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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记者/沈雁冰
这所能容纳800人就读的学校,如今却只有68名学生。在乡村学校大撤并时期,民族小学是仅存的几所没有被合并掉的小学。
2008年11月30日,校长杨志喜在招呼两三个工人,挖渠铺设场所的下水管道,学校需要改善卫生条件和修建食堂。
整个学校很安静,能听得到附近山上的鸟鸣。长阳山大人稀,去一次学校不容易,中小学普遍实行“大假”制,上10天学放4天假。这天是“大假”的最后一天。
教学楼和宿舍楼是曾经的民族中学留下来的,有5栋楼,但学校现在只有68名学生和6名老师。
杨志喜有些担心,有一天,这所学校也会像10多公里外的猫儿冲希望小学一样被撤掉。
这所乡村小学的变迁,折射出乡村学校撤与不撤的两难境地。
流失的生源
民族小学在大山深处,开往长阳县城龙舟坪的班车一天只有一趟。
过资丘渡口,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蜿蜒而行,新修的盘山公路,在陡峭的山峰间逶迤,翻过数不清的山梁,才能到民族小学。这里海拔在2000米左右。
黄柏山是革命老区,有着辉煌的过去。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贺龙元帅曾经3次上山,屯兵此地,并先后建立了曲溪、花屋场、黄柏山3个苏维埃政府。
至今那里仍传唱着“十月里来小阳春,贺龙下来会六军,一路专打坐山虎,一心要救我穷人”的民调。
1960年出生的杨志喜,几乎没离开过这里,18岁开始教书,一直教了30年。他在乡里的曲溪小学执教19年,当过民族中学11年校长。他经历了原黄柏山乡乡村学校的变迁。
2001年,长阳乡镇合并中,黄柏山乡被并到了清江另一端的资丘镇。在这个国家级贫困县,合并前的黄柏山乡是长阳最偏远、最贫穷的乡。原来一直是山路,去年才修好。
由于村落分散,最多的时候,全乡有70多所学校(教学点)。1994年,长阳第一所希望小学就选择建在乡里的猫儿冲村。
原来的民族小学在中学左侧的半山腰,乡镇合并的2003年,中学也撤走,搬到了资丘镇。
民族小学搬下山来,进入原来中学教学。“下山的时候,还有168名学生”。杨志喜回忆。
学生数量的逐年减少,让杨担忧。到2004年的时候,随着生源的减少,老师也走了一部分,学校无奈办起了复式班。
上课的时候,一年级的9名学生和五年级的14名学生,坐在一个教室里。三年级6名学生和四年级9名学生分在一个班,二年级10名学生和六年级20名学生在一个班。
学校只剩下68名学生和6名老师。
32岁的田建国是这里最年轻的老师。他教所有年级的数学,上课的时候,一个年级先讲课,另一年级的学生做作业。
在村小撤并的时候,有5所村小的学生合并来到了民族小学。
民族小学服务的村庄有4100多人口,杨志喜曾经统计出生率一年12个孩子。除了适龄儿童的自然减少,还有101名本来是民族小学辖区内的学生流失。
“这里是复式班,资丘是单式班教学”。尽管路途遥远,家长还是愿意把孩子送到资丘镇上的实验小学读书。
陪读母亲
6岁的张梦娇,是民族小学一年级学生。家在离学校10多公里的山上。
为了女儿读书,母亲张丽华索性把“家”搬到了学校,陪女儿读书。
像张丽华这样的“陪读母亲”,在民族小学有8个。这8个陪读家长照管了20多名学生,其中一位家长一人照顾着5位孩子。
“其他4个孩子的父母,委托她照顾的”,杨志喜说,“一些母亲长年住在这里,还有一些因为父母打工在外,爷爷奶奶轮流住在这里照顾孩子”。
为了留住学生,让学生安心上学,学校把原来中学的教师宿舍改建成陪读家长宿舍,免费提供给学生居住。
由于学校没有厨房,家长们就把2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隔断,后面睡觉,前面搭起简易的灶台,来解决吃饭问题。
低年级的学生由家长“陪读”,一些高年级的学生则独自住在学校,饭菜则需要学生自己烧,每次放假的时候从家里带一些米和冷菜过来。
张丽华还有个儿子张亚东,也在民族小学读6年级。为了照顾一双儿女的学业,她把家里种植高山蔬菜的17亩山地,租给了别人种,一亩地租金每年400块钱。丈夫葛家红则在资丘镇桃山打零工,每天收入50元。
