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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王悦阳(记者)
张艾嘉穿着一件黑色的套装,头上戴着的羊毛帽子完全遮住了她的一头秀发,淡淡的舞台妆,勾出一张仿佛总也不老 的面庞……就这样,她出现在北京保利剧院的后台,双手插在口袋中,缓缓走进,微微抬了抬头,“你好”,伴随着话音,是 她对记者礼貌式的浅浅一笑。
张艾嘉、林奕华、郑元畅、舞台剧……这样的组合,会带给观众什么?期待了整整一个多月之后,“非常林奕华”新 作《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登上了内地舞台。将近三个半小时的演出,被定义为“笑里藏刀的悲喜剧”,围绕着“办公室 政治”,精致、缜密、复杂、微妙地表现着性格各不相同的13个现代人,在金融风暴环境之下,面对“生活与生存”的种种 。在其中,每个人或许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生存必须工作,但工作为什么总是令人恐惧、逃避?难道工作扼杀了生活?”在剧中,林奕华将主题直接锁定“工 作”,张艾嘉所扮演的女老板“张威”无疑是其中最出彩的角色。面对台湾人气偶像郑元畅扮演的充满朝气、梦想的新职员“ 李想”,面对既是顶头上司,又曾是自己最深爱的丈夫的老板仲平,还有关系在师徒、母子、情人之间的特别助理大伟,以及 办公室内林林总总的各色人物,“张威”出入其间,游刃有余,仿佛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但最终的结果,却完全不似她精 心设计安排的那样展开。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部长达三万八千字的原创舞台剧剧本,也出自张艾嘉之手,并且是她所写的第一 部舞台剧剧本。
“一般人凭着对张姐的一贯印象,总会认定她是描写女性心理的个中高手。太错了!”面对张艾嘉创作的剧本,林奕 华除了“感恩”以外,不得不由衷赞叹,“这次合作下来,我发现她对男性的了解肯定高于很多男人。如果不是深谙男人的各 式罩门,张姐扮演的女老板也就不可能把他们操控玩弄于股掌之中——她是女人,但争先恐后的社会经验也把她训练成‘男人 ’。”面对导演的褒奖,张艾嘉却表情丰富地望了林奕华一眼,甚至不无揶揄地调侃道:“只要你满意就好啦!”
年过50的她仿佛从不知疲倦,至今仍然一刻不停地思考着自己未来的艺术道路。而当被问起如何能够“青春永驻” 时,她的答案也总是一成不变:“就是心不要老啦。”语毕,她悠悠地吸上一口烟,随即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来 。我在心态上都从来没有老过。”神情淡定而满足。
重拾舞台剧
《新民周刊》:张姐,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演出舞台剧的情景么?
张艾嘉:我第一次出演舞台剧在上世纪80年代,那是和齐秦合作的,叫《棋王》,这出剧目是根据台湾著名小说家 张系国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来的,由一位专门做百老汇的外国导演执导,李泰祥先生写的歌曲,它的形式是歌舞剧,是用唱歌来 表现的,今天再回想起来,印象确实不深了。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倒是自己做的第二部话剧,那是与邓安宁合演的,叫《今夜菜 式如何,娘子?》。今天如果有人把这部现代版的《杨乃武与小白菜》重排的话,应该还是会很有趣、很好看的。这回则是我 第三次演出舞台剧,与之前隔了整整20年。
《新民周刊》:首次接触舞台剧的感觉如何?
张艾嘉:发现原来在舞台上又演又唱和平时唱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真的很奇怪的,演舞台剧的时候,因为你是有情 绪的,所以嗓子会特别地开,一直会有故事带着你走,唱的时候就是和平常舞台上突然间唱一首歌不太一样,我还挺喜欢这种 感觉的。于是就试图在今后的舞台表演中都带着音乐性与节奏感。
《新民周刊》:林奕华曾经说过,这部戏选您来主演不仅是因为您是他从小至今的大偶像,更因为他觉得您是地标性 的人物,比较适合演这个戏。您自己的观点呢?
