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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记者/沈雁冰
乡村学校大撤并后,或将出现新的“上学难”问题。
记者在长阳采访发现,在一些乡镇中心小学周围,产生了一大批“保育居”式的孩童托管机构。
尽管保育住宿制学校让学生告别了“披星戴月、长途跋涉”上学的历史,但住宿和生活费用的支出又增加了乡村家庭的负担。
此外,许多家长出于对优质资源的渴求,宁可舍近求远,甚至不惜重金把子女送到城镇学校就读,“造成城镇教育资源十分紧张、农村校点相对过剩的局面”。
新的“上学难”,成为中国乡村教育依然面临的窘境。
寄宿制学校的“成长”
刘坪佳盈希望小学和它周围的诸多小村庄的学校一样,曾经只是个村级小学。20世纪80年代未,清江下游建造隔河沿大坝,库区淹水,老刘坪村小学淹没在库底。搬迁后,在清江西竹湾扩建。
1993年,刘泰山从其他村小来到刘坪当校长。在乡村学校合并前,他所在的学区内很多村小,因为学生少,复式班很普遍。
村小合并,刘坪小学的生源逐年增多。由于没有宿舍,学校把大教室改造成集体宿舍,100余位学生挤在大通铺里。
一幢宿舍,成为当时学校的最大需求。2003年,学校为多方筹措资金,乡里会同移民部门出资7万元,将学校西边的移民户迁往五三农场,腾出地基,香港加盈公司侯怀娜女士为学校捐资10万元,建造宿舍投入100余万元,政府解决了一部分,至今仍欠包工头23万元没有支付。学校终于有了一栋面积780平方米、4层24间寝室的学生宿舍楼。为感谢捐助,学校改名为刘坪加盈希望小学。
2004年,鸭子口乡的村小进行大规模合并,现在刘坪加盈希望小学成为中心小学之一。服务范围为周边5个行政村,学生来自方圆30公里的山山岭岭。
杨溪希望小学却一直在“衰弱”。那几年,从最高峰的300多名学生锐减到6名学生。2007年12月,剩下的6个孩子全部撤到了刘坪。
10年间,鸭子口乡由34个村合并成了现在的10个村,小学只剩下刘坪小学、鸭子口乡实验小学和草家场小学。草家场小学距鸭子口乡30余公里远,至今保留,但只是1~4年级的初级小学。
额外的负担
老校长刘泰山说,学校得以发展,是因为学校很早就推行的保育寄宿制。
但学生家长刘小菊并没有刘泰山乐观。她至今还在抱怨,就在家附近的东流溪小学,却在5年前被撤并。
刘小菊对本刊记者说,才5岁多的女儿胡梦哲,呆在刘坪佳盈希望小学10天,怎么放心得下?住宿制也加重了她家的负担,寄宿费、生活费等需要在孩子身上支出每月200余元,一个学期下来也要1000余元。
刘的丈夫在沙市修筑宜万高速公路,一年回两次家,还有一个16岁的女儿在长阳读高一。丈夫每天的收入60元,家里还种植柑橘。刘小菊说,她家条件还算好的,一些山上的人家更苦。
村小大规模合并后,学生上学路途遥远。刘小菊说,山上的孩子更苦,早上5点钟出发,下山走到东流溪她家附近才天亮。
为解决边远山区学生的入学问题,保育寄宿制学校应运而生。刘坪希望小学是长阳较早开设保育寄宿的乡村小学,学校为保育寄宿的学生配了一男一女两个保育老师。像这样的保育寄宿学校在长阳有41所。
地处山区,种植柑橘、茶叶等或在清江里养鱼,成为当地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很多家庭贫困,30%的学童为贫困学童。前几年时,刘坪小学有8名学童因贫困失学,16名学童领到课本后,因无法支付住宿费,回村小复读,47名学生初中因贫困不能入学。
1997年,一个基金会注意到了刘坪小学,捐赠4万元,为刘坪小学建立了“网箱养鱼助学项目”,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整治鱼塘,打鱼草,用养殖收益来资助贫困学生的学业。资助历时5年,到2002年结束。
刘泰山告诉记者,一个小学生每学期的住宿费50元,每顿的伙食费平均是2元,平均每月的生活费是120元左右,再加上交通费,家长得为孩子的住校而每学期额外支出1000元左右。这对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来说,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近几年,国家除了免除杂费、书本费外,对家庭贫困的学生寄宿生还补助生活费,一学期补助250元。但对真正贫困的人来说,住读的额外费用远远不止这些。
