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粮食趋势与挑战(下)

    央视《中国财经报道》2008年10月16日播出：世界粮食趋势与挑战(上)，以下为节目内容。

　　一、世界粮价上涨之忧

　　2008年9月19日，北京西苑饭店，世界粮食日到来前的一个月，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中国财经报道》论坛邀请来自联合国粮农组织、国家发改委、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中国WTO研究会等机构的专家代表齐聚一堂。论坛的中心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粮食。

　　近两年来，从多哈谈判，到海地政府更迭；从粮价飞涨，到生物能源浪潮。粮食问题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社会问题、贸易问题、金融问题甚至能源问题。粮价飞涨、粮食短缺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在全球掀起一阵阵狂澜。谁在投机粮价？谁在与人争粮？2009年粮价会不会飞涨？中国的粮食生产流通面临怎样的挑战？人们带着一个又一个疑惑，等待在这一天打开问号。作为本次论坛的主持人，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中国财经报道》制片人姜诗明说：“最近以来我们不断听到一些坏的消息，近的有三鹿奶粉事件，远的有世界粮价地飞涨以及美国的金融危机，这些事情让我们再次意识到我们必须行动起来，以我们力所能及的方式，直面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今年四月在伦敦举行的世界粮食峰会上，联合国粮农组织负责人用一场宁静的海啸来形容粮价的飞涨，最近人们又用金融界海啸来形容美国这次正在发生的金融危机。因此作为一个电视财经深度报道栏目，我们也一直在寻找一种力量，那就是透过复杂性的思考和建设性的摩擦，让我们发现问题，找到问题的本质，并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北京华章图文公司的支持下，我们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得以举办这次世界粮食趋势与挑战论坛。首先第一个发表演讲的就是来自联合国粮农组织驻中国、朝鲜、蒙古的代表助理张忠军先生，我们隆重有请！”

　　张忠军，1986年毕业于西南农业大学农业经济系，自2004年任联合国粮农组织驻中国、朝鲜和蒙古国代表处助理代表，负责与驻在国的联络，合作项目的开发和执行管理。张忠军对这场席卷全球的粮食危机，给出了这样的判断。他说：“自2006年下半年，也就是两年前，全球粮食价格一路上涨，2006年粮农组织统计的数据是粮食价格提升了9%， 2007年上涨了23%，进入2008年以后，粮价上涨的势头就更为凶猛，可以说是飞涨。2008年4月，粮农组织的粮食价格指数比一年前上涨了92%，其中小麦同比上涨130%，玉米涨了38%，那么到今年五月，大米的价格也比一年前上涨了一倍以上。这次粮价上涨来势比较凶猛，而且持续时间比较长，粮价问题、粮食安全问题已经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共同关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曾经表示，当前全球范围内的食品价格上涨，如同金融危机一样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问题。可以说国际社会已经把粮食危机同金融危机以及能源危机相提并论。”

　　实际上，导致这场粮食危机的直接原因无疑就是粮价的持续飙升。今年7月，中国财经报道栏目追踪了高涨的粮价，其中提及，根据世界银行报告显示，在过去三年中，全球食品价格整体上涨83%，小麦价格上涨181%。仅今年3月和4 月，两个月里，国际大米价格就猛涨了75％。面对一张张饥饿的面孔，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的官员感叹，飞涨的粮价使其面临45年来最大的挑战。这场无声的海啸使全球1亿多人陷入饥饿。

　　张忠军说：“粮价飙升给本已脆弱的世界粮食安全带来巨大威胁，尤其是对于扶持贫困、减轻饥饿这样的努力带来巨大的挑战，因为粮食是最基本的食品，尤其是对那些低收入贫穷的人影响比较大，因为，在他们的收入当中，用于粮食的支出所占的比重非常大，粮价上涨对他们的影响非常大。我们有一个总体的估计数字，预测2008年世界用于食品进口的总费用超过了万亿美元，在2008年将超过万亿美元，但这还是初步的估计，包括运费，下一步的油价，以及价格的变化等等，但是这个估计数已经是10350亿美元，那么本来2007年已经是创纪录的水平，在这个基础上今年还会增加26%，也就是增加四分之一。当然粮价上涨对于不同的国家所带来的影响是不一样的，事实上粮价的上涨在全球来讲，在不同国家涨地幅度不一样。可以说这次粮价上涨对一些粮食的进出口国，他们会从中获益，但是对广大的低收入缺粮国家，最不发达国家，带来的冲击是非常严重的。预计最不发达国家和低收入缺粮国家的粮食进口费用，2007年增长了33%，2008年将再次增长近40%。最近刚刚联合国粮农组织发布了一个新的数字，就是关于饥饿和营养不良的人口，现在是9.23亿人，比上一期报道的数字提高了7500万人。粮价上涨除了是增加了饥饿和营养不良的人数，实际上它影响了更多人的生活，由于粮价的上涨，一些低收入的人为了吃饭、买粮食，他的生活水平下降，没有办法进行其他的消费了。粮价上涨同时也对许多国家的经济发展带来了不利影响，最简单的，我们可以看到在许多国家，不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包括欧洲一些国家，我们都看到，它的CPI，因为大家现在也面临着通胀的压力，很多国家面临通胀的压力，我们可以看到，它的食品类的CPI 都高于总体的水平。”

