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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轻
主笔◎朱文轶 吴琪 记者◎王鸿谅 蒲实 实习记者◎许程程
没有任何征兆,10月28日傍晚,43岁的程春明被从不相识、22岁的付成励杀死在了自己的课堂上。高瘦的身躯倒下的时候,他对周围一切仍然毫无戒备。他对台下的听众再熟悉不过了,其中几个学生跟他一起去过他的新居,还有几个常常和他在学校不远的京表小吃市场吃牛肉面、喝啤酒。
当天要讲的《比较法总论》还没有正式开始。程春明醒目地倒在血泊里,系着学生们熟悉的金色领带,穿黄色衬衣、黑马夹,戴金边眼镜。他那条标志性的灰色毛线围巾没有能挡住锋利的刀刃,沾满了鲜血,飘散在地上。凶手根本没有给他留出生路,他从程春明的右侧窜出来,第一刀就砍断了右颈动脉。身体里全部的滚烫血液,经由心脏,从动脉的豁口处喷涌而出。
在接到自首报警赶来的公安将凶手控制时,有学生碰巧看到了那年轻而绝望的眼神。他回忆说:“他的眼袋很深很重,眼圈很黑,感觉很灰暗,经历了不小的精神挣扎。”程春明没有看到这双眼睛,他没法明白这双眼睛里的巨大仇恨从何而来。他可能连这个当面夺走他性命、名叫付成励的年轻人的面部轮廓都没看清,他对他一无所知。在后来沸沸扬扬的传闻里,这两个年纪相差21岁的人成了传说中的“情敌”。
他死得毫无征兆。要说程春明生前被何事困扰,这位法国留学回来的青年教师可能列举出一箩筐:这些年,他的工资涨得很缓慢,在家里他的收入还比不上比自己年轻十来岁的妻子;他12年的异国留学生活就够曲折了,回国后,他在学校的仕途上走得同样坎坷,他的副处长职务只做了两年就在换届时候给顺理成章地撸掉了;他这个人没什么心机,跟学校和学院的领导就是相处不欢。
他被一些学生爱戴,可在中国政法大学,总的说,他是个边缘人;他为人处事的“法式风格”是学校体制中的点缀,成不了主流,当然也不会有影响力;他喜欢用西式的礼节热情赞美身边年轻的女生,他跟有些学生的关系显得亲密无间,这在现在的师生关系里难能可贵,可这却让他惹上不少流言;生活作风的传言曾骚扰过他,还有人为此到学校领导那里打过他的小报告。
他直到40岁才被评为研究员,从副高职称转正高职称的道路一波三折,而这正是中国政法大学在高校市场化背景下快速扩张的时期。他2000年刚进学校的时候,全校才不到70名教授,现在,教授已经接近200名了。更让他郁闷的是,在他“多年媳妇熬成婆”之后,新校长徐显明到任,大刀阔斧地改革,重用引进人才,许多跟他一样有留学背景的青年学者直接就被破格“扶正”了。他只能感慨时运不济。
可这些鸡毛蒜皮说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止程春明一个老师会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这里也实在没有一件足以给他带来危险、甚至将他推向生命的绝境。
寻找陌生杀机背后的理由,成为人们最为热衷的事。这场意外凶杀成了10月28日到11月初中国政法大学校园论坛“沧海云帆”上最热闹的谈资,28日当天晚上,这个BBS一夜间刷新了上千条帖子。这些旁观者好奇的追究给事件中的受害者造成新的伤害。
这是一次道德拷问的艰难过程。越接近真相,我们越会发现,老师、学生、学校,甚至社会,都无法推诿他们在事件中所需付出的责任;而另一方面,所有当事方又无不充当了受害者,没人能在这场因果循环的悖论中幸免于难。到底什么才是悲剧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