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9年1月20日,贝拉克·奥巴马将在华盛顿宣誓就职美国总统。从2008年11月初大选结束至今,奥巴马已经基本完成了其政府各套班子的构建工作,而其主要政策的卷轴,将在正式就职后一一展开。由此,美国乃至世界政坛将进入一个美国新总统的磨合期。
对内,奥巴马面临着调整美国经济政策和反恐策略的重任,他所要进行的变革事关美国的前途命运,深受关注;对外,奥巴马和他的外交团队将如何处理与世界大国的关系和国际热点问题,更是全球瞩目。
在过去的30年中,中美关系经历了一次次洗礼与成长。而每逢美国总统更迭,在新总统上台后的磨合期内,美国的对华政策便会波动,这甚至被一些专家称为“不是规律的规律”。现在,中国人关心的是,在奥巴马的磨合期内,历史还会重演吗?
一份开给奥巴马的“期望清单”
《环球》杂志记者/刘新宇 实习记者/李会娜
2009年1月,美国新总统奥巴马宣誓就职前后,其外交团队将收到一份特别的报告,确切地说,它是一份对奥巴马政府对华政策的“期望清单”。
以往,白宫易主之际,美国国内组织撰写的类似报告并不鲜见。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这份“期望清单”不仅仅反映美国的声音,也包含中国的视角;其内容一半由美方起草,另一半则由中方撰写。在美国政府换届之时,这样的做法还是第一次。
该报告唯一的中方执笔者是北京的一位智库人士。2008年12月底,他的撰稿工作已经完成。
美国智库的协调计划
2008年11月初奥巴马胜选之后,一个计划随即启动,它的关键词是“期望清单”,中文名称为“美国对华政策:对奥巴马政府的期望”。
该计划的组织者是位于纽约的智库机构“东西方研究所”,一个由隶属于美国国务院的和平研究所与欧洲的一些国际问题研究所合办的机构。它不仅是一个研究机构,还是一个交流的平台——促成东西方高层决策人士、专家之间小范围的会晤,增加思想与政策的融合。
东西方研究所成立于1980年,一直通过各种项目把西方的价值和理念“转化成行动”,但近年来它也承认,在21世纪,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对亚洲的看法,世界将无法变得更加安全。
2006年以后,为了建立有效机制以弥补在亚洲的战略失策,该所董事会通过了向亚洲拓展的战略,并且为“东西方研究所在亚洲”项目设立了专门的基金。
东西方研究所的网站如此介绍这一背景:20世纪为西方国家和文化所主宰,但现在西方风光不再,而被全新的事物所取代……在这一过渡阶段,发达的西方与崛起的东方需要坐下来,共商新责任的划分,抑或制定新的游戏规则。
协调东西双方,正是美国大选尘埃落定、奥巴马外交团队形成之际,“期望清单”计划迅速启动的原因。
“虽然目前中美关系没有出现大的变化,但是在竞选过程中,奥巴马对中国的总体看法不是很明确。”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中美关系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刘学成告诉《环球》杂志,针对这些情况,东西方研究所希望从发展中美关系的立场出发,提出一些有针对性而非批驳性的建议。
美国方面,由亚洲协会前主席罗伯特·安熙龙(Robert B. Oxnam)撰稿,代表美国总结布什政府的对华政策,然后提出对奥巴马的期望。同时,东西方研究所也希望找位专家代表中国列出一张“清单”。
实际上自拓展亚洲项目以来,该机构与中方颇有交流。2007年6月18日至21日,由中国外交部下属的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牵线,东西方研究所所长约翰·睦融霜(John Mroz)曾率领美国高级代表团访华,与中国政府官员和专家进行了小范围会谈。此行美方代表团成员中包括了前北约驻欧洲盟军最高司令詹姆斯·琼斯、前美国空军司令朗斯·罗德、前美国国务院反恐协调员亨利·克伦普顿等人。在北京期间,他们还拜会了中国外交部长杨洁篪和中联部副部长张志军。
这一次,为了完成“期望清单”项目的中国视角,东西方研究所又找到了“对口单位”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马振岗挂帅,研究员刘学成撰稿。
开给美方的期望清单
“名字是我个人的,但要代表中国,”对《环球》杂志谈及这份将交给奥巴马外交团队的报告时,刘学成坦言这项工作不太容易,“要把中国的期望反映出来,不是反映某一方面,是反映全面的关系”。
这份尚未公开的报告提议,中美两国建立五个伙伴关系:经济伙伴关系、反恐伙伴关系、防扩散伙伴关系、绿色伙伴关系、跨太平洋伙伴关系。
