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厅长挺虎记

　　当朱表示要主动站出来与媒体周旋时，副厅长孙承乾不无幽默地对他说了一句话：“我的政治前途，就靠你了……”

　　特约记者 龙军 发自西安

　　闭门会议上，朱厅长请缨

　　朱巨龙公开挺虎，从林业厅的一次闭门会开始。

　　去年11月21日，陕西林业厅小会议室。一次特殊的林业厅党组会议，议程是研究应对华南虎事件。自周老虎出世以来，民间的质疑铺天盖地。几天前的11月16日，一张年画在攀枝花现身。陕西林业厅遭遇了虎照发布以来最猛烈的质疑，记者们踏破了门槛，林业厅一片哗然。

　　闭门会从下午2时30分许一直延续到6时后。在当时，即使厅里的大多数中层干部也不知道会议的具体内容。

　　在这次会议上，针对老虎年画出现后的被动局面，一直置身事外的副厅长朱巨龙力排众议，将被动的沉默变为主动进行“危机公关”，试图力挽狂澜。

　　事后，朱巨龙对记者这样描述林业厅内部的状态：年画出来后，面对全国媒体一片质疑声，他们(厅长张社年和副厅长孙承乾)自己都不知道照片的真假，无所适从，更不知道怎样应对媒体。这时候怎么办呢？我必须出来，要为我们受委屈的拍虎英雄说话，要维护我们党的事业和政府的形象。因为我坚信，老虎是真的。

　　与会人士还透露了一个细节，当朱表示要主动站出来与媒体周旋时，副厅长孙承乾不无幽默地对他说了一句话：“我的政治前途，就靠你了……”

　　事后，记者们分析，孙承乾这时似乎已经知道了老虎的真假。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是，孙本人是毕业于东北林业大学，在虎照风波发生后，他的大学同学，湖南省林业厅保护处长桂小杰曾经打电话提醒他：“你也是学动物的，猫科和犬科动物睡觉从不超过60秒，周正龙围着一只老虎拍了几十分钟？你也相信？”

　　工具就是放大镜

　　闭门会议后，朱立即在办公室连夜接见记者，向他们介绍未曾发表的40张老虎数码照片，讲述老虎在第6和第29 张照片中虎眼的变化。

　　他向记者解释老虎一动不动的原因：“老虎吃饱了，喝足了。正在午休。”

　　也就在这期间，部分记者还从朱的电脑上拷到了部分没有公布的数码照片。几个小时以后，这些照片就很快在记者之间流传，并迅速扩散到网上，引来更大的质疑。

　　11月22日，一分措辞强硬的林业厅声明正式出笼，称“虎照是经过了专家的详细论证和鉴定，虎照为真。老虎是活体野生华南虎。”

　　声明之后，朱巨龙亲自赶赴镇坪检查森林防火工作。24日，他还专程赶到周正龙家，看望周正龙。现场记者有过如下描述：见了周正龙，朱巨龙“啪”地一个敬礼，说，“你是我们的拍虎英雄……”朱巨龙亲自为周正龙点烟，并许诺，虎照底片放在林业厅的保险柜里，今后产生的上百万、千万的收益，都归周正龙。他的总结词是“谣言止于阳光，相信不久就会真相大白”。

　　朱巨龙的挺虎立场出现在媒体上，他很快成为众矢之的。朱巨龙不为所动，继续与记者广交朋友。他将一些主要报道和评论都打印出来，装在公文包里随时研究，他还广泛宴请找上门来的记者，并接受记者们的邀请，连星期天也来者不拒。

　　在林业厅901室朱的办公室，铺着几张周正龙所拍华南虎的彩扩照。旁边，是一根木棍。桌上，有一个盘子般大的放大镜。这些是他研究华南虎的主要技术装备。

　　“老虎的眼睛在动”，就是他用放大镜研究的结果。他的这个发现也因此被人戏称为“眼动说”。朱的发现还有“门板说”——老虎有门板那么大，至少长180厘米；“年画反证说”——年画老虎根本就不是一只老虎，因为长着一对驴耳朵。

　　他用木棍指点图片，向记者们讲解眼睛的变化和周老虎与年画的区别。他说：“希望记者们集体上门，那样我就可以一次性说完，不必反复说同样的话题。”

　　朱不懂拓扑学和几何学原理在图片鉴定中的基本运用。他也不会上网，不会用电脑对所有的信息进行分析和比对。为了解决其看老虎照的问题，林业厅的技术人员将周老虎的照片制成幻灯片，他只需要简单地移动鼠标，就可以查看照片，并以此向记者讲解。

　　尽管如此，朱坚信自己对老虎照的研究比所有人都全面。

　　辞职风波

　　“我事先根本不知情！”遇到记者，朱每每都要强调这个前提。

　　他称自己不知道前期的华南虎调查，连去年10月12日的新闻发布会，也是保护处先写好了稿子让他去主持，他才知道周正龙拍到了老虎。

　　他还专门询问保护处长王万云，是否上报了国家林业局，召开新闻发布会是否请示了省委宣传部，是否请老厅长参加等等，王的答复是都没有。

　　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责任。前期的工作都是孙承乾副厅长在做。事情陷入僵持后出来说话，是为了政府的形象，为民(周正龙)做主。他说，我不能让一个农民，我们的拍虎英雄受委屈。

　　朱在与记者的周旋中看似如鱼得水，但他与一个记者私下交流关于照片是假就辞职的说法，被媒体报道后，他就正式骑上了虎背。

　　他承认，记者的辞职说让他很被动。如果不是记者将他私下说的话写出来，他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但既然已经说出去了，就覆水难收，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因为这是一个人的人品问题。”朱巨龙说，“如果照片有错，那是我看走了眼，是能力的问题，不是人品的问题。”