张艾嘉:如果说此剧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话,应该是吧。其实真的量身打造并不是说我就只能演这样的角色,而是说他 (林奕华)觉得他想做一个这样的剧,如果要我来演这个角色的话,她(角色)应该是怎么样一个人。所以我们平时聊天的时 候也一直在一起探讨,这样一个女人会是怎么样一个女人。那么她到底和我像不像呢?不可能百分之百的一模一样,更可能几 乎是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但正是这样才好玩。
《新民周刊》:20年后重新登上舞台,驾驭舞台、演绎角色的感觉如何?
张艾嘉:好快乐!(笑)真的很快乐。其实也会有一点陌生感,但正是因为这种陌生感,我才会觉得有了新的空间。 就好像半个月前我们开始排练,当我走上舞台,就一下子会有很多的幻想。我觉得我们如果演出之前就先拿出很多恐惧丢给自 己的话,那快乐就不见了,你反而要在那一霎那去想象很多很快乐的事情,才会令自己状态更好。
《新民周刊》:为何会选择林奕华?您对林奕华有何评价?
张艾嘉:我和奕华常常说笑:可惜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不然我们就可以一起谈个恋爱了!(笑)既然不能谈恋爱,那 么就一起做个舞台剧吧。
我觉得他很敏感,也很敏锐,再加上他对我们这个行业的尊重,尤其是对艺人。我前几天还在讲,几十年来,我一直 都没觉得我遇到一个人对我的认同会这么强烈。他会对我有很多的分析,会让我感到和他合作可以很放心。再加上他对现代的 题材的关心,他同样喜欢做很摩登的戏,都市的戏,最中产的戏,其实和我很相像。所以我觉得我们对很多事情的关心度、敏 感度是很相近的,我们两个在一起可以激荡出很多很好玩的东西。
现实中的生活与生存
《新民周刊》: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您也是一个公司的老板,这样的身份会不会在舞台上有所表现?
张艾嘉:我们公司里的人际关系和戏里面不太一样的。我们公司是全女性,你肯定要问,为什么就成了全女性?哈! 一不小心就成了一个全女性的公司。因为我手下的艺人觉得还是女孩子去带女孩子比较方便,也可能我们公司很多工作的性质 男性是不晓得该怎么做的。倒是我在做电影的时候会有很多男性参与。
《新民周刊》:那么您是如何理解生活与生存这个话题的?
张艾嘉:生存其实就是这样——有和没有,也就是说:你这个人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应该要动,因为“活” 就意味着要“动”。我常常想说,人在生存之中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们当初为之心动的地方。现在可能我们为了生存,很多东 西都已经变得静止了。我也常在想,人活在世界上究竟是生存多一点还是生活多一点呢?其实这两件东西还是分不开的,所以 说我们如何生活得很好来生存呢?这是蛮大的学问。
《新民周刊》:对照您自己的生活呢?
张艾嘉: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挺幸运的,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坚持做一些自己很喜欢的事情。我能够在逆境之中挺过 来,这是因为我并没有把逆境看作是走下坡路或者是很痛苦的事情,反而在逆境之中,我还找到了机会,于是再往前面走了一 步。
《新民周刊》:很多人会好奇,在现实生活中,张艾嘉是怎样的?
张艾嘉:在我的生活里,一会儿是个明星,一会儿就是个家庭主妇,而且正好我嫁给了一个从来没把我当明星来看待 的丈夫,走出去完全忘记我会有尴尬的地方!(笑)这些都是我生活中所必须面对的。我觉得很好,到了家里,我就会把我的 “冠”给摘下来,我摘了很久了,我感觉这样很好。
《新民周刊》:何时开始选择放下这一切了?
