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宏

　　对于南非的很多年轻人来说，90岁的老人似乎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不过他们并没有忘记，正是曼德拉为他们带来 了自由平等的生活

　　7月正值南非的冬天，公路两旁草木枯黄，景致单调，路灯就像一个个小飞碟，颇有些别致可爱。

　　今年的7月18日，对于几十年来经历太多苦痛和转折的南非黑人来说有点特别，一位发起反种族隔离运动并获得诺 贝尔和平奖的老人如今已经90岁了，而这一天正是他的生日。

　　漫步南非城乡街头、广场或购物中心，曼德拉的画像随处可见。孩子们奔跑玩闹，身上穿着印有曼德拉头像的T恤衫 ，路边小摊上，带有曼德拉笑容的各种纪念品让人眼花缭乱。在黑人世界，曼德拉的受拥戴程度正如拉美世界里的切·格瓦拉 和古巴的卡斯特罗。

　　世界的曼德拉

　　如今的南非，白人和黑人的孩子们坐在同一教室里上课，不同肤色的情侣们可以手挽手在街上悠闲地散步，而不被侧 目。无论种族肤色，人人受法律保护，享有平等和自由，这在20年前是不可想象的。如今的曼德拉也不仅仅是南非人的曼德 拉，更是世界的。这位被形容为“全球总统”的传奇人物，从囚徒到总统，又从总统到平民，他解放了一个国家，帮助黑人和 白人、压迫者与被压迫者团结在一起，他还建立了一个跨越种族主义的民主南非。英国议员心目中这位排在前首相丘吉尔之前 的政治英雄，如今走路蹒跚，大多时候沉默不语，不变的是白发映衬下招牌式豁达的微笑。

　　7月15日，南非邮政总局发行了曼德拉90大寿纪念邮票，当天有数万名各国集邮爱好者通过电话、网络和信函抢 购。过去的两个月中，各国游客在曼德拉故居以及曼德拉纪念馆里的留言已写满整整12本。不过他收到的最特别的“生日礼 物”则是美国6月26日终于将他从拟定的“恐怖分子”名单里除名。

　　6月27日，英国伦敦海德公园里星光璀璨，为曼德拉提前庆祝生日的音乐会在此举行。好莱坞备受欢迎的黑人影星 威尔·史密斯担任主持，前美国总统克林顿及英国首相布朗到场，数万观众一起唱起“生日快乐”之歌。

　　音乐会名为“46664”，这是曼德拉被囚禁在南非开普敦罗本岛上的囚号。公开发售的门票限制在46664张 ，每张售价65英镑(约合130美元)，门票收入全部捐给曼德拉正在运作的抗击艾滋病的“46664”慈善基金会。

　　1999年6月卸任总统后的9年里，满头白发的老人似乎从没有真正退休。在南非最贫困的东开普省，也是曼德拉 的故乡，曼德拉基金会和地方政府合作，建了大批“曼德拉学校”，孩子们有了新教室和图书馆，能在学校里上网，这样的学 校目前已经在偏远地区建起了100多所。

　　在南非媒体和广告牌上，曼德拉和一名年轻女艾滋病患者拥抱的照片频频出现，他发起的“46664”抗艾慈善基 金会正在同非洲艾滋病的传播对抗。一年前也是曼德拉生日这天，“长者会”成立了，一些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以及政治精英 相约群策群力解决全球化所带来的各种危机。

　　真正的生日在东开普省曲努镇的家中度过，时间是7月19日中午。曼德拉和夫人格拉萨·马歇尔儿孙绕膝，一同庆 祝的还有多国总统、村落长老和非洲贵族大约500人。对于曼德拉来说，这一刻来之不易。从1964年被投入监狱到19 90年被释放，曼德拉整整坐了27年牢。那是一间4平方米左右的牢房，一张弹簧矮床，一方小桌和一把靠背塑料椅组成了 全部。被囚禁的岁月里，他默念着土著部落的班图语格言“人只有在与他人的交往中才成为人”期盼着自由的到来，现在耄耋 之年的曼德拉终于得到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他已经有超过25名孙辈和重孙辈。

　　逃婚的酋长之子

　　生于1918年的曼德拉是南非一名科萨族酋长的儿子，其家族属于科萨族一支名为泰姆布人的王室。曼德拉的父亲 在担任酋长期间得罪了白人，被夺了酋长位，迁移到乡下，过起了并不富裕的日子。年少的曼德拉是长子，他偷猪再把它烤熟 ，偷玉米、然后生啃，习惯说谎，有着乡下孩子的率性和淘气。曼德拉父亲临死前，他所拥立的国王提出帮他照顾曼德拉。就 这样，曼德拉开始过上比较殷实的生活，并接受良好的教育。如果继续下去，他很可能像他的父亲一样，担任部落酋长，即使 他使用刀叉的姿势经常被伙伴嘲笑，不适应穿皮鞋的脚为了不摔跤而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