　　2007年11月30日，网易6方鉴定结果公布前，朱巨龙表示，一旦鉴定周老虎为假，他立即辞职。因为林业厅无法找到更权威的部门来推翻网易的结论。

　　他提醒记者，网易照片鉴定一定为真！

　　6方的鉴定终未能如朱巨龙所愿。6方鉴定发布前，网易新闻总监张锐专程飞到西安，住进陕西林业厅的林苑宾馆与朱巨龙面谈。张锐说，他试图在悬崖边上将朱巨龙拉回来，虎照风波中，朱巨龙虽强硬挺虎，但他与记者们有着良好的关系，记者们都认为，与一言不发的孙承乾相比，他是一个敢说话的人。

　　但朱巨龙态度冷淡。所有试图挽救朱巨龙的记者，说起这个性情厅长，只有一声叹息。

　　2天之后，网易6方鉴定结果公布，6方一致认定，周老虎为平面老虎。当被问及是否辞职时，朱巨龙笑了：“我不认为老虎照片为假，辞什么职？”

　　林业厅里的独角戏

　　2007年12月3日，陕西林业厅利用召开年终总结会议的间隙，再次召开党组会议。朱再次在会上全力挺虎，该会议之后，林业厅发布了只有63个字的新闻通稿，坚持11月22日的表态。

　　63字新闻发布会后，他告诉记者，这最新的表态是林业厅党组的集体意见，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据林业厅内部的人士介绍，网易6方鉴定的结果显示，朱巨龙的危机公关并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相反，他的“ 辞职说”让自己和整个林业厅的相关当事人都处在了更尴尬的位置上。林业厅相关领导认为，朱将话说得太满，将其余的人也逼到了悬崖边上。朱要辞职，那整个华南虎项目的具体实施人孙承乾、厅长张社年该承担什么责任？

　　据内部人士介绍，林业厅编制不足60人，有厅级领导11人。除了朱出来说话，谁也不愿意表态。

　　而朱巨龙出来说话，除了自信可以掌控局面外，还与厅长张社年外出期间他主持林业厅的工作有关。

　　据林业厅一位处长介绍，在朱之上，还有正厅级领导，但陕西林业厅实行资历排名。朱巨龙在林业厅是资历最老的副厅级干部，因此张学习期间，朱挂名主持工作。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正拥有多大的实权。朱巨龙自己说：照片被广泛质疑期间，他的直接部下，信息中心的关克带着周正龙回到拍摄现场，只在路上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称已经电话请示了远在上海的张厅长。

　　朱巨龙命令关克关掉博客，关克不为所动。朱认为关克攀高枝。此外，他对这个一度引起网络大论战的部下不愿意给予更多的评价。

　　具有喜剧意味的是，他命令关克不要写博参与争论，几个月后，他自己在博客上写文章挺虎。

　　朱巨龙的独角戏在林业厅内早已不是秘密。去年12月初，当记者两次在办公室堵住陕西林业厅厅长张社年时，张厅长称，他9月底就到上海学习去了，刚回来，正在了解情况。而林业厅办公室的领导则非常礼貌地将记者介绍到朱巨龙分管的信息中心和孙承乾分管的野保部门，“我们不知道，你问他们去！”

　　2007年12月19日，国家林业局召开新闻发布会，要求陕西林业厅重新组织权威机构鉴定虎照。彼时，朱巨龙正在北京参加林博会。几天后，当他回来时，虎照的再鉴定已经开始，他说，“没有人向我通报。我的使命结束了。人家不要我知道，我也不会去问。”

　　据一位追踪采访此事的记者说，到这个时候，朱巨龙几乎被陕西方面彻底抛弃了。作为最强硬的挺虎人，对虎照鉴定的进展以及省上的意图，他没有任何信息来源。他并不知道，在他强硬挺虎期间，陕西省政府已经指派陕西省监察厅对事件进行调查，并认定虎照发布有问题。陕西方面正在与国家林业局接洽，准备解决老虎问题。

　　他坚信正在进行的鉴定最后结果肯定是真老虎。甚至准备好在结果为真之后的自我检讨。他说，“即使是真老虎，自己也要检讨，这个事件暴露出我们的一些工作不扎实，作风不踏实，程序不完备……”

　　旷日持久的争论和公众的质疑，终于引起了有关方面的警惕，2月3日，陕西省政府发布通报，批评陕西林省业厅违反信息发布程序，工作作风草率，并责令林业厅向全社会道歉。

　　此时朱巨龙正在回山东老家的途中。

　　“宠辱不惊，坐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闲望天空云卷云舒。”面对如此结果，他用吟诗回答记者。

　　他写文章强调称：“虎照真假不容回避。”这是在虎照真假久拖不决的时候，他和打虎派极其少见的“意见统一”。

　　但这时，林业厅内部的大多数人都已知道，老虎是假的。他们私下经常在一起把老虎照片当笑话谈论，但在公开场合，大家心照不宣，“不谈老虎”。

　　2008年3月，当陕西省政府全面启动虎照事件调查时，朱巨龙并不知情。一直到6月，安康市公安局调查组成员找上门来，对他进行调查，包括他在内的很多林业厅官员才知道，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这时，他仍然坚持虎照是真的。

　　6月25日，当《成都商报》率先报道周正龙被抓时，他对求证的记者不以为然地说：“周正龙怎么会被抓？就像你会被抓吗？”

　　4天后，陕西省政府公布，周正龙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大小13名官员被处分，朱巨龙被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