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路径导航栏
跳转到正文内容

疯狂的自卸车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10月07日16:46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

  《望东方周刊》记者黄柯杰/浙江杭州、宁波报道

  正当大家商量如何救人时,司机在车上打过一个电话后,再次发动车辆,向前挪动一米后,再次向后倒退,碾压过奄 奄一息的李楠楠

  “我今天又看到那辆车开过,真想上去打他。”陈凤兰站在十字路口向本刊记者比划着。

  就在一个多月前的8月2日深夜,陈凤兰的丈夫姚其红被一辆车牌号为皖N55810的自卸车当场撞死在宁波鄞州 横溪镇的穿镇公路上。如今,所有的事故赔偿都已经结束,但卡车通过这个路口时依然疯狂。

  午夜车祸

  这起事故发生在深夜1点半多,一辆安徽牌照满载着泥土的东风自卸车把下夜班回家的姚其红撞倒在路上,并且拖出 三米多远。

  发生车祸的时候,这条两车道的穿镇公路路灯明亮,能见度良好。

  因被整夜来往的自卸车闹得不能安睡,住在离事发地仅20多米的一位居民听到了这一声紧急的刹车,他起身后看到 ,一辆装满泥土的黄色自卸车和一堆电瓶车的碎片。当时他就觉得,人肯定是完了。

  一辆刚刚加满油的出租车路过现场,出租车司机是横溪本地人,他一眼认出躺在前车轮底下的人就是姚其红。“司机 还坐在驾驶室内发动车辆,我就骂他,让他赶紧下来救人。”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出租车司机向《望东方周刊》回忆。

  他凑上前去,看到姚其红的胳膊还会动,就打电话报警,然后去找姚其红的姐姐姚佩红,等姚佩红叫上家人到现场时 ,姚其红已经停止了呼吸。

  交警来到事故现场后,对车祸现场进行勘查时,其他也在运输工程泥土的运输车呼啸而过,全然不顾十字路口的红灯 。而此时肇事司机申家连也不知所终,最后110警车离事发地一公里远的地方找到了申家连,将他当场扣下,他对于离开事 故现场的解释是,“怕被家属殴打”。

  车队长承担连带责任

  事故之后是责任认定和相关赔偿。

  8月11日,宁波市公安局鄞州分局交警大队出具事故认定书,对事故发生的原因及责任进行了认定:申家连驾驶制 动不符合技术标准、超载的机动车上路行使;姚其红驾驶电动自行车斜过道路未确保安全。申家连和姚其红承担事故同等责任 。

  但是,这并不能让姚其红的家属信服,他们认为,姚其红是被撞倒后碾压致死的。“我弟弟人是趴在地上的,后背压 在车轮下,头朝内。”姚佩红质疑说,“为什么电瓶车在汽车后面,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地方有一摊血?”

  尸体检验报告显示:姚其红右面部、前胸、右肩部、右上肢、背部大面积擦伤,右胸肋骨骨折,系车祸致颅脑损伤及 创伤性休克而死亡。

  办案交警告诉姚佩红,“人是刹车失灵,活活给拖死的。”事发时车辆满载泥土,少说也有12吨,远远超过七吨的 核定载重。

  依照交通事故的处理步骤,双方开始对赔偿事宜进行了协商。

  “这一赔偿结果来之不易。”姚其红所在村的党支部书记徐晓飞接受《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说,“对方派来了谈判代 表和车队队长,对讨价还价非常专业,家属要求赔24万元钱,对方要求再降5000。”

  这让姚其红家属始料未及,他们也只能聘请律师随行谈判。尽管如此,双方还是持续谈了四次。

  9月3日,姚其红家属与申家连达成赔偿协议,由申家连赔偿姚其红家属233000元。

  疯狂地肇事

  姚其红并不是近期唯一死于自卸货车肇事案的受害人,宁波市鄞州区交警大队出具的材料显示,从7月21日至8月 3日,全区共发生死亡交通事故13起,死亡13人,在这13起事故中重型自卸货车肇事致人死亡五起,死亡五人,占38 %。

  这五起重型自卸车肇事的司机全部为外地司机,《望东方周刊》查阅这五起交通事故的资料,肇事司机负同等以上责 任的有四起。

  除了宁波,杭州今年也发生多起运输车引发的恶性事故。据《今日早报》报道,原本4月20日举行婚礼的新人朱晓 兴和程文娟,在4月19日买喜糖的路上,经过萧山风情大道时,连人带车被压在一辆水泥搅拌车下。新郎现在面临的是截瘫 和生育能力受损的可能;已有三个月身孕的新娘,骨盆等多处复合性骨折。