在这五个伙伴关系中,迫在眉睫的是反恐伙伴关系,因为当前美国正实现其反恐战争的转型。
美国新总统奥巴马、国防部长盖茨、参联会主席马伦都已提出,要撤军伊拉克、增兵阿富汗。据新华社报道,美军方已宣布,2009年初夏之前向阿富汗增派2万~3万名士兵,其中第十山地师下属第三旅的3500~4000名官兵将于1月部署在喀布尔附近。与此同时,五角大楼不止一次地通过《华尔街日报》等媒体放风,“基地”组织已将重点向巴基斯坦转移。在孟买恐怖袭击之后,如果美军将反恐战争扩大至巴基斯坦,将使南亚局势火上浇油,因此中美磋商合作尤为重要。
在防扩散方面,除了朝鲜核问题、伊朗核问题等悬而未决之外,其他国家和地区在利用核能方面的行动也需要各国间的磋商协调,比如东盟即将启动的和平利用核能的计划。“虽然东盟已明确表示核电站不被用来生产核武器,但即使是和平利用核能,核原料、核设施从哪里来,核废料如何处理,都涉及到防扩散的问题。”刘学成指出,这一动向将直接关系到亚太地区的稳定,需要各国对话和协调。
一般认为,奥巴马与布什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能源与环保政策,对于节能减排,后者曾长期采取抵制的态度,但奥巴马在竞选时说得很清楚,“愿意改变这方面的做法,使美国的国际形象有新的提升”。
在美国新总统要重新主导全球气候变化问题的政策框架中,中国似乎是一个重要角色。2008年10月,中国美国商会的《中国简报》上发表了奥巴马本人撰写的一篇文章《贝拉克·奥巴马主导的对华政策》。其中提出,气候变化的挑战要求美中两国立刻行动起来,将双方合作提升到更高的水平,“我们是当今世界两个最大的石油消费国,也是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双方的合作能够树立典范……”
“无论是从国内发展还是从承担国际责任的角度来说,我们也希望与美国合作。”刘学成对于绿色伙伴关系的解释是:中国愿意提高能源利用率、减少污染,希望美国提供技术;不是只给落后的技术来打开中国市场,谋求利益,而是转让先进的技术。“合作不是单方面的积极,而是要共同推动。”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是对前4个关系的总结,同时它也表达了另一层意思——中国推动亚洲合作,而对于美国提出的亚太合作,同样积极参与。这一概念释放的信息是,尽量避免华盛顿产生北京要在亚洲主导、排挤美国的错觉,同时,亚洲合作与亚太合作可以相互鞭策。当然,这其中也涉及到台湾问题、东北亚安全合作等事务。
2008年11月23日,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秘鲁首都利马参加APEC第十六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时首次提出,将对亚太自由贸易区等设想作为远景目标开展研究。“连亚太自由贸易区都提出了,更何况是跨太平洋伙伴关系了。”刘学成如是说。
对于中方的报告,刘学成介绍道,目前已经完成,正待与美方部分汇编成册,随后送至华盛顿。“中美双方共同向奥巴马的外交班子提交报告,这样的项目到目前为止是唯一一个。”
关于奥巴马对华政策定位的判断
实际上就在准备“期望清单”的同时,刘学成也在撰写另一份调研报告——“正确解读奥巴马的对华政策”。该报告目前也已经完成。
“伙伴关系是推动中美关系发展的方向,但这背后的实际问题是,奥巴马上任前期对中国的挑战还是很大的。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背景,有了这种判断,我们才提议建立伙伴关系。”
刘学成告诉《环球》杂志,奥巴马政府在上台伊始仍有可能把中国定位为“竞争者”。
2007年4月,奥巴马在民主党初选的首次辩论中说,“我们必须向东看,因为世界的重心正逐步向亚洲转移……很明显中国正在崛起,这还会继续下去。”但谈到中美关系时,他表示,“他们(中国)既不是我们的敌人,也不是我们的朋友。他们是竞争者。”
此后,当年7~8月号的美国《外交》杂志上刊登了奥巴马的文章《重振美国领导地位》。当时这位总统竞选人在文中写道:“我们与中国在某些领域中是竞争的,在某些领域中是合作的。我们最重要的挑战是要建立一种关系来拓宽合作,同时在合作中增强我们的竞争能力。”
在刘学成看来,无论是对中国的直接定位,还是谈及竞争与合作的关系,“奥巴马都是把竞争放在首要位置,即使是合作,其目的也是提高美国的竞争力”。
与此相关的是,奥巴马把美国标榜为“解决国家”,与中国接触、对话、合作,都是为了“解决问题”。
