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不会出现大的波动”

　　——专访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崔立如

　　《环球》杂志记者/辛省志实习记者/李会娜

　　奥巴马上台之后，中美关系会不会像美国前两位总统刚上台时一样出现反复？《环球》杂志记者就此问题对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崔立如进行了专访。崔立如认为，奥巴马上台后，中美关系不会出现大的波动，中美在双边、地区和国际问题上的合作也将会继续。

　　中美关系的稳定因素

　　《环球》：奥巴马将于1月20日正式就任美国总统。在他上台之初，会不会像克林顿和布什刚刚上台的时候一样，采取比较强硬的对华政策？中美关系会不会出现一些反复？

　　崔立如：我想，奥巴马上台后，两国关系不会出现像克林顿和布什刚上任时那么大的波动。

　　这首先是因为中美关系经过30年的发展，已经进入到一个更加成熟的阶段。两国对双方关系的重要性已经达成了相当高的共识，都认为中美之间尽管在很多问题上看法不完全一致，但中美关系的稳定对中美两国、对地区和全球的稳定非常重要。这种共识在两国政界相当大的范围内存在，尤其在高层、在战略层面上，而不是局限于某一个总统，某一个党派。在美国，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都认同这样的基本共识。从去年美国总统竞选期间也可以看出，奥巴马也是认同这个共识的。

　　另外，中美关系经过30年的发展，形成了相当实在的基础。经济上双方已经形成了一种密切的相互依赖的关系。在安全问题上，在地区问题上，在一些全球问题上，中美之间共同的利益也越来越多。而且这些共同利益不仅是一些短期的利益需求，长期的利益需求也变得越来越大。很多研究中美关系的专家都有这么一个认识，中美关系已经走上了一种竞争合作的路，而且合作的面会越来越宽，合作的深度会越来越深。

　　还有就是中美之间近几年建立了广泛的对话渠道。中美之间现在有两个战略对话机制，一个是战略对话，一个是战略经济对话。此外还有各种层面上的对话、交流，还有处理危机的一些机制。

　　当然，中美关系在基本稳定的基础上，还是可能会有一些波动。导致波动的可能有两个因素，一个是党派的因素，一个是总统个人因素。

　　就党派因素来说，中美关系的重要性是美国民主、共和两党基本的共识，党派的区别，在对中美关系造成波动的程度上已经变得越来越小了。那么奥巴马本人呢？多数观察中美关系的专家目前普遍认为奥巴马尽管对中国了解有限，但对华政策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因为从奥巴马本人的经历、他对美国外交、对全球事务以及对各方面问题的看法来看，他是一个比较务实、眼光比较宽、能够多方面听取意见、思想比较开放的政治家，他的个人成长经历使他对第三世界、对发展中国家又有更深一层了解的可能性。再加上他的外交顾问班子总体上来说对中国比较了解，对中美关系都持一种积极的政策倾向。

　　《环球》：布什在执政后期更多把中国当作合作者来对待，但奥巴马在此前一些表态中把中国定位为一个竞争者。这是否会对未来的美国对华政策产生影响？

　　崔立如：竞争者这个说法并不新。中美关系现在就是一种竞争和合作交织的关系，这是事实。奥巴马说竞争，只是说了这种交叉的关系中的一个部分，一个重要的部分。不同的政治家、领导人讲竞争的时候，可能有不同的侧重，但是我觉得，竞争者这个词本身并不是一个特别坏的说法。

　　布什政府也不是不说竞争者，在布什执政时，对华政策里始终有竞争者这个成分。布什政府说合作，只是他在面临一些主要挑战和问题的时候，他需要中国的合作，而在这些方面，中国也觉得中美之间的合作有利于我们之间共同的利益，所以特别是在布什任期后期，中美在合作方面说得比较多，但并不是说竞争不存在。

　　奥巴马上来说强调竞争，我觉得也很正常。首先是经济上，中国越来越发展，越来越强大，影响越来越广。奥巴马作为一个新的总统，强调这一点，我觉得也是自然的。我并不认为他强调这一点就盖过了合作那一面。

