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国门

　　退役的李月久，选择走出国门。

　　作为运动员，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出国比赛，成为中国人中最早直接接触西方社会群体的一员。

　　最初，在每次出国比赛前，李月久和同伴们总要接受培训，“总是强调外事无小事，要求我们要有礼貌。”

　　“跟外国人打交道，也要时刻警惕，因为不知道他们什

　　么动机。”1981年，李月久参加莫斯科体操世锦赛时和苏联体操运动员科尔廖夫、柳金结为好友，“当时回国可不敢说，毕竟我们国家还封闭。”

　　而最深刻的记忆则是西方运动员的阔绰。“外国运动员想买什么买什么，我们只能羡慕。”

　　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出国的运动员都会领到20美元左右的零用金，这已经相当于国内半年的工资了。“20美元能买什么呢，那时候兴起买八大件，就都买手表了，10多美元一块。”

　　不过，退役后李月久的走出国门，却多多少少有些被迫。

　　1984年奥运会后，李月久宣布了与体操女队吴佳妮的恋情，没想到，第二天，队里就买了张火车票将吴佳妮送回上海老家。

　　李月久面临人生的艰难选择，他可以在国家队任教，但吴佳妮没法调到北京。调不到北京，就意味着没有户口、没有房子、没有收入。

　　此后，他出国闯荡，落脚美国，和妻子成为一家体操俱乐部的教练。

　　他们仍然关注着中国体操队，关注着1988年汉城奥运会。

　　强国梦

　　1988年，在汉城奥运会开幕前半年，一部报告文学点了吴佳妮的名字。

　　那部名叫《强国梦》的报告文学，在批评中国运动员没有接受系统的文化培养时写道：“比如体操名将吴佳妮，就是10岁进入国家队，直接在国家队进行‘小龙’式训练的。”

　　《强国梦》的作者是运动员出身的山西作家赵瑜。

　　书中批评的，其实并不是吴佳妮，而是创造吴佳妮、李月久等专业运动员的独特体制。

　　1988年，各行各业的改革已经风起云涌，人们突然发现，最先开放的体育界，却被奥运金牌牢牢地束缚了。

　　赵瑜的报告文学《强国梦》与之前多描写运动员奋斗经历的“金牌”文学大相径庭。它批判了体育界金牌至上，忽视了群众性体育的策略；对运动员低文化的现状和非人性化的管理也提出批评。

　　在书中，赵瑜在考量了苏联、东欧等国家没有参加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的现实，认为1988年汉城奥运会，中国只能拿到四五块金牌。

　　这对国人的体育热情不啻当头一棒，事实上，当年，中国的宣传机构很少提到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苏联和东欧等国家退出的事实。

　　1988年汉城奥运会，中国代表团只获得了5块金牌。赵瑜随后发表了《兵败汉城》，批评直指政府供养运动员的体制。在那本书里，披露了李月久昔日的队友李宁所遭受的不公平对待——因为发挥失误，连失奖牌，回国后的李宁收到了读者寄来的上吊绳，并称他是“体操亡子”。

　　在国内体育界纷乱的同时，1989年，李月久的大女儿安娜出生。安娜从小就进行体操训练，但那是与父亲所走的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学业第一，训练第二，是从没有动摇的规矩。

　　安娜每天6点起床，7点被送到学校，下午3点放学后，来到体操房训练。练三四个小时回家吃饭，晚饭后温习功课，温习得太晚，第二天就会停止训练。一旦老师说安娜学业赶不上，李月久也会立即停止训练。与之相反，他从来没有让女儿因为训练停过学业。

　　平时的比赛一般都在周末，也不会影响学业。

　　李月久说，安娜喜欢体操，如果她不愿意继续下去，他们会完全尊重孩子的意见。

　　悉尼奥运会前，安娜参加了美国选拔赛，得到了第16名，按照美国体协的规定，前12名可以进入国家队，其中的前10名，可以得到每年一万美元的补助。

　　2004年，李月久回国就任中国体操女队的顾问，安娜没有了教练，没能继续参加北京奥运会的选拔。现在，她考取了加州洛杉矶大学，继续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毕业后，她可能成为一个记者或者律师，如果她喜欢，可以继续练习体操，争取参加奥运会。

　　巨大的改变

　　在国外的日子里，李月久和妻子一直关注着中国体育的发展。每次举行体操世界大赛前，他们都会按照老习惯为中国体操队点起一炷香。

　　和国内的人一起，他们为第一次申奥的失败而伤心，为北京获得2008年奥运会举办权而兴奋，为一届又一届奥运会上中国运动员的表现而振奋。他们最关心的还是体操，1990年左右，中国体操队到美国参加比赛，李月久和吴佳妮前往迎接。

　　让他们吃惊的是，国家队的男女队员居然可以亲密地说话，开玩笑了。

　　他们记忆中的国家队，男女队员根本不可能在公众场合下交谈，虽然住在一个走廊的宿舍中，但被一扇木门截断，木门旁边就是领导的办公室，没人敢逾越一步。

　　回国之后，李月久更吃惊的是国家队条件的改变。最精良的器材、宽大的训练馆、专门的按摩师、最优秀的队医……

　　和体操一样，巨大的变革也在其他项目中产生。

　　足球、篮球、乒乓球、排球，都陆续地开始了商业联赛，民间资本开始投资体育。体育开始像美国一样市场化。

　　这些变化，都是李月久回国前，所无法想象的。

　　他也需要给中国的体育带来些变化。

　　在国家队，针对队员大赛紧张而导致动作失误，李月久最常说的话是：体育是一种娱乐。

　　“你要喜欢这种运动才去练，你比赛时，观众很享受你的表现。体育就是一种娱乐。”李月久的减压法，帮助了中国女子体操队夺得了久违的女团冠军。

　　2008年，中国运动员在北京奥运会上获得了51块金牌。《财经》杂志社论说，“已经摒除了自卑感的中华民族，不需要用不断增长的金牌数字来证明自己。有此清醒认识，中国竞技体育与全民体育携手、中国从‘金牌大国’成为真正的体育强国，就是可以期待的。”

　　在帮助中国女子体操队重夺女团冠军后，李月久完成了他的使命，这一年结束后，他的合同到期，将重返美国，继续当职业体操教练员。

　　这一年，李月久的小女儿安迪已经6岁了，她和姐姐一样也喜欢体操，那条通向奥运冠军的道路充满汗水和艰辛，让李月久夫妇欣慰的是，那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