  对此,杭州市委书记王国平专门进行批示,要求相关部门组织专项整治,专门治理工程运输车。

  然而事故依旧不断,5月7日6点半左右,在杭州滨江新区浦沿路附近,一辆车牌号为赣H15656的重型自卸车 ,在右转弯时,将村民蒋玉梅当场碾压致死,当时的蒋玉梅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

  事发后,司机甩开旁观路人,弃车离去。

  7月27日,同样是杭州,来自河南的李丹丹和李楠楠姐妹骑着电动车去单位上班,在花蒋路和文二西路路口,被违 规闯红灯的工程车撞翻倒地,李丹丹当场死亡,李楠楠下肢被压在后轮下,神志清醒的她向围观的人群求救。

  车祸发生18分钟后,正当大家商量如何救人时,司机在车上打过一个电话后,再次发动车辆,向前挪动一米后,再 次向后倒退,碾压过奄奄一息的李楠楠。

  两姐妹的父亲李志强目睹这一惨剧,愤怒的路人围上来要殴打司机,被及时赶到的其他司机劝阻下来。

  9月12日,李志强告诉《望东方周刊》,现在小女儿李楠楠依旧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孩子才17岁,以后就瘫 痪了,盆骨被碾碎,碾压的地方现在肉都没有了。”

  据杭州市交警部门的统计,2008年1至7月份,杭州市涉及大型工程车辆的一般以上道路交通事故97起,共造 成40人死亡,100人受伤。

  撞残不如撞死

  陈向阳(化名)是安徽六安寿县人,1989年,31岁的他只身一人来到浙江宁波江北开汽车修理铺,后看好货运 市场,投资进入该领域,在2005年鼎盛时期,他本人有自卸车62辆,一些老乡挂靠在他公司名下的车辆有180多辆, 下属10个运输车队,业务遍及杭州、宁波、绍兴等地。2008年初,他解散车队,彻底告别运输行业。

  在本刊记者再三的恳请下,陈向阳在宁波的一家咖啡馆内接受了采访。

  “如果我没有洗手,我肯定不会接受你的采访。”剃着光头的陈向阳在女儿的陪同下,谨慎地回答本刊记者的提问。

  “车祸是无法避免的,撞残不如撞死这是业内的规则,一个人被满载的重达20多吨的自卸车撞倒,基本都残废了, 不如撞死干脆一点。”他向《望东方周刊》举例,“2003年,我们老乡在绍兴把人撞残,前前后后忙了两年多,最后赔掉 70多万,除了保险公司赔付外,自己贴进去30多万,如果当时把人撞死了,总赔也不会超过30万。”

  据陈向阳介绍,早在2000年,很多车队就有了交通事故处理方案,“发生撞人事故,先别救人,拖延10分钟时 间也好,司机要先打电话报告车队队长,然后再报警,离开肇事现场,避开家属以免被殴打,然后再请车队队长出面协调一切 。”一般来自外地的车辆都会以同乡为单位,20多辆车结成一个车队,车队长让有威望又能说会道的担当,主要的任务就是 联系运输业务、保险公司以及与家属谈判。

  “现在的赔偿机制都比较健全了,保险公司会把各类费用都罗列出来,处理起来也比较简单,就是同情费比较难谈一 点。”

  所谓的同情费,就是精神抚慰金。陈向阳似乎还不能接受“精神抚慰金”的称呼。“俺家那边都叫‘同情费’。”他 向《望东方周刊》解释,“人家死人了,出点钱同情一下嘛,同情费保险公司不赔的,要自己掏的,就要慢慢地谈判。”

  依照相关规定,一般的精神抚慰金最高为五万元,“我们一般最多赔个两万,如果家属不肯让步,再加一点点,这就 要靠车队长的本事了。”

  利益共享 风险共担

  “我们也很难的,江西山东的车也挂靠进来了,不好管哦。”陈向阳埋怨,“就算安徽同乡,互相也争斗不断,没有 10年前刚来宁波的时候团结了。”

  “挂靠在我们公司的车辆发生事故,公司总要先垫付医疗费、丧葬费,这让我们很不划算。”他坦言,“每个月才收 600块钱的挂靠费,一起事故被牵连进去,公司就要赔本了。”

  为此,陈向阳在1998年开始,向挂靠车辆收取风险押金。挂靠的每辆车都要交一万元的车辆事故押金,车队的每 个驾驶员都要交2000元的事故赔偿保证金。

  他还把这两笔钱的用途分开,“车辆押金用在车祸事故保险公司能赔付部分的预先支付,司机的保证金用在赔‘同情 费’。”

