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民生银行董事长董文标

　　本刊记者 徐 瑗 发自郑州

　　作为全国政协农村金融改革课题组的主要负责人，董文标酷爱厉以宁先生讲述的龟兔赛跑的故事：乌龟在岸上赢不过 不打瞌睡的兔子，但是却可以提议有一半的赛程在水中进行以赢得比赛，这就是规则改变的力量。

　　无论身处哪个角色，董文标都会思考是否可以通过制度变革来获得持续快速发展的动力。

　　改变“资金农转非”现象

　　《南风窗》：我们发现，与农村及农村居民对于金融服务的强劲需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2004年到2007年， 县域金融机构网点数却以年均3.7%的速度在减少，这是否表明金融机构服务农村和农村居民的动力不足？

　　董文标：是这样。刚刚结束的十七届三中全会讨论的重要议题就是三农问题，谈三农问题就避不开农村金融改革。全 国政协经济委员会专门把农村金融改革作为一个课题，做了很多调研，取得一套成果。我在全国政协和政府的沟通会上就这套 成果做过发言。

　　我认为就金融而金融、就银行而银行、就贷款而贷款谈农村金融改革没有任何出路，必须对农村经济制度进行重大改 革，核心是在明晰产权的情况下，盘活现有资产。据初步统计，目前农村居民7.3亿，人均住宅面积约30平方米，价格大 约在600~800元人民币，这块存量资产大约在13~18万亿人民币；农村耕地18亿亩，若按目前每亩6000~1 6000元征地补偿中间价计算，这块存量资产大约在20万亿人民币。由于产权关系不清晰，农村近40万亿元存量资产没 有进入流通和周转过程。

　　如果农村经济制度不进行改革，农民永远不可能享受到现代金融服务。因为制度制约了商业银行的金融服务，没有一 家商业银行愿意为一个农户的个体需求提供服务。

　　《南风窗》：在您看来，农村经济制度怎么改？

　　董文标：我认为，农村不缺钱，缺政策。如果我们敢于承认农村40万亿存量资产是资本，敢于将其货币化，使其周 转、增值，二元经济体制就能得到很好的调整。不敢承认土地是资本，不敢让它流通，市场经济就只能局限在城市。

　　农村经济制度怎么改？我认为应当从传统型、分散型和低效率的传统农业向专业化、高效率的现代化农业转化，也就 是向股东加农村合作经营组织、股东加现代农业公司这种模式转化。核心在于要下大决心推动农村的第二次革命，就是从推动 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向股东+公司这一新型农村经济模式转移。土地将来向规模化集中，农民向城镇集中，以此启动农村新 的经济增长点。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已运行了30年，对中国经济改革发挥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随着改 革的进一步深入，这种制度的很多缺陷开始凸现出来。

　　《南风窗》：截至2007年末，农户贷款占全部金融机构涉农贷款余额的21.9%，企业贷款占68.8%，而 农村居民存款占全部居民储蓄存款比例近1/3。有观点认为城市正在抽取农村资金，并以此进一步削弱农村的持续发展能力 ，您认同这一观点吗？对改变这一状况，您有何建议？

　　董文标：我认同这个观点。资金从农村抽到城市，我们叫做“资金农转非”。我建议从以下四个方面加大力度，进行 改革：

　　在产权政策上：盘活农村现有存量资产，是彻底解决农村资金短缺、活跃农村金融市场的关键环节，建议选择若干地 区进行试点。

　　在财税政策上：对农村金融机构实行税收减免政策，包括对县域内各类农村金融机构(含保险机构、担保机构)的营 业税、所得税实行大幅度减免政策或者全免政策，通过推行减免所得税政策引导商业银行到农村去。据估算，如对农村信用社 、农村合作银行、农村商业银行的营业税、所得税实行全免政策，每年大约减免税额仅为200亿元。发挥财政资金的引导作 用和杠杆作用，包括对农业贷款实行财政贴息政策；对农户参加农业保险给予保费补贴；地方财政出资参与设立农村担保机构 ，发挥财政资金杠杆作用。调动地方政府推进农业产业化的积极性，支持地方政府建立农业产业化开发区、示范区，并在财政 、税收、土地政策上给予支持。

　　在货币政策上：实行差别存款准备金政策，大幅度降低农村金融机构存款准备金率；继续实施支农再贷款政策，扩大 支农再贷款的规模；实行差别利率政策，准许农村地区存款利率适当高于城市存款利率，减少农村地区资金外流甚至吸引城市 资金流向农村。

　　在监管政策上：免收农村银行类金融机构的监管费；鼓励商业银行在农村地区新设分支机构，鼓励引导各类资本到农 村地区设立新型金融机构；准许并购、重组农村地区金融机构；完善业务准入管理办法，促进农村金融产品创新；大力支持农 业龙头企业重组上市。

　　另外就是要明确各类金融机构分工、完善定位，抓紧制定出台银行服务三农条例，明确规定各类银行的支农定位。比 如农业发展银行，每年要发行一定数额的债券，支持农村基础设施建设，财政贴息，持续5~7年会有很大效果。中国农业银 行应该定位于支持农业由传统型、分散型和低效型向规模型、专业型和高效型农业转化，支持现代农业公司、支持农村现代合 作组织。农信社主要服务农户的生产、流通以及农村中小企业。邮政储蓄银行主要为农户的生活提供金融服务。

　　中国银行业能从金融危机中

　　学到什么

　　《南风窗》：美国的次贷危机愈演愈烈，已经演变成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您如何看待此次危机对世界经济、中 国经济和金融机构带来的影响？中国可从本次危机中获取什么启示？

　　董文标：美国次贷危机主要反映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过度创新而缺乏监管；第二个问题是美国实质上开放程度不 够。