　　“贸易摩擦可能会增多”

　　《环球》：中美双方的经济关系非常密切，互为对方重要的贸易伙伴。但美国有些人对对华贸易逆差意见很大。尤其是现在美国受金融海啸的打击，经济陷入衰退。这种情况之下，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是否会增多？

　　崔立如：在今年或是今后一段时间，贸易问题将会是中美之间摩擦增加的一个领域。但是我觉得这是中美关系发展到一个阶段的必然，特别是在当前世界经济形势、美国经济形势下，贸易摩擦可能会增多，这并不是一个特别了不得的现象。当然我们对摩擦应当采取一种认真对待的态度，不要使这种摩擦升级成双方的贸易战，不要使它成为影响两国关系发展的非常严重的问题。

　　奥巴马所在的民主党在贸易方面，总的来说，更注意采取保护利益集团的政策倾向。虽然奥巴马反复强调他并不是一个鼓吹贸易保护主义的政治家，但是他后面的利益集团对他产生的影响以及他个人对有些问题的认识可能会和布什有所区别。所以中美之间今后在贸易上的摩擦增多，这是有可能的。

　　《环球》：您觉得这种贸易摩擦主要会体现在哪些方面？

　　崔立如：主要还是会在目前存在分歧的这些领域，比如说人民币汇率问题、知识产权保护问题、中国劳动生产条件的问题、环保的问题等等。有可能奥巴马对这些问题的强调比以前会更多，但他会不会真的针对中国的这些问题出台造成重大影响的措施，恐怕也不一定。因为这种东西出台以后不光是会损害我们，也会损害美国自己的利益。

　　要解决这些问题，双方还是需要坐下来谈。中美之间多年来是这样，我相信在奥巴马上台后，他也会认识到我们可以谈判解决问题。

　　合作反恐

　　《环球》：在反恐方面，奥巴马提出要把反恐战争的重心转移到阿富汗。这会给中美两国在反恐中的合作带来什么变化？

　　崔立如：对恐怖主义，中国的政策是明确的，坚决反对恐怖主义，在这一点上，我们跟美国是有共同点的。

　　现在西方在阿富汗的反恐局势出现了令人担忧的现象，恐怖主义在这个地区有新的发展，包括近来几次大的爆炸，包括印度孟买这个大的爆炸事件。反恐前沿巴基斯坦的情势也有点令人担忧，现在政局不是很稳定，再加上经济受到很大的打击，造成社会上的一些不安定因素。对恐怖主义来说，这些都是可利用的条件。特别是在巴基斯坦边境部落地区和阿富汗边境之间，恐怖势力活动比较猖獗。

　　阿富汗本来就是反恐的一个主要战场，现在形势恶化，美国就要把更多注意力放到这里。但是美国在这里的反恐还是非常艰难的，他当然希望中国能够在这个地区进行更多的投入。实际上，中国在经济建设包括阿富汗的重建方面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我们也会支持巴基斯坦稳定政局，支持巴发展经济，支持巴跟我们一起进行反恐。

　　在中亚地区反恐方面，美国、巴基斯坦、阿富汗、中国以及印度等国，都有共同的利益，大家应当进行合作。

　　《环球》：在防扩散问题上目前关注最多的是朝核问题和伊朗核问题。您觉得在这两个问题上奥巴马会采取什么样的政策？会不会与中国加强合作？

　　崔立如：在朝核问题上，我是希望奥巴马政府能够继续六方会谈进程，我想奥巴马也不会完全改变与朝鲜接触、对话的大方向。但是由于他上台后最紧迫的是国内经济问题，再加上新政府上台后，要对当前的进展做一个全面的评估，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我估计奥巴马上台后，朝核问题不会放在他议事日程的最顶端，可能要稍微缓一缓。

　　在伊朗核问题上也是这样。奥巴马在竞选期间提出要与伊朗对话，甚至说可以进行无条件的对话，这个跟布什的政策有很大的区别，布什政府基本上是不跟伊朗进行政治对话的。但对话也不意味着马上就可以和解。在伊朗核问题方面，安理会五常加上德国与伊朗谈判处理这个问题的机制还会继续。