　　二、粮食的金融

　　2008年，当粮食危机来临，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一个道理：粮食不仅是农业问题，还是能源问题，更是一个金融问题。一系列的数据表明，疲弱的美元也正在和人类争吃着粮食。2008年7月，美元对世界主要货币汇率指数同比下跌了1 7.13%，与此同时，玉米价格上涨了55.7%，大米价格则猛增了120.9%。如果我们把世界比作一个大食堂，美元就是惟一能买到粮食的货币。为了买到粮食，所有的国家都努力挣美元，换美元。而随着美元这张绿色纸片的涨涨跌跌，大家钱包里的钱也是忽多忽少。统计显示，美元每下跌一个百分点，会使该时期的粮价相应升高一个百分点；而我们的钱包也在美元的震荡中时轻时重。可以说，某种意义上，美元也像山姆大叔的大口，正毫不客气地吞食着世界粮食。

　　除了美元，美国还通过金融市场牢牢地把控着粮食的定价权。在《中国财经报道》举办的世界粮食趋势与挑战论坛中，来自美国福四通集团公司北京代表处的首席代表魏东，揭开了粮食是如何成为金融大鳄赚钱工具的真相。他说：“大家知道由于历史的原因，以及美国的市场经济比较发达，所以芝加哥市场已经成为国际粮食贸易的一个定价中心，以及风险控制的一个中心。从我个人切身的感受来讲，作为我们具体的买家和卖家，考虑到这个现实，应该要充分利用这么一个市场和工具，来给自己规避风险。那么通过这个市场来发现市场的趋势，并且为自己将来的采购计划做预先的风险控制策略。”

　　魏东提到的美国芝加哥商品交易所是全球粮价的晴雨表之一，从1848年芝加哥商品交易所成立之初，粮食就没有退路地被打上了金融的烙印。尽管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参与到期货市场中，但是美国每一颗豆，每一颗玉米，每一颗小麦都要经过整个期货市场的保值环节，或定价环节。除了以往的大粮商，越来越多的基金也开始关注粮食。

　　在这次论坛上，来自美国农产品期货公司的魏东，揭露了几个从粮食期货中获利的金融大鳄。他说：“有的基金在一天之内会进进出出好几次，主要关注的是指数基金和对冲基金，这个基金是从2000年开始，逐步慢慢发展起来的，这个就是我们前一段时间一直所谈的热钱。由于他们，在从2006年开始预期到整个粮食的作价相对低廉，而且美元将进入新的一轮通货膨胀的周期，因此他们将大量的资金涌入到期货市场上，但是由于价格达到了人们难以承受的水平之后，整个粮食问题已经成为各个国家的关注的政治问题，甚至包括美国都在争论，粮价到底是因为供求出了问题还是因为投机基金故意将价格推到这么高的水平。从我们的观点来看呢，应该来说，供求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产能跟不上需求增长的趋势，这是一个基本的因素。那么这一点，指数基金、对冲基金在三年前也看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不断地追逐市场。从7月4号以后，由于美国政府包括国会都有不少的议员提出议案，将要对投机基金和指数基金进行限制，当时提出很多议案都没有通过，正好在8月份是整个国会休假的期间，9月份现在国会又重新开始开会，又有人提出这一类议案，准备限制对冲基金和指数基金在大宗商品上的投机行为。考虑到政治上的因素，以及次贷所带来的金融风暴，大量的对冲基金，大家可以知道，比如说前一段时间倒闭的雷曼兄弟，以及被并购的美林，他们都是期货市场上的清算会员以及全职会员。”