在其竞选网站上,奥巴马曾与特拉华州国会参议员、现当选副总统拜登联合撰写了《在美中关系中保护美国利益、提升美国价值》一文。开篇时二人说,管理美中关系的最好方法就是使中国进一步融入国际体系,并且在各个领域与中国合作。
但随后他们又提出“中国操纵汇率”,并且声称“将使用一切外交手段来改变中国的做法”。相比之下,布什在任8年一直顶住了国会的压力,避免将中国的汇率政策定义为“操纵”。在论及与中国进行能源合作时,该文还暗示中国海外能源开发“扰乱国际市场”……
2008年10月奥巴马写给中国美国商会的文章同样持此论调。他先是说“双方能够开展建设性的双边合作”,然后要求中国“遵守市场规则”。在奥巴马的眼里,“若要实现双边经济关系的均衡发展,中心问题是中国必须改变其汇率政策”。他还要“做出更持久的努力来应对中国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
“很明显,奥巴马谈及与中国合作的时候,立场就是‘美国是来解决中国的问题的’。他强调必须与中国‘合作’,意思是不合作解决不了问题。”刘学成如是说。
白宫新内阁的三个派别
刘学成把白宫新内阁分为三个派别,认为他们之间以及他们与奥巴马的关系,也将成为对中国的一个挑战。
2008年7月31日,五角大楼公布了由美国国防部长盖茨签发的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文件。报告正文共23页。包括前言、简介、美国的战略环境、战略框架、国防部需要的能力和手段、管理风险以及结论等7个部分。
在这份报告中,中国不再被定义为“处于战略十字路口的国家”,而是被视为“实力不断增长的、有潜力与美国竞争的国家”,甚至被指为“潜在敌手”(potential adversary)。
“一般来说,在英语里比较笼统地谈论对手用rival,对敌人用enemy,而adversary的意思则可以翻译成‘敌手’。”刘学成说,从军事方面也可以看出,美国同样是把中国看作竞争者。
新版《美国国防战略》也谈及要与中国进行“长期的、全方位的互动”,可是它又说,“这种努力的目标是要减轻近期的挑战,同时保持并增强美国的长期优势”,“如果必要,我们将继续提升应对中国的能力”。此外,它还设想了传统安全领域的三场战争,其中之一便是台海被视为未来可能的战场。
虽然这份报告签发于美国大选之前,但是其前言的最后一段写道:“这项战略将是美国在未来数年内取得成功的蓝图”。由于盖茨继续留任国防部长,在很多专家看来,这项国防战略将继续适用于奥巴马。
向《环球》杂志谈到美国新任国务卿希拉里时,刘学成回顾了上世纪90年代这位美国第一夫人对中国进行的一次访问。
1995年9月,希拉里作为美国代表团名誉团长来北京参加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刘学成当时是中方服务人员,他透露,希拉里对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女婴保护等问题进行了一番无端指责,“发表完演讲就走了”。
“希拉里如果搞‘价值观外交’,对中国的挑战也是很大的。”刘学成说。
被任命为美国国务卿之前,这位纽约州参议员还是美国国会中“印度核心小组”的联合主席。有文章分析,该组织于2004年4月成立的动因之一,就是力图把印度的崛起转化为美国可资利用的力量,特别是用作“对冲”中国崛起的力量。刘学成则指出,这要放到美国、日本、印度、澳大利亚“四国联盟”的背景中去看待。
同时,希拉里也是国会中“台湾连线”的成员。这个团体由台湾某些机构出钱,纠集了美国的一些议员在国会里面进行运作。
相比之下,在奥巴马的新政府班子中,曾任克林顿政府财政部长的劳伦斯·萨默斯将出任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他反对“中国操纵汇率”的说法;而即将就任财政部长的蒂莫西·盖特纳是亚洲通、知华派,清楚中美关系的重要性。
当然,目前还存在一种不确定性。在布什政府时期,中美战略经济对话由财长保尔森代表美方谈判。但是奥巴马和希拉里作为参议员的时候就曾投票认为“中国操纵汇率”,现在二人分别成了总统和国务卿,在他们治下,有可能不让财政部继续负责这一机制。倘若中美战略经济对话美方不让专业部门领导,中美关系也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
刘学成判断,“这三个派别在对华政策上协调一致有一定难度”,可能是财政部务实一点,国防部强调地缘竞争,国务院则举起人权大棒。“奥巴马虽然能力很强,但毕竟只当了两年的参议员,缺乏外交经验,而盖茨和希拉里都已经是老运动员了。”
系列报道: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