　　在气候问题上不存在对抗性矛盾

　　《环球》：在气候变化和温室气体减排问题上，奥巴马的政策可能会有哪些变化？对中国会有什么影响？

　　崔立如：奥巴马上台后，估计会在应对气候变化的政策方面有些变化。奥巴马和民主党在这个问题上与共和党和布什政府是有明显区别的。所以奥巴马可能采取一些不一样的态度和政策，但是具体会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还需要观察，因为这牵涉到很大的利益冲突的问题。但是从基本政策取向上来说，奥巴马会采取一种跟世界大潮流一致的态度。

　　从中国来说，减排、环保、节能本身也是我们的政策目标和方向。中国跟美国、跟发达国家的分歧只在于说你在这个阶段要负担多少的问题，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要根据自己的实际能力，担负我们能够担负的那一部分。有一种看法认为，奥巴马上台以后，可能会在这些方面向中国施加更大的压力，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两国大方向是一致的，中国也要推进这方面的工作，所以不存在大的对抗性的矛盾。

　　《环球》：中美双方在减排问题上的合作会不会加强，比如说美国向中国出口先进的减排技术？

　　崔立如：加强减排方面的合作是中国和发达国家之间，包括中美、中日、中欧之间可以开拓的一个非常重大的领域。实际上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已经将减排、环保、节能等问题纳入进去了，而且达成了一些共识。

　　但是要具体落实这些共识还很艰苦，因为牵涉到技术转让和资金投入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我们认为发达国家应该承担更多责任。但是发达国家在给我们提出要求的时候，是非常大声的，而要他进行资金投入、进行技术转让的时候，却是非常不容易的。

　　美国在亚洲的担心

　　《环球》：台湾问题是影响中美关系的核心问题之一，您觉得奥巴马会在台湾问题上采取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崔立如：台湾问题对中美关系的影响在减少，一是因为中美在台湾问题上形成了一些基本共识，就是稳定台海关系是稳定中美关系、稳定地区形势的重要因素。在这个共识的作用下，双方近年来在处理台湾问题时都采取了比较谨慎的态度。

　　现在，由于两岸关系有了改善，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在可预见的未来，台湾问题不会成为中美之间产生大的摩擦和对抗的一个因素。

　　从美国的政策原则上来说，其公开的政策是明确的，支持一个中国的政策，希望海峡两岸通过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奥巴马上台后没有理由改变现在这样一种基本的趋势。多数美国人、多数美国的政治家，都不希望看到台湾问题又突然成为阻碍中美关系、影响中美关系发展的一个问题。所以对这个问题，我并不太担忧。

　　《环球》：美国传统上与欧洲国家的关系非常密切，但随着亚洲经济的迅速发展，美国外交的重心也在发生一些变化。美国和亚洲国家未来会不会形成一种更紧密的跨太平洋合作关系？

　　崔立如：奥巴马非常受欧洲人欢迎。他在欧洲的民意测验中支持率非常高，他访欧的时候受到了国家领导人般的欢呼和支持。奥巴马当选后欧洲人也非常兴奋，认为美欧关系会进一步改善。我觉得奥巴马上台后跨大西洋关系可能会进一步加强。

　　现在普遍认为世界力量的中心正在向东转移。美国跟亚洲的联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切，所以美国肯定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亚洲。奥巴马上台后，这个趋势也不会变。另外美国在某种程度上多少还有一点担心，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美国离亚洲很远，所以他担心亚洲区域合作越来越发展的话，美国会被边缘化。我认为奥巴马上台后对欧和对亚两个方面都会加强。

　　《环球》：美国积极参与亚洲区域合作会不会与中国发生冲突？

　　崔立如：美国在亚洲一直是居于主导性地位的，他怕中国崛起会冲击他的主导地位，甚至担心美国在这个地区的存在是不是会受到挑战。而中国没有主动挑战美国在亚洲地区的地位和存在的战略意图。对于美国的一些关切，双方可以通过沟通协商来讨论，因为两国都希望地区保持和平稳定，促进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