　　不过，接受正式教育后，曼德拉很快显示出他不一般的特质：勤奋、爱思考、坚持原则。1938年曼德拉入读南非 黑尔堡大学攻读文学学士学位，三年级时因组织并参与反通行证法的抗议罢课被勒令停学。之后他转往威斯特斯兰大学，获法 学学位。

　　23岁时，国王要为他和自己的儿子同时安排婚事，曼德拉和这个名叫佳士提斯的同龄男孩对此的回应是离家出走， 前往当时南非最繁华的都市——约翰内斯堡。在这里曼德拉先后任矿山保安员、地产介绍所职员，最终经过辗转在一家律师事 务所找到了工作。他开始接触更多的人，耳闻目睹更多的事，受到更多思想的冲击。

　　一个为黑人的自由不懈追求的曼德拉开始慢慢成形。

　　1948年，曼德拉30岁。这一年，南非白人政府将隔离黑人和白人的非官方规定确立为正式法律，种族隔离制度 正式生效。1950年，《种族区域法》通过，在此后约40年时间里，这部法律严格规定了不同种族的生活区域，白人、黑 人、印度人和有色人都只能生活在政府指定的特定地区，不能跨区居住。这样的政策也使南非在世界上长期遭受孤立。

　　索韦托(Soweto)，这个约翰内斯堡西南方向的小镇如今住着400万人口。这里曾是南非历史上的种族隔离 地带，白天进城干完活的黑人们晚上都被划定在这里居住。如今索韦托各处街道都写满了黑人反抗白人的斗争史，成了来南非 的游客们必到的地点。

　　小镇透着南非的影子，仿佛几十年的历史浓缩在这里。镇上的街灯挂得高高的，今日仍分外明亮。不过，很多南非年 轻人并不知道那曾是种族隔离时期警察的探照灯，它们把索韦托照得通明，怕黑人们趁着夜黑闹事，还为了抓人时不受暗算。

　　曼德拉故居位于索韦托街边一座不起眼的平房，算上厨房仅有四个不大的房间。房间惟一的一张双人床长约190厘 米，当年身材高大的曼德拉睡觉时，只好斜着躺在床上。在开始其囚犯生活之前，曼德拉与温妮这对最终劳燕分飞的革命伴侣 在这个小屋里生活了15年。现在这里已改为曼德拉博物馆，陈列着各种黑白相片、纪念品以及世界各地的大学颁发给曼德拉 的荣誉学位证书。

　　从囚徒到总统

　　1944年，“决不愿以酋长身份统治一个受压迫的部族”，而要“以一个战士的名义投身于民族解放事业”的曼德 拉加入了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简称“非国大”)，并创建国民大会青年联盟，7年以后，他成为联盟主席，并把一个普通的 政治团体变成了黑人解放运动的先锋。1956年曼德拉被抓进监狱，1961年3月，法庭宣布因证据不足判曼德拉等人无 罪。

　　由于政府不断找麻烦，被释放后不久，曼德拉的工作转入了地下。这一年他创立了非国大的武装组织——“民族之矛 ”，并秘密出访多个非洲国家以及英国，向外界介绍南非的形势和非国大的斗争，争取它们的支持。这个时期的曼德拉用他自 己的话说就是“走路时不能挺胸，站立时不能直腰??说话的声音要低，且不能说得清清楚楚”。他不刮胡子，不理发，伪装 成司机、厨师或者“园艺工”，到处“流窜”。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1962年的8月，曼德拉再次被捕入狱。并在两年后被指控犯有阴谋颠覆罪而改判为 无期徒刑，关进罗本岛上戒备森严的监狱。

　　罗本岛位于开普敦西北方向，岛上布满岩石，到处都是海豹、蛇和其他动物，现在它有一个新的名字——“曼德拉岛 ”。当年被关在总集中营一个“锌皮房”里的曼德拉，要将采石场采的大石块碎成石料，从冰冷的海水里捞取海带，还要做采 石灰的工作。专门看守他的人有3个，对他并不友好。曼德拉总是早上5点就起床，然后做各种运动：俯卧撑、起立蹲下。2 7年的囚徒生活，有18年他在这个岛上度过。如今，为了庆祝曼德拉的生日，罗本岛监狱进行了大规模整修：铺设了新的路 面，监狱碉堡重新加固，游客接待中心扩大了两倍。