　　美国国际公司(AIG)金融产品公司总经理丹.拉伯称，2006年该公司投入初级产品期货交易的投资达到31 0亿美元，2007年增加到460亿美元，当年获利60亿美元。但是，这家公司并不是粮食商。

　　英国巴克莱银行资本公司对美国110家机构投资者两次的调查也表明：2006年，53%的投资者计划今后3年内将10%以上投资投入初级产品，而2005年这一比例是15%。2007年调查结果，45%投资者认为农产品是所有初级产品期货交易获利最多的，而贵金属是19%，能源是18%。

　　日本著名的电视台NHK曾拍摄纪录片《谷物价格暴涨的背后》的结论是：谷物已经变得像股票一样，商品基金大鳄们操纵着价格。

　　所有这一切告诉我们，同石油一样，粮食也已成了金融衍生品。某种意义上，广大粮食消费者成了金融投机的牺牲品。

　　三、谁在与人争粮

　　谁动了我们的粮食？面对粮价的飙升，很多人都在问——为什么粮食不够吃了？

　　联合国粮农组织统计，近年来全球粮食产量一直在温和增长，并没有出现严重的歉收，2007年更是达到创纪录的 21.3亿吨，比2006年增长了5%以上。7月，《中国财经报道》的记者采访了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的官员，找到了另一个吞噬粮食的大嘴。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驻中国代表韦安夏表示：“直接导致粮价上涨的因素，首先就是粮食危机与石油危机同步，因此当石油价格上涨，粮食价格就上涨。因为现在粮食已经被直接用来做生物燃料。”

　　曾经因一本《石油战争》而闻名世界的德国经济学家威廉.恩道尔，是著名的国际地缘政治与经济学家，现在他正在着手出版一本关于国际粮价的新书。他也赞同这个说法，威廉.恩道尔说：“粮食价格上涨了一倍多，主要原因，75%的原因，根据世行的报告，这份报告并没有向外界公开，只向华盛顿报告。粮价上涨的原因是由于美国和欧盟，有成千上万亩的田地，种出来的粮食被用来做生物燃料，用来养活汽车。这直接导致了全球粮价的上涨，这意味着粮食作为替代品，直接和石油竞争。”

　　在这次论坛中，来自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的周大地研究员，对发达国家的汽车与发展中国家的贫困人口争吃粮食的问题，给出了更为详尽的阐述。周大地表示：“全球生物质液体燃料增长速度非常快。去年全球的液体燃料乙醇，就是从植物里，特别是粮食里造的乙醇，还有生物柴油，生物柴油主要是用植物油或动物油去转换成柴油，经过一定的加工，分别达到了 4000万吨和880万吨，这个数量看似很大，但是实际上全球消耗的石油大约是40亿吨，所以4000万吨在这里只有 1%，并不是很大的数字。但是，很多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以美国和欧盟以及巴西像这样有充分的土地条件的，这些国家提出了比较大的生物质燃料发展的计划。有可能在以后，从现在仅仅是几千万吨，达到一两亿吨，甚至更多，那么这就要用粮食，就比较多了。比如说，去年美国乙醇业的玉米用量达到了8500万吨，比2002年增加了5300万吨，已经占美国全部玉米产量的25%，从2002年到2007年的这五年，新增谷物和粗粮需求的30%都拿去做了酒精了，而且土地消耗了，今年有可能消耗的玉米更多。大豆也消耗了，拿来做所谓的生物柴油，这样实际上对玉米的需求量和对玉米价格，以及由于耕地面积的变化对其他作物的价格也都起到了推动作用。但是现在国际市场讨论，这么搞出来，全世界的粮食价格这么抬上去，搞这种生物燃料合适不合适？即使在减排温室气体方面它的实际效果怎么样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最大的争议是你种粮食，特别是采取现代化的作物方式，你要耕地，要收获，要开拖拉机，要浇水、灌溉、撒农药，这里要投入大量的能源，所以比如说玉米，如果说玉米本身的土地条件耕地条件比较恶劣，投入人工多的话，用玉米造的酒精，造出一吨所带来的热量和你在加工这个玉米投入的能量是差不多的。当然也有些作物可能因为投入少，产量高，所以有可能得到1：2或者更高的能源投入产出，但是和实际上其他的能源投入产出比较起来，它还是非常低的一个效果。所以，实际上是对现在世界各国，对世界粮食供应的长期影响，都提出要重新评估。美国搞这个生物燃料对它来讲确实是，至少是一箭双雕。第一，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进口国，一年进口石油达到将近六亿吨，消费将近十亿吨，它不管怎么样，搞点这种替代燃料对它来讲是节约了很多进口石油的经费压力。第二，很重要一条就是美国是一个粮食出口大国，这个粮价高了对它来讲，比它少进口石油这点好处还大得多。所以对它来讲，面子上也好看，我也对付气候变化了，实际上又得到实际的经济好处。

