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戈

　　几年前，一部让观众感觉无聊，自己感受无趣的《无极》几乎毁了陈凯歌的名声。连离婚多年的前妻洪晃都跳出来加 入到埋汰他的队伍里。虽然一直嘴硬，但陈凯歌应当清楚那是一次失败。作为第一个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中国导演，虽 然在民间的声望上还盖不过张艺谋，但那部《霸王别姬》比起张艺谋的电影显然更合文艺青年的口味。在全世界自称热爱电影 的男女文青眼里，戛纳电影节的地位一骑绝尘、无可撼动，金棕榈让陈凯歌和大卫·林奇、昆丁·塔伦蒂诺、波兰斯基这些大 腕们比肩，而且即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第二个中国人染指金棕榈。够牛的吧!

　　但就像是所有聪明女孩对漂亮女孩儿的醋意、所有的歌唱家对歌星的醋意、所有的知识分子对有钱人的醋意、所有戛 纳电影节获奖导演们对奥斯卡获奖导演们的醋意，陈凯歌对张艺谋的成功也不免心生醋意。这种醋意的源头来自于人类作为一 种群居动物最古老的劣根性——势利，势利就是对权力的认可和敬意，权力就是个人影响他人数量和轻重程度的能力。不论一 个成功者是多么的特立独行，获得更多人认可的念头仍然会在不经意间浮出水面。解决陈凯歌这个问题的根本办法是像张艺谋 一样拍出来一部获得巨大商业成功的“大片”，结果，陈凯歌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三年后，在陈凯歌的电影《梅兰芳》里，名伶十三燕挤着嗓子、提着中气对青年梅兰芳谆谆教导：输不丢人，怕才丢 人。不知道这句台词来自哪里？是梅绍武先生的原著还是严歌苓的剧本，抑或是陈凯歌在片场的灵机一动，这句话成为这部电 影中让人记忆最深的流行元素，它的励志特性是如此明显，可以写进每一个中学生的“格言警句”摘抄本，也可以成为每一位 职场青年才俊的座右铭。

　　有了十三燕的这句话，青年梅兰芳敢把别人不曾尝试过的唱腔、步态、身段和剧目演出来，成年梅兰芳敢于把京剧带 到大萧条时期的美国。不怕输是因为输得起，只要是处在事业的上升期，你总有机会扳回输掉的一场，除了天分，一个牛人的 成就大体由他有不怕输的劲头可以持续到什么岁数所决定。

　　很多人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开始怕输，这种情况特别容易发生在那些天资聪颖，学生时代品学兼优一帆风顺的孩子身 上。有一位中学教师总结她几十年从教的经历，发现最有出息的都是学生时代成绩中上的孩子，她自己的分析是，中上成绩的 孩子智力上没有问题，也没有那么良好的自我感觉，对输的后果就没有那么敏感，就不觉得输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既然对丢 人比较迟钝，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输不丢人，怕才丢人”这话实际上对那些很早的时候就扬名立万的人才有意义，“丢不起人”是成功的人走 向更大成功的羁绊。对普通人而言，更需要解决的是不管怎么输都不觉得丢人的问题。

　　但显然这句话更适于前辈对后辈的激励，而不适合老辈人对自己的激励。十三燕输的结果是把命搭了进去。人到中年 ，就是进入了怕与不怕的临界点，陈凯歌输过，连前妻都要趁势出来糟践，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但他走出来了，因为不 怕，有了《梅兰芳》这样的好电影给“座儿们”。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十三燕要和自己的晚辈、学生而且不是同一行当的梅兰芳叫板。这就像刘欢不服李宇春要和她打 擂台一样让人不可思议。我认为是艺术形式的单一、价值取向的单一让社会的偶像容量大大降低。打个比方，当我们把视野从 社会缩小到一个小公司或者一间办公室的时候，竞争的直接性和残酷性就显现出来了。在一间办公室里谁是销售冠军？谁是业 务大拿?谁是技术尖子?是骡子是马，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学历、不同背景的同事们就要拉出来遛遛。徒弟要超越师傅 ，晚辈要超越前辈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你就等着唱对台戏吧，而且和舞台上不一样，这对台戏是在暗中进行的。

　　好的组织机构会依靠制度设计和管理水平摆平这里面的机关，给晚辈一个宽松的成长环境。但大部分的年轻人没有这 么幸运，管理者或者缺乏智慧和经验，或者更相信员工的相互竞争永远是完成业绩的最有效方式。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在靠 实力让自己脱颖而出的时候，还要有智慧不要激怒“十三燕”唱对台戏。他们能不怕吗？青年梅兰芳做得很好，为了艺术、为 了成长他不得不接受十三燕的挑战，但他做了作为一个晚辈和学生所应该做的一切，他让这种虽然有些残酷但却公平的竞争只 在舞台上进行，在取得胜利的同时赢得对手的理解和尊重。

　　从这个角度上说，输不丢人，怕也不丢人，缺乏对前辈的尊重，恃才傲物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