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孟晖

　　闺密阿迪半真半假地召集“橙蟹会”，莲蓬还真的轻托两只黄黄的香橙进了门，准备制作古人的“橙齑”。我拿把木 饭勺，信心不足地捣打落在碗中的瓣瓣橙肉，试着将其捣弄成泥。正在狐疑古人的生活经验是否真的能够复制，莲蓬出语惊人 ：“啊，捡柏子熏衣的季节又到了，过两天我还会带女儿去捡柏子！”

　　那是去年金秋阳光特别好的一天，我和莲蓬偶然到太庙散步，看到柏树籽壳掉落满地无人理会，就对她感叹：宋代的 士大夫提倡朴素自然的生活方式，所以流行用柏子作为香料，在香炉里焚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过了些日子，莲蓬就在她 的博客中说：她带着女儿七七去捡了一些柏子放在衣柜里，于是，冬天的衣柜里那一股淡淡的、特殊的柏子香气啊，没有任何 当代的人工合成香料可以相比。如今又到金秋风起时，莲蓬还真的有心把捡柏子熏衣的做法当作一种家风年年进行下去啊！

　　也许，我们都该像莲蓬一样，尝试恢复古人那些好的传统。就以制作“橙齑”来说，如果换上是宋人，那被挖空果瓤 的橙皮也不会被丢弃，而是直接放到衣箱当中，当做天然的熏衣香料。传统的中国人最注重服装散发健康清爽的气味，因此， 衣橱、衣柜里，“熏衣香”断不可少，古来的做法是利用各种晾干的香草，晋唐以后，也流行以沉、檀等贵重香料配制专门的 “裛衣香”。到了宋代，直接把各种新下树的、香气鲜明的果实放到衣柜里，因为朴素、清新而又方便，所以成了广为流行的 熏衣之道。除了香橙之外，香橼、木瓜乃至榅桲都是常用的熏衣香果，另外，“燕地”也就是今天北京一带特产的一种口感很 差却特富香气的苹果也在其列。不过，宋代最重要的香果是被今人基本遗忘的“榠楂”，这种果子的优点是，一旦放入衣箱之 中，不仅生香，而且还能杀蠹虫。

　　在宋人的生活中，这种种香果也用于熏房、熏睡帐。这一风气到明清时代演变成上层社会最日常的生活习惯，案头架 一只大瓷盘，堆满香橼或佛手，余香满室。特别是入清以后，历经两千年的焚香传统因日久而显得陈腐，被贬之为“俗”道， 用果子熏香居室则经士大夫们提倡为“清雅”的新标准，君不见，《红楼梦》中竹影森森的潇湘馆也只“摆新鲜花草、木瓜之 类”而“不大喜熏衣服”！

　　用清香的天然果子来熏衣、熏帐、熏房，无疑是最环保、最健康、最绿色也最经济的一种方式，而且方便简单，很适 合今天的生活节奏——一般来说，一盘香果可以直接摆放半个月，然后整盘换新就可以。更富启示的是，这些传统的重要香果 ，除了橙之外，要么根本无法食用，要么滋味不佳，然而，古人很知道开拓其香气浓烈的长处，以之提高人的生活品质。反观 今天，我们一提到农业与种植业，似乎只能想到种粮食，种蔬菜，种果树，种棉花……也就是只与“吃饭穿衣”有关。连带的 悲剧则是，土地也被想象得非常卑贱，好像在满足人的吃穿之外，也无非还能供原始欲望萌动的男女去高粱丛深处打个滚儿。 因为我们自己仅仅知道吃饱穿暖的满足，就以为大地上的春种秋收，也只具备供给人类吃饱穿暖的低级功能，这是对万能的大 地何等的羞辱啊！相比之下，古人所理解的“农事”反而宽泛，香料作物种植业在历朝历代的活跃流变与广泛传播就是一个例 证。当今，国家提倡要发展农村，要让农业升级，要提升农民的生活水平，那么，发展香料经济作物的种植，是否可能成为一 种途径？国际上香水一类的奢侈品生产离不开香料作物，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哦。能否重新开发传统，从而把提升农业水平与建 立更有品质的生活方式、生活观念，甚至与建立我们自己特色的消费品行业结合起来，从这个方面来让农业、让土地恢复尊严 ？

　　橙齑居然很容易地做好了。莲蓬又变戏法般拿出几片紫苏叶——也是在当今很被忽视的一种传统香叶——将元代倪云 林的煮蟹法加以改良，每只螃蟹脐上插一片姜、背部裹一片紫苏，如此有铺有盖地入锅蒸。才一揭锅，便引发阿迪的赞叹：“ 添了紫苏果然不一样，好清香，一点没有腥气！”然后，闺密们试着用橙齑蘸蟹，或者用橙齑与姜醋汁混合着蘸蟹，结果是全 体欢呼：“好鲜爽的口感，真的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