　　在油价飞涨的年代，用玉米做乙醇燃料解决能源短缺的问题，看上去颇为划算，但事实并不这么简单，曾对玉米乙醇汽油进行过深入调查的《环球财经》杂志社主任编辑鲍迪克，也曾经给出了这样的解释：“你要去制造乙醇，制造酒精的话，你要种这个粮食，而种这个粮食呢，你需要化肥，需要农药，而这么多粮食你还要运输，这都是要消耗能源。那么，同时呢，这些能源你把这些粮食，在制作成乙醇，在提炼、蒸馏过程中，也需要消耗能源。那么，有美国的能源部他们有专家就自己也承认，每生产同样卡路里的，就同样热值的生物能源，像一桶，相当于一桶石油这样热值的这种生物能源，需要消耗0.64 桶的石油。”

　　美国对燃料乙醇每年补贴50亿到70亿美元，相当于每加仑汽油补贴1美元。而且即便是在美国这样的农业大国，把所有的玉米用做生物能源，也仅仅能满足美国8%的能源需求。生物能源无疑将要吃掉大量粮食。世界银行的一份报告指出，给一辆SUV的油箱加满生物燃料所需要的粮食大约相当于一个人一年的口粮。联合国食物权问题特别报告员让·齐格勒认为：“生物燃料目前用现在的方式来生产是对很大一部分人类的犯罪，无法容忍的犯罪行为，我已经向联大人权理事会提出，在5年内应该完全禁止这种燃料转化行为。”

　　2006年，美国投入4200万吨玉米生产乙醇，按照全球平均食品消费水平计算，足可以满足1.35亿人口整整一年的食品消耗。2007年12月美国国会通过新能源法，推动美国每年乙醇燃料使用量在2022年达到360亿加仑。在2008《中国财经报道》论坛上，长期从事能源研究的周大地表示，生产玉米乙醇汽油不仅仅是得不偿失的问题。他认为：“发达国家在对付气候变化问题上，他们最少谈的,或者仅仅是空谈的一条就是它对于它这种奢侈性的消费，大量使用化石能源，这方面他们感到没办法，所以我只好用得多，我用多就用别的东西来代替。实际上来讲，对于全球真正搞气候变化，最主要的一条是改变现在这种少数发达国家奢侈性的能源消费。这个东西不变，还要用这么多，还想用各种替代燃料来供应这么多，那么肯定造成了挖了东墙补西墙，你把生物燃料搞上去，有的人就没饭吃了。实际上生物燃料、液体燃料的发展是推高世界粮价的一个，不说主要因素但是是一个重要因素。因为一些粮食主要出口国家可能要造生物燃料的话，就要减少粮食出口。许多研究认为，这个研究还不是中国人研究，还是国际机构，包括他们自己人来研究，按照美国、欧盟等国的发展计划，国际粮价不同品种将上升百分之几到几十。而且我感到有一些研究，它是把粮食作为一种均衡产品，所以你看，边际那点到底缺不缺，如果不缺，这个粮价好象就不涨。但是实际上在市场这个问题上，不是按这种规律来的，而是说你边际这一点就有可能影响粮食整个价格的重大变化。就像我们现在说石油贵，是不是买不到？还是可以买到的，但是就这么一点点地趋紧，就把这个油价一下抬了多少倍上去。并不是说要生产这么一点点最后那点石油就需要投入这么大的成本，它和那个成本已经不挂钩了，粮食这个问题上也存在这样的问题。真正说老实话，如果美国去年不搞8500万吨玉米来造油的话，就是说多出4000 万吨出口玉米的话，全球的粮价肯定会掉下来。所以，这个问题上来讲，对于粮价的变化我们应该有充分的这种对市场的认识，而不是老是算，是不是缺那么一点点，缺不缺那几百万吨，缺不缺那几十万吨，实际上很可能那几十万吨，几百万吨，它会引起粮价重大的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