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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鬼今
都说帕慕克故事讲得好,在讲故事的能力中有个必备就是煽情,老帕也擅长此道,特别是煽起乡愁来,简直如滔滔江 水,凭谁也挡不住。在那本《伊斯坦布尔——一个城市的记忆》中,他的家乡被当作历史废墟,完全罩在了愁云惨雾之中,显 得凄美绝伦。那种“伊斯坦布尔式的忧伤”格外容易撩动起中国人的心弦,因为对咱们这些自以为生活在千年古城废墟中的人 们来说,最容易产生这样的幻觉,误以为这位老兄是我们的同道,误以为我们也可以象他那样轻松地谈谈老北京,侃侃旧文化 ,那些胡同里出来的爷们儿也可以用串子味十足的京腔玩上一把深沉。可读过这本书后你马上会发现其实完全搞错了,错得很 简单——北京不是伊斯坦布尔,再说明白点,北京早已不具备伊斯坦布尔那样的“废墟”资格。
老北京早已多年遭受那种类似大都会“博物馆化”的折磨。随着各种文物区划的保护方案出台,北京的古迹被人为镶 嵌在了商业住宅和写字楼的丛林之中,就像橱窗里的展品。粉刷一新的红墙绿瓦的四合院被一户户散漫地圈划起来,就像浸泡 在福尔马林药水中的人体器官标本,怎么也不能跟活生生的生命联在一起。人家美国把神庙搬进了博物馆是因为它历史太短, 所以才动了借鸡生蛋的心思,我们则守着母鸡却要杀鸡取卵。中国人有钱了,好像没处花钱,于是就出现了不少热心杀鸡取卵 的“文化商人”。
我在徽州就见到过这样一个“文化商人”,据说还是个徽州文化迷。他总是围着你滔滔不绝地介绍他做的这件伟大的 事情:把分散在各地的徽州日常家居文物给拢到一块,集中在一地盖了个徽州式样的宅子,然后把这些宝贝全装了进去。我有 幸参观了这伟大的壮举,宅子的外观当然是严格按徽州古居建成,唯一的区别是到处弥漫着新鲜的油漆味,不时扫兴地提醒着 我们这是个假古董。进到门里,会发现几乎凡属徽州的文物级宝贝可是应有尽有,尽管那文物都精致得令人生恋,但怎么总觉 得象是商人发财之后收藏的百宝箱,或者是山大王劫上山封在后山洞里的“生辰纲”。怎么也引发不起景仰万千的历史感。
事后老琢磨,人家似乎干了件大好事,为什么唯独我不识抬举地皱眉头,是不是心态不正常?看了老帕的书才明白, 废墟是不能挪动和伪造的,它是一种自然至极的生活状态,尽管不断有新的东西搀杂进来,环绕周围,可是其底色还是因地点 的悠久而苍老不变。
文化就是一条剪不断的河流,不能想当然地自己充大当起了裁缝,幻想可以把它任意当布头随意裁剪,结果必然是拼 成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放在哪里都是不合尺寸的。我不由想到,现在国内依然伪造“废墟”成风,冠以的都是“新圆明园” 和“中国文化城”这样吓破人胆的名字。对传统“废墟”没有很好地珍惜,却造出无数的假废墟,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