2008年11月底的一天,晚上8点多,刘小菊接到学校电话,说女儿胡梦哲生病了。刘赶紧叫了一辆摩托车,当天晚上水库水位抬升,淹没了一段路,摩托车要放在小船上划过去,3个小时后刘才赶到学校。女儿因为重感冒,在鸭子口医院住了4天。这又是一笔额外的支出。
对刘小菊来说,有一个好消息,明年开始,学校住宿费免除了。
乡镇“保育居”
沿清江逆流而上,在离鸭子口乡38公里处的资丘镇。实验小学的周边,自发形成了专门照顾学生的“保育居”。
一位叫田华的年轻人,早些年在一个叫火烧坪的高山上,租了80亩地种植高山蔬菜,后来又去海南开过塑料厂,因不景气,打道回府。
回到镇上时,田华看到镇上已经有20多家保育居,但都没有规模。
资丘镇实验小学有600余名学生,因没有宿舍,有300多人寄宿在镇上人家。
田华看到了机会。2005年6月,他以每年1万元的价格,租下医药公司批发部的房子,开设了长阳土家族自治县资丘保育居托教服务中心。
在资丘镇,各种各样打着“保育居”的托管机构多如牛毛。在田华看来,那些散兵游勇跟他没法竞争,他是正规军,证照齐全。
田华的保育居设施完备,还雇请了3位老师、6位保育人员,一开张就招揽了80余名学生。一些学生在这里上学前班,另外离家远的资丘实验小学的学生住宿在这里。
在当地镇政府的一份文件中,保育居是有偿服务留守学生,为农村孩子提供吃、穿、住、行、医、教等校外管理服务。
事实上,乡镇的保育居不仅仅服务于留守儿童,因为村小的合并,高山上的学生需要到离家几十里远的资丘上学,而镇小学又没有住宿,只能在外租房居住。
5岁的覃宋,家在离资丘20多公里的山村五房岭村。这一天学校放完“大假”开学,爷爷把他送过来。孩子的妈妈在家务农,爸爸在桃山煤厂工作。
类似全托的覃宋,家里每月要交280元的费用给保育居,平时的零花钱和看病的钱另算。老人说,算下来一年花在小孩身上的钱3000多块。
一位叫田子奇的孩子,家离学校也有20多公里,不可能每天来回,因此也寄宿在田华开设的保育居。
田华现在不担心生源,但担心学生的安全问题。为此他给111位孩子办理了“校(园)方责任保险”。
一位曾经来过长阳采访的武汉记者说,现在乡村的孩子都快上不起学了,培养一个小学生的成本甚至超过培养一个高中生。
分化的教育
出现大量保育居的不只是乡镇,在长阳县最好的长阳实验小学门口,各种保育居和托教中心的广告随处可见。
田说,这些现象在5年前还没有,最近两三年才发展起来的,今年数量更是猛增。
长阳县政府显然发现了这个问题,2006年11月专门下发了《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公民个人举办学生托管机构管理暂行办法》,来规范这些民间机构。
长阳县是劳务输出大县,曾被命名为“全国推进农民就业创业劳务输出大县”。据湖北媒体报道,长阳外出务工人数达10万人,平均每户有一个劳动力在外务工,创劳务收入6亿元以上。据长阳县妇联的统计:长阳有留守儿童3185人,是学校中一个较大的特殊群体。
本刊记者在长阳采访发现,由于乡村民众对孩子教育越来越重视,渴求优质教育资源,山村孩子一步步从深山走出,向教育资源相对优越的乡镇或者县城小学聚拢。
长阳实验小学的优质教育资源,使得大量家长想尽办法转学入读。
学校曾经采用划片的方式限制学生的涌入,家庭经济条件优越的家庭用买房来“破招”;学校采用户口限制,家长就想办法挂靠户口;原先学校还收取借读费以此限制,但后来政府相关部门不允许再收借读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
长阳教育局的材料说,由于家长教育观念的变化,对优质教育资源的需求日益迫切,许多家长舍近求远,甚至不惜重金将子女送到城镇学校就读,目前已经造成城镇教育资源紧张、农村校点过剩的局面。
除了城市化进程加快,孩子增多外,政策上进城务工人员的孩子,就近入学,一视同仁也增加了县城学校的负担。
田明岳透露,本来县实验小学在规划上,只有1000余人,但现在达到了2000余人。
由此,学校周边催生了大量的托教机构,同时还产生了诸多租房“陪读”大军。
远在鸭子口乡的刘小菊,显然没能力挤到这些陪读大军中,但孩子的入学也把她“拴”在了家里。她依然每隔三五天,划着木筏子赶到女儿学校,给她换洗衣服,顺便带点零食。她看到“多天没换洗的孩子,脏得像个乞丐”。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1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