑料布，杨艳武自然是没办法一个人运到灾区的。而此时集结在成都市红十字会门口的志愿者越来越多，多 数人因为无法进入灾区焦急万分。

　　在成都红十字会门口，杨艳武遇到了来自北京的志愿者马凯。马凯告诉杨艳武，他已经在机场扛了几天大包，马上就 要回去，临走之前特别希望能够去灾区看一眼。“我说去可以，不过有个条件，必须捐塑料布。就这样我把副驾驶的位子让给 他，让他押车到灾区。

　　很多不甘心“白来一趟”的志愿者都向杨艳武提出同样的要求。杨艳武顺势推出了他的“灾区一日游拍卖计划”：可 以让他们押送物资进灾区，但条件是必须出钱买塑料布。谁出的钱多，就让谁去。

　　这个极具游戏精神的计划受到了年轻人的欢迎，20多个志愿者陆陆续续加入了杨艳武的队伍。

　　最快的“快递公司”

　　根据灾区的情况，杨艳武每天上网发布紧缺物资列表。药品、大米、童装、奶粉、卫生巾等物资源源不断发到成都。

　　“我们尽量接受实物，这样解释起来也比较容易。”杨艳武说，“这点跟红十字会不大一样——他们现在只接受捐款 了。”

　　在救灾中红十字会曾受到了“不透明、不及时”的指责，杨艳武自信做到这两点并不困难。“可能因为我们做得比较 透明吧？比如说运药品，我们都是要登记的，并且在网上公示：由谁押运、送了几批、司机是谁、电话是多少。捐助人要是还 不放心，可以跟车一起去灾区。我们每次出车都是由司机、两个没有利益关系的人还有捐资方组成，将贪污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有些网友在运送的过程中一直给我们打电话，询问物资运到哪里，直到安全运达后才放心，我们可以给捐献者提供照片和收 条。经过我手的物资有1000多万，光药品就几百万，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提出疑义。”

　　在运送物资的速度上，杨艳武尽量做到当日物资当日清。“比如说易趣捐给我们的100箱奶粉，中午12点半到成 都双流机场，下午3点半到快递公司库房。我们在5点半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些物资运到100多公里外的灾民的手中，晚上8 点物资运抵的照片就发给易趣了。人家都说我们是最快的‘快递公司’。”

　　为了让救灾物资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杨艳武没少费心思。这群大老爷们儿跟婴幼儿用品较上了劲。他跟公司的已婚 人士讨教，什么是一二三段奶粉？一筒奶粉能喝几天？一个孩子一天要用多少纸尿布？为了保证物资合理发放，杨艳武们进到 灾区挨家挨户做调查。“因为一部分儿童为了逃避瘟疫已经转移了，所以各村报上来的儿童数量不一定准确。等具体数字摸清 了，我们再把奶粉发到需要的人家，尽最大限度避免浪费。有时候一些热心群众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报告哪里的孩子没奶喝， 我们就把奶粉送过去。”

　　除此之外，杨艳武还要对物资的使用情况做调查。每到一县，杨艳武都会要求当地政府对之前发放的物资的使用情况 做出详细的说明。“如果说不清，我们就向纪委检举，目前还没有看到有浪费的现象。”杨艳武说。

　　5月29日，淘宝网找到杨艳武问：东西为什么不给红会给你？杨艳武回答：“红会当然也会把你的东西一件不少地 发到下边，但可能要三四天，我当天就能送到，最多第二天。”

　　当天中午12点半，淘宝网的物资运达成都。下午3点装完车出发，5点半抵达龙池镇，7点分发完毕。一路上，杨 艳武每隔一两个小时就用手机短信报告车辆的行进情况。在回来的路上，来时那条沙石铺成的临时路，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条泥 水河，最深的地方水没了脚踝。

　　运完这趟货，又有其他公司纷纷找上门来。爱心妈妈基金、淘宝网和阿里巴巴等组织和公司把物资交给杨艳武，希望 他们能把东西送到最需要的地方。

　　卖樱桃惊动农业部

　　5月30日，曾经扛大包现在变成押货员的志愿者马凯从山区回来，拉了一箱子樱桃。这是在汶川附近的路上跟灾民 们买的，因为公路受损严重，成堆的樱桃无人采摘。村民们以两元一斤的低价向路人兜售。杨艳武和队员们吃着樱桃来了灵感 ：帮老乡们上网卖樱桃！队伍里的张辰曾担任过天涯社区的版主，相关帖子便在天涯置顶了。