  “都是一个地方出来开车的,出事情了,总不能看着人家赔光,能凑就凑一点。”赔偿处理完后,肇事车就能从交警 大队取出来了,“车停下来是损失,钱要继续赚。”

  据陈介绍,车队的赔偿方式都不一样,有些要公司承担一部分,车队老板承担一部分,驾驶员承担一部分,有些公司 是由老板和驾驶员共同承担,陈向阳的车队是车辆拥有人承担事故赔偿,驾驶员承担精神抚慰金赔偿,“这叫利益共享,风险 共担,是我们自己的保险公司。”

  这种赔偿制度也客观保证了交通事故中对受害人的及时赔付。宁波鄞州交警大队宣传科科长陈卫东向《望东方周刊》 介绍,上世纪90年代中期,外地货车在宁波肇事逃逸案非常多,就算案件破获后,车主也无能力赔偿。这位在鄞州盛垫中队 做过十多年的老交警,手里办过多个外地车肇事案,“一出事故,两边都是破碎的家庭,看着让人心酸。”

  从1996年起,在鄞州的外地车被要求组成车队,进行集中管理。目前在鄞州登记的车队有24个,有各类自卸车 辆600多辆,“车队车辆肇事都能得到全额赔付。”陈卫东说。

  满车超载多拉活,空车超速多抢活

  杭州和宁波的多位自卸车司机向《望东方周刊》证实,现在开自卸车压力很大。“老板逼我们超载,安全得不到保障 。”在杭州滨江开车的江西籍司机诉苦。

  “现在不超载哪里有钱赚啊?”陈向阳也感慨,一年赚出一辆车的好时光已经过去了。他向《望东方周刊》算燃油的 成本账:1999年0号柴油才两块三毛钱,现在都到六块了,五公里内自卸车运输费只从六块涨到现在的10块。

  除了成本上升外,逐级的承包机制也让运输的利润十分微薄。运输公司从层层转包的工程建设单位接活,也要被抽掉 一部分利润。“五公里之内,如果工程量大,八块钱一吨都有人来做。”

  来自贵州的司机陈贵平长期住在余姚,9月3日,他骑着电动车到慈溪找工作,“想找一个开小车的活,再也不开工 程车了。”从2008年7月起,他在余姚滨海做填海工程的土石运输,每个月3500元钱,有活的时候每天工作12小时 ,开的是陕汽重卡,核定载重为10吨,“车还比较新,老板要求我们白天每次拉12吨,晚上拉16吨,从山上下坡时,自 己都害怕。”

  “老板修车还专门找小修理铺,换轮胎的时候,前轮用两个翻新的,后轮胎都是修补的,刹车片也不肯换,换了也没 用,超载车刹几下又都失灵了。”

  陈贵平小心翼翼地开车,却换来老板的不满。“别人一班能拉10车,我只能拉八车,用了一个月,老板就把我辞了 。”

  “满车超载多拉活,空车超速多抢活。”陈平贵说这是开自卸车的诀窍,一些司机为了抢活,空车的时候在乡镇公路 上你追我赶。

  超载自然要受到交警部门和运管部门的处罚,但是所有的运输车队和老板都不在乎。“超载30%以下的,扣两分, 罚款200元。”陈贵平说,“驾驶员一年12分的分数扣光了,老板会负责到底的。”

  所谓的“负责到底”,就是让司机进当地交通部门举办的培训班,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培训,培训完毕后通过考试再次 取得12分,“进培训班期间,老板照付一个月的工资。”

  9月7日上午10时10分,《望东方周刊》记者去余姚庙弄采访路上,刚好遇到交警执法,只见前面的车被拦下来 后,跟在后面百米左右的车辆都调头跑掉。“碰到警察,先给车队长打电话,队长会通知所有的车辆去躲一躲。”陈贵平说。

  在拦下两辆超载车辆后,原本川流不息的乡镇公路立即安静下来。10时30分后,交警车辆开走,10时40分, 公路立即热闹起来。“都在前面小路里躲着呢。”路边的一位村民告诉《望东方周刊》。

  在杭州滨江和宁波北仑等地,还活跃着专门到晚上出来干活的“月亮车队”。

  在杭州滨江常年从事货运业务和停车场管理的李建国对“月亮车队”十分熟悉,“白天司机都在打老K,晚上开车去 拉活,运费一夜一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月亮车队”因有低价优势,严重扰乱货运市场秩序。陈向阳也感慨,无序竞争,老乡搞死老乡了。据他介绍,所有 的“月亮车队”都有严密的组织,晚上开工前,先派车和人在各大路口站岗放哨,为躲避交警部门的各类道路监控,车牌都用 泥巴糊上,然后大肆超载,直闯红灯,天亮后,化整为零,到各个停车场和农村暂住地休息。