学校为家长提供免费居住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杨志喜说,“学生家基本都在山上,孩子小,路程又比较远,再不住宿就要失学了”。
寄居的学生
民族小学条件艰苦,没有一名教育部门认可的骨干教师。“骨干教师也不愿意来这里”,师资力量的薄弱和复式班教学,成为杨志喜心头的痛楚。
相比之下,资丘镇实验小学的师资力量强得多。“现在学生家长都重视孩子教育,都愿意往好的学校转,我们也没有办法”。
由于各乡村的学生都往资丘镇实验小学挤,教室显得拥挤,“学生多的班级,有60多人”。
资丘镇实验小学没有保育寄宿,原黄柏山乡一些学生过去后,家长自费在镇上租房“陪读”,或是把孩子“寄存”在镇上私人开设的保育居里,或者孩子直接寄居在农户家里。但花费不少,每月得交280~350元的保育寄宿费。“洗一件衣服就要1.5元”。
但还是有很多家长想尽办法把孩子转到镇上读书。
“这里剩下的学生大多数家境贫困,转不起学,或是不能负担寄居镇上的高额费用。”杨志喜说。
按照政策,对家境贫寒的学生有补助。但长阳山村学校家长普遍贫困,每个学校基本上按照1/3的贫困生名额计算。
家长填写申请表后,班主任分班走访,再由学校、村委会确认选出贫困生,再上报姿丘镇政府批准。
“贫困生太多,只能按最贫困往上的1/3学生能得到补助,残疾家庭优先。”杨志喜告诉本刊记者。
2008年,民族小学68名学生中有29名得到了补助,每学期250元。
由于生源减少,学校面临被撤销的“危险”。民族小学的老师想了很多办法,试图留住剩下的学生。学校除了免费提供住宿外,用水不收钱,只需交电费。
撤与不撤
杨志喜很不情愿学校被撤销,“撤销了,这些穷孩子怎么办”。
一直担心学校被撤销的杨志喜在学期的开学初,“搞了一次民意测验”,就是否同意学校撤销向学生发放调查问卷,然后家长签字,“结果是大家都不同意学校撤掉”。
当地政府和教育局领导的频繁来访,让杨志喜一直悬着的心,带来些许安慰。秋季开学的时候,长阳教育局一位苏姓副局长来到民族小学慰问,“领导为我们艰苦办学的做法很感动,说我们的开学工作做得好”。杨志喜回忆。
不久后,教育局局长熊兆安也来到了民族小学,看了学校的现状及难处,“当场拍板决定为学校解决吃饭、洗澡、上厕所的问题”。
民族小学学生少,经费也有限,一直没建起厨房、宿舍,也没有厕所,晚上上趟厕所要走很远的路。
教育局长来过之后,很快拨下5万元钱,用于修缮学校的配套设施。目前学校正在建厕所和食堂。
杨志喜打算,学校在旁边空地上开辟一块菜地,供学生和家长自己种菜,学校办起食堂后,成本价供应给学生,“蔬菜5毛钱,带肉的1块钱”。
让6位老师兴奋的是,2008年11月25日,长阳县分管教育的郑副县长带着一队人马也来到了学校。
“当时有领导说,学校还是要发展,要照顾贫困学生。”这让杨志喜吃了“定心丸”,感到欣慰。
至今,学校里只有一台电脑,前两年推行农村教师远程培训工程,长阳教育局给配备的。
按照农村小学1:23的师生比例,民族小学只能配备3名老师,而现在68名学生配备了6名老师。
长阳教育局副书记田明岳对本刊记者说:“黄柏山作为革命老区,局长也很重视,学期开学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黄柏山,民族小学目前不能被撤销,这对当地老百姓也说不过去。”
还有一个对杨志喜来说并不好的消息,资丘镇实验小学将建学生宿舍。田明岳说,资丘实验小学属于库区移民学校,已经立项将在西边拆掉厕所兴建宿舍楼。这意味着,镇里小学对这68名学生更有了吸引力。
之前101个学生的流失,让杨志喜不得不担忧——民族小学依然有被撤销的危机存在。
这所1989年“普九”时期建造的学校,经评估有253万余元的资产,如今68名学生和6名老师的去留与这5栋楼拴在了一起。
民族小学墙上的标语和斑驳的灰墙,依然能看出岁月冲刷的痕迹。他为黄柏山乡村培育了众多初中生,在其退出中学历史舞台后,又接纳了小学生,其去留让人关注。
黄柏山乡老街在被撤乡并镇后冷冷清清,或许这也是民族小学的最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