　　帖子里留了杨艳武等四名队员的电话。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平均每人每天都要接到几百个说要买樱桃的电话。”杨 艳武说，“有水果公司想批量收购的，深圳一家农产品公司和我们联系，老总说有多少收多少，宁可拉一箱烂樱桃酱也要帮。 当然，也有人打电话过来想买个一两斤的，哈哈。”

　　杨艳武们在网上大张旗鼓卖樱桃的事，甚至惊动了中央。5月31日，杨艳武接到中华慈善捐助信息中心联系人万晖 的电话，说农业部和民政部已开始关注此事，可以出手帮助协调解决。汶川樱桃的消息也挂上了该中心的供求信息页面。

　　“我看见了世间百态”

　　“我真是来这里开了眼，”杨艳武说，“看热闹的，趁火打劫的，摆姿态作秀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个公司拉来一 车货物，上面用红布写着抗震救灾专用物资。一路上拉风得不得了。结果打开一看是四吨矿泉水，还是假牌子的，一个牌子做 一天的秀，得耽误多少时间啊。世间百态在地震中的短短几天里都被我看到了。”

　　很多记者也找到杨艳武，希望报道他的故事。杨艳武的唯一要求是：给灾区捐点东西。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个要求 最终带来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6月1日，某省级卫视通过救援队队友找到杨艳武，想做一期关于志愿者的节目，需要一天的时间。“我们自己是来 救灾的，不是来拍电视的。”杨艳武说，“如果你们能捐1万斤大米，70卷塑料布，加一块儿差不多2500块钱。把这些 东西以卫视的名义捐给灾区，我们就当做了一天义工。”

　　对方的一名副台长答应了下来。第二天早上8点钟，杨艳武带着十几个疲惫不堪的队员来到录影棚。电视台的一名工 作人员对杨艳武说：我们不能提供物资了，节目也不能做了。

　　杨艳武顿时怒不可遏：“我们兄弟们每天辛辛苦苦送东西，晚上都是睡在地板上的啊，早上没吃早饭就过来了。你们 就这么把我们打发掉？”

　　救援队里有个队员跟卫视的领导是熟人，他劝杨艳武不要把事情搞大。杨艳武不听，当天晚上，他一口气敲出来的《 没有诚信的**卫视——一个救援队员的伤心事》就上了天涯论坛。

　　两个小时后，该帖被删。但在外面，网友们已经把帖子转得满天飞。

　　这场风波被杨艳武认为是他在四川的一个月里经历的最愤怒的事。“据一个可靠的消息源说，那名副台长被有关部门 叫去训话，可能已经停职了。”说起这些，杨艳武像个举重若轻的胜利者。

　　有一次，民政部门的官员找到杨艳武，劝他最好去登记一下，拿到一个官方的志愿者身份，这样就能解决保险的问题 。“这话让我很失望，我好几次都想问他：如果你的家人被压在房子底下，你也要先办个证才去救他？”杨艳武嘲讽地说。

　　杨艳武没把来四川的事告诉父母，他怕老人们担心，就说来成都出差了。不过有几天他还是小紧张了一下，因为《新 闻联播》采访了他。“还好万幸，他们俩好像也没看到。”杨艳武说。

　　在北京的女友，每天都能接到杨艳武的汇报电话。“一开始她也不支持，后来也就理解了，说也算没白来一趟。她也 为我担心，但是从来没有明说。前几天让她给我去交电话费，结果发现不知道谁已经交过了。你看好心人还是很多的。”杨艳 武感慨道。

　　杨艳武当初离开公司就留了张纸条，这一走已经一个月了。后来老板打电话来问：“兄弟你抗震救灾的国家大事忙得 怎么样了，如果不忙能不能考虑下公司的小事啊？”

　　杨艳武对老板说，你看我这走一个月了，不扣我工资不大合适，扣我工资呢，好像也不大合适。我给你出个招吧：把 我这个月薪水加到咱公司的捐款里一块捐出来，这样就两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