  外地车的产业链

  “在浙江拉土石的自卸车,70%以上都挂外地牌照的,其中这些外地车里,以安徽六安、阜阳和山东鱼台等地的车 辆最为集中。”李建国说,“外地车辆成本低。”

  李建国自己也有一辆自卸车在跑运输,他目前正盘算着把车过户挂靠到山东鱼台去。“挂靠过去,钱能省很多呢。” 他指着停车场10多辆山东鱼台的大货车说,“这些车很多都是本地人的,挂到那边,养路费只有我们的一半。”

  李向《望东方周刊》算了一笔账,“16吨的货车,每个月要交养路费3200元,我过户到外地去,每个月只要交 1600元。”此外,还有其他的便利。根据浙江省的相关规定,凡是浙江车籍的营运车辆,每隔四个月,就要到当地公路管 理处的检测站内,进行车辆的检测,“每次都要喷漆换刹车片,敲敲打打地修,要花不少钱,挂到那边,每年只要一次年检就 可以了。”

  事实上,李建国办理过户手续也非常简单,杭州、宁波等地都有为驾驶员服务的中介机构。《望东方周刊》记者9月 2日在宁波鄞州采访期间,就意外地发现这样的一家“店”。这家位于宁波鄞州区钟公庙四明西路的“六安办事处”有两个门 面的喷塑招牌,让人以为是政府机构的办事处。

  店内只有一位王姓工作人员坐班,本刊记者拿出一张“东方投资公司”的名片与其接洽,并声称有两辆东风自卸车要 上牌,该工作人员立即热情起来。

  据他介绍,作为鄞州外地车辆最为集中的两个地方,云龙和钟公庙的业务一直非常稳定。他拿出一张名片给本刊记者 ,上面写着“代办六安、阜阳地区驾驶证年审,资格证培训、补、换证等。代理六安地区车辆年审、入户、过户。”

  “我们是为驾驶员服务的机构,方便在这边的老乡。”该王姓工作人员介绍说,“你有车也可以挂到我们家那边去, 养路费给你打六折。”当本刊记者再三追问,为何养路费能如此便宜时,这位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你交钱后又不开我们那 边的路,当然要便宜点。”

  暴力抗法时常发生

  “收取驻外车辆养路费是违反有关规定的。”宁波市交通局公路运输管理处法规科科长干勇松对《望东方周刊》说。

  依照2006年12月下发的《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在燃油税正式实施前切实加强和规范公路养路费征收管理工作的通 知》中明确规定:主要在外省、自治区、直辖市施工作业或运营、留驻并超过三个自然月的车辆,应在调驻地缴纳养路费。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很难鉴定,你无法对每辆车都进行查验,很多都是流动的车队,上个月在宁波,下个月去了绍兴 。”

  “很多外地车辆根本就不缴养路费的。”李建国说,“有些车主花钱买张假的养路费发票,就能够畅通无阻了。”

  据干勇松介绍,现在约有1900辆外地车辆在宁波办理了驻地运输登记手续,但是因车辆的流动性,在宁波外地车 确切的数据无法统计,据陈向阳估计,至少有3000辆。

  对外地车辆执法难一直是公管处头痛的问题,“在路上检查车辆,有些司机锁上车门离去,这么大的车,拖离困难, 还影响交通,到工地附近去检查,刚查到一辆车,几十个人就围了上来,执法根本就无法进行。”干勇松说。

  此外,暴力抗法、暴力偷车事件不断。

  2003年10月,宁波市养路费大检查中,一辆外地自卸车逃避检查,慈溪公路运输管理所的一辆桑塔纳执法车尾 随堵截,自卸车边行车边把车斗里的石头卸下来,砸在执法车的车头上,车辆几乎报废。

  “蒙面人深夜冲入公路征费稽查站,把稽查站的保安人员捆绑制服后,将所扣的车辆开走,这样的事,宁波每年都会 发生几起。”宁波市交通局公路运输管理处办公室主任鲁仲恩告诉《望东方周刊》。-


Powered By Google ‘我的2008’,中国有我一份力!

相关专题 瞭望东方周刊

相关链接的新闻

新浪简介About Sina广告服务联系我们招聘信息网站律师SINA English会员注册产品答疑┊Copyright © 1996-2008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