张艾嘉:说老实话,我从来都没感觉把那个冠给戴上去过。在我的整个演绎生涯中,只有一段很短暂的时间我曾觉得 自己很了不起。那个时候我刚拿了金马奖的影后,而后我又开始做导演,还开始着手新的电视剧《十一个女人》,班子里有两 百多个工作人员。当时我的身边又都是男人,里面还有很多的新生代导演,有杨德昌,柯一正,音乐上还有罗大佑,这一批在 台湾都是最为佼佼者的创作者,那个时候我自己都有一种疯了的感觉,除此之外我就再没有感到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但没过多久,就开始瓦解,年轻的杰出的艺人之间也会有比较和争吵。艺术家在情感上都是非常非常脆弱的,大家都 需要别人来呵护着,我常常就要呵护这些人,一旦你开始呵护了别人,你就会发现:人性其实还是有许多脆弱的一面,你就会 觉得说,不要这样子,千万不要这样子,人都有缺点,我们都会有许多不足的地方。
后来我到了国外,当时英国的伦敦影展给我做了一个回顾展,一大清早我接到他们组委会的电话,当时我还很年轻, 我心想:我还没死,干嘛要给我做回顾展呢?他们就解释说,觉得一个女人可以又做导演又做演员,他们觉得很了不起,也很 讶异,讲了我一大堆好话。于是,我就去了。
可是,当你真的走出去,看到别人的作品的时候,就会发现:我的天,自己的作品哪里够这个资格呢?所以对待自己 的作品一定要很诚实,觉得自己真的不够。于是回来之后,我才回归到“千万不要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的状态。现在有人 找我演戏,我就会乖乖地和导演出去演戏,还可以跟其他导演学习很多,就这样。
《新民周刊》:如何概括您目前的生活状态?
张艾嘉:我要努力工作,这样才可以买好看的衣服。
关于电影
《新民周刊》:不少评论家都认为您的艺术创作很严谨,那么您自己有没有考虑过商业与艺术之间的冲突问题?
张艾嘉:我比较少地去区分艺术和商业,我不愿意在自己工作的过程中先去定性:我做的是艺术品还是商业品。我当 初加入这个行业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变成一个艺术品还是商业品。我们不管做表演还是做电影,总要把作品拿出来 ,那么它就成了一个商品,因为需要让别人去看,只是它在被观众看的时候有多少人喜欢它,这就见仁见智了。
我不是很喜欢去刻意讨好观众,如果要我每天坐在那里想:他们说现在流行“酷”我就要变得酷,这个是我做不到的 。我觉得要忠于自己想做的事情,要去尝试。我也有过成功,也曾经失败过,但重要的是过程。有人会讲:你会不会很在意演 唱会有没有fans在那里叫呀?那对他们而言都很重要,但对我而言却并不那么重要。我觉得最关键的还是今后我还能做些 什么事情。
《新民周刊》:您如何看待现在的华语电影市场?
张艾嘉:我相信现在的华语市场,包括台湾、香港地区以及中国内地,其实都是在一个不太明朗的情况之下。所谓的 不明朗,是因为我们都对内地市场有一种期望,但这种期望只是因为内地庞大的人口,却没有实质性地去很认真地了解我们所 面对的问题是什么。
香港电影这两年一直希望能突破到内地市场来,可是,他们也忘记了一件事情,香港一直以来所拍的电影都集中在某 一类型的电影,它未必和内地文化成长的背景是一样的,它所讲的语言又和内地是不一样的,香港唯一有的就是明星,这是以 前中国内地所没有的,当初引起了一些好奇,可是真正要做到内地同香港的电影文化相结合却是需要时间的。
而台湾又是一个很奇妙的个体格局,在文化背景上台湾电影和中国大陆是比较近的,可是它又保持了“我有我这一套 ”的态度,它具有浓郁的本土主义色彩,在这个情况之下就产生了内地同台湾电影市场的不同。就好像有人在批评《海角7号 》,我觉得我们可不可以用一颗更包容的心去看电影,一个电影能在台湾这么红,一定是有它的道理在里面。再比如,《画皮 》这个电影在内地这么红,但在香港情况却不好,我想在内地许多女性观众在看了《画皮》之后产生了相应的认同感,但在香 港没有这么强烈的认同,香港观众会感到很奇怪:这也不像一个鬼片,那么它到底要讲什么东西?
电影其实有许多的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在里面,所以我们不能只用一部戏来概括整个市场。电影就要慢慢地“熬制” ,我做了30多年电影,不可能拍的每一部电影都让观众感到心动,只是说:我的一些电影正好触碰到市场的需求。电影导演 就应该要不停地去创作,而观众也不要对每个导演有太过的期望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