　　就在曼德拉被囚的20多年里，南非争取民族解放运动也有了巨大变化。标志性事件是发生在1976年6月16日 的“索韦托惨案”。近2万名索韦托黑人学生上街游行，抗议种族主义当局在黑人学校强行推行白人使用的阿非利卡语(亦称 南非荷兰语)作为教育语言，结果遭到血腥镇压，500多名示威学生和儿童被当场打死。斗争随后扩展到南非大部分地区， 又造成176人死亡，1228人受伤。

　　这一事件改变了南非历史。此后，南非人民要求释放政治犯、成立民主政权的呼声日益高涨。为平息频繁的黑人暴动 ，降低国际国内压力，1990年2月11日，年过7旬的曼德拉被德克勒克政府无条件释放，这一天后来被称为“曼德拉日 ”。此后德克勒克陆续推动了一连串废除种族隔离的政策。1993年，德克勒克与曼德拉共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出狱后曼德拉重回非国大。1994年4月，非国大在南非首次不分种族的大选中获胜。5月10日上午10时，在 南非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一位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长者宣誓就职，76岁的非国大主席曼德拉成为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

　　让黑人和白人成为兄弟

　　囚徒的生活成就了新的曼德拉。曼德拉在狱中学习带有种族隔离色彩的阿非利卡语，甚至不断温习打橄榄球的技术， 而这正是南非白人最喜欢的运动。在被放出来的那一刻，他选择了一条新道路，那就是宽恕与谅解，“当我走出囚室，通往自 由的大门，我心里清楚，自己要是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活在狱中”。这个编号46664的囚犯，在出 狱后让南非被隔离的黑人和白人迈出了交往的第一步。曼德拉在他的总统就职典礼上，向应邀前来的三个曾看守他的狱警三鞠 躬，说，能有今天，是因为监狱的生活告诉了他如何争得时间。“在那漫长而孤独的岁月中，我对自己的人民获得自由的渴望 变成了一种对所有人，包括白人和黑人，都获得自由的渴望。”

　　“让黑人和白人成为兄弟，南非才能繁荣发展。”曼德拉知道南非白人和黑人至少在一件事情上拥有共同点：他们和 黑人一样认为自己是非洲人。所有担心黑人上台后会对白人进行报复的人，都被这位宽容的老人所感动。1995年橄榄球世 界杯在南非开幕，时任总统的曼德拉让黑人们支持几乎全由白人组成的国家橄榄球队，也让白人队员唱起了由黑人最爱唱的同 名歌曲改编的新国歌“上帝保佑非洲”。夺得冠军后的南非，黑人、白人一起走上街头庆祝胜利，这也是南非种族和解的胜利 。用宽恕和解代替报复仇恨，南非的和平进程在流血最少的方式下得以完成。

　　1997年12月，曼德拉辞去非国大主席一职，并表示不再参加1999年6月的总统竞选。

　　今日南非，这个盛产钻石和黄金的国度，土著黑人拥有越来越多的权利。据非洲的一项普遍调查显示，南非是黑人政 府官员比例最高的国家。在索韦托，可以看到成片的漂亮别墅，这是一些富有黑人的居住区，他们是被称为“黑钻石”的新兴 阶层人士。在索韦托的街头巷尾，各种广告牌林立，快餐店、商店、超市应有尽有。2010年，南非即将举办举世瞩目的世 界杯足球赛。

　　然而，在索韦托漂亮的别墅旁边更多的是大片的简易铁皮屋和棚户区，这里仍是南非犯罪率最高的地区之一，而南非 的暴力死亡率则高出世界平均水平6倍。在南非，黑人与白人的收入差距是1：12，两者在教育程度上的差距则更为严重。 今年5月，邻近国家难民大量涌入还导致南非发生近年来最大规模的排外风潮，曼德拉一生致力于消除的差距和歧视依旧存在 。

　　不过年迈的曼德拉显然已经无可挑剔地完成了他所在时代所赋予他的使命，实现了他当初的梦想，让所有南非人民获 得自由。在自由和民主实现之后，所要做的是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6月伦敦海德公园音乐会上，90岁的曼德拉对台下的年 轻人说：“现在是时候靠年轻一代人的力量来清除世界上的痛苦了。”

　　在曲努村的中心地带，有一块细心圈起的土地，一块石碑上刻着烫金的大字：曼德拉家族墓地。按照当地风俗，有一 天，曼德拉将回到这里，回到他的亲人中间??

　　“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这首BEYON乐队主唱黄家驹2 0年前写给曼德拉的《光辉岁月》如今仍打动着每一个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