　　这次出大问题的主要是投资银行而不是商业银行，投行最主要是搞虚拟资本，比如买个50万美元的房子，你首付1 万，50年后资产才是你的，但投行通过证券化把未来的资产变成现实中的资产进行流通。这种过度创新导致了资产流动性过 剩，对整个世界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

　　《南风窗》：为什么说美国开放程度不够？

　　董文标：美国通过各种条款制约其他国家对他们的投资，这场游戏主要由美国人参与，没人监督它。

　　《南风窗》：实际上是监管方面不让别国参与，而投资还是对全球开放。

　　董文标：对。这就表明开放程度不够，自己玩监管肯定得玩出问题来。美国不让外国投资者进入核心的监管层，因此 无法吸收好的治理结构。过度创新，美联储又缺乏监管，让幽灵全世界徘徊。所以美国应该要检讨这两点。

　　次贷已经给世界经济带来很大的影响，但最主要的问题在美国投行，对商业银行的影响总体来说不大。花旗银行所受 的影响会比较大，因为它既是银行又是投行，搞集团化，会受比较深度的影响。传统的银行总体上影响都不是特别大，但这次 次贷危机对欧洲、日本影响都很大。

　　美国的次贷或者说金融风暴对中国经济的真正影响是对信心、对进出口、资本市场产生的影响。对中国银行业来说影 响不是特别大，主要是因为中国金融机构的开放程度以及中国银行业的创新能力都还不够。

　　《南风窗》：美国的金融风暴会不会导致中国银行业在创新方面止步不前？

　　董文标：创新没有问题，关键要加强监管，错的是过度的创新而失去监管。中国银行业不会因为美国的问题就不创新 了，继续以吃利差为生存之道，监管当局也不会因为美国次贷问题而不支持银行创新了。银行业不单单是搞衍生产品，搞资产 证券化，银行业的创新还包括服务以及收费业务等方面的创新。

　　《南风窗》：我注意到，昨天(9月26日)，美国联合银行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UCBH)的股价为6.4美 元，我们也知道，民生银行将分三步收购近20%UCBH的股份，您现在如何评价这一收购行为？在这样的世界经济环境下 ，您还会增持吗？

　　董文标：会，这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不是买股票，是战略投资。除中国银行外，民生银行是第一家通过另一种方式进 入美国市场的中国金融机构。UCBH在美国有70多家分行，这家银行没有任何的次级债，除了在资本市场上受累于美国次 贷危机。它本身房产贷款比重并不高，并且专注于做华人业务，主要服务于华人贸易和高端客户。

　　看待问题的目光不能太短浅，这家公司的资质非常好。我们是战略投资，不能以现在看亏了或者赚了多少。我买了这 个团队，买了这个网络，这个网络和团队就值这么多钱。并且我认为是以比较低的价格买的，跌了更好，以后我们的投资成本 将更低。

　　《南风窗》：投资人可能觉得，你买的时候每股17.79美元，现在只有6.4美元了，每股一下赔了11.39 美元。

　　董文标：很多投资人对此不理解，认为你买了赔了。虽然大势跌了，但是这家银行的资质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这家 银行2~3年，或者3~5年后股价可能是30~50美元。因此，现在是非常好的增持时机。

　　上市公司为何吝啬现金分红

　　《南风窗》：有媒体统计，截至2008年中期，中国超过110家上市公司10年没有现金分红，这些上市公司也 被媒体戏称为“铁公鸡”。您如何看待中国上市公司轻现金分红、重融资的现象？

　　董文标：现金分红对小投资者非常有意义。大股东也会逐步意识到，稀释股权后的股价会被严重低估。作为经营者， 我非常喜欢现金分红。目前民生银行的流通股在中国银行业里已经排列前三了，所以我们也在考虑加大现金分红，而不要再去 送股。其他行业的上市公司，如地产、机械加工等，不现金分红，主要是资金比较紧张。

　　《南风窗》：证监会最近出台的政策就把现金分红跟再融资挂了钩。从数据上来看，中国上市公司现金分红占净利润 的比例确实是远远低于国外的，只有29%，国外则为40%~50%。所以在我和中小股民的眼里，中国上市公司是很吝啬 的。

　　董文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很多公司是给投资者带来巨额收益的。对投资者来说，只要选中一个股票，长期持有， 做价值投资，都会获得很好的收益。不要今天买了一看涨或跌就马上出手。只要认准一个公司，认准一个股票，不管现在是否 熊市，都不需要动，除非投资者缺乏现金流了。在基本面不错的情况下，目前中国股市成为了全世界领跌的市场，这是非理性 的。

　　《南风窗》：您不久前获得了新浪的年度银行业创新人物奖，获奖的理由是您在民生启动的事业部制改革。在事业部 制改革推进了10个月后，您如何评价这一改革的意义和效果？我们知道在市场及民生银行内部一直有质疑的声音存在。

　　董文标：事业部制改革的目标是促使银行从低效率银行向高效率银行转型，由吃利差向收费业务转型，这是无可非议 的。在国外银行中，事业部制是很好的模式，它的实质是流程银行，在国外有非常成熟的经验。民生银行只有2万人，10年 的发展，团队对创新和改革高度敏感，有强大的承受能力。事业部制改革要解决的就是专业化问题，例如地产金融，在原有的 支行经营模式下，民生银行近400家机构都在做地产业务，现在只需要200多专业人员服务，效率和专业化服务水平得到 明显提高。

　　2000年我接任行长的时候民生银行资产规模480亿，今年达1万多亿。今年上半年民生银行实现净利润60. 46亿元，比上年增加32.24亿元，增幅114.29%。资产不良率不超过2%。如果不在制度上进行变革，民生银行 永远得跟在别人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