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中华文化遗产，根本还在于防范和全民文保

　　■本刊记者 / 欧阳海燕

　　一片抗议声中，佳士得拍卖行仍然于北京时间2月26日凌晨高价拍出了中国圆明园流失文物鼠首和兔首铜像。但落槌后，佳士得却不得不去应对一连串的“遗憾”，获利商人得意的笑容很快在脸上变成尬尴。

　　中国国家文物局当日明确表示“不承认对被劫掠文物的非法占有”，并以罕有行政速度下发了“审核佳士得所申报的出入境文物”的通知。此前，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已反复强调了中方反对拍卖圆明园流失文物之立场。

　　3月2日，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中华抢救海外文物专项基金宣布，中国厦门收藏家蔡铭超是最后的竞拍者。但蔡铭超表示，“举牌”是出于责任，不会付款。

　　“‘不付款’意味着两件流失海外的文物可能流拍了，也可能被别人买走，其命运仍让人关注。”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理事长，原国家文物局副局长马自树说。

　　两件兽首的命运折射出中国追索流失文物之难。现阶段，中国追索流失文物的形式大致分为依法索回、国家购买、民间购买和捐赠等。“但以上方式，追回的文物都不多。”马自树称，从外国追回文物基本上是亡羊补牢之举，保护中华文化遗产，根本的还要立足于防范，形成一个全民文物保护的网络，“这样才有希望，保得住。”

　　为什么针对佳士得

　　你怎么看中国收藏家拍下兽首，但称不会付款这件事？

　　这是一个中国人出于义愤，对佳士得的不义之举的一种抗争。在拍卖市场上，举牌拍下来到正式成交有一个过程，最后无法成交的情况也是有的。

　　国家文物局2月26日发布对佳士得申报进出境文物加强审核的通知，佳士得称通知为“报复措施”，你怎么看？

　　这完全是加强我们民族遗产保护的一个重要措施，而不应解读为报复。

　　国际拍卖市场上，拍卖的文物首先得有一个合法来源。但这两件兽首，大家都知道，它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后抢走的，是赃物。不管转了多少手，转手的人也应该知道它是很不光彩的掠夺物。也许后来的人是花钱买的，但他应该知道，购买赃物是错误的。

　　佳士得也应该知道它的最初来源是盗窃之物。拍卖公司要想保持公司的职业道德形象、经营的正当性，就不应该拍一个有赃物嫌疑的东西。但佳士得为了利益，不管世人的舆论，不顾13亿中国人的民族感情，执意拍卖，反而说我们报复，这说得通吗！

　　文物局发布的通知，我觉得这是中国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文物采取的正当措施。因为佳士得通过这次拍卖，丧失掉了它应该有的尊严。为了防止它继续拍卖不合法的文物，所以我们加强国内的文物监管，使它不至于把非法途径流出去的文物再去拍卖。

　　从中国通过非法途径流出去的文物，在其他拍卖场合也出现过，但是这个通知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是专门针对佳士得的，而不是普遍针对所有拍卖行的。

　　为什么针对佳士得呢？就是因为佳士得这次拍卖了理应知道是赃物的东西，它在中国人心中，甚至在全世界人心中，信誉度大大降低了。佳士得是一家大公司，其行为影响很坏，所以我们更进一步更有针对性地发出通知。至于其他公司，如有违规行为，我们也会照章办理。但不少拍卖公司是讲信誉的，一旦知道其拍卖的文物不合法时，会采取正当行动的。

　　请说个例子。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香港和美国有过类似的拍卖。但在中国提出异议后，他们撤拍了，而且把文物无偿归还给我们了。

　　上世纪90年带初，湖北姊归博物馆一件春秋时期的铜敦被盗，而后出现在美国索斯比拍卖行的目录上。中方拿出证据，证明是被盗出去的，向美方追讨，最终成功。这件铜敦现存放在中国国家博物馆。

　　1993年，香港苏富比拍卖目录上，出现了中国走私出境的明成化年间白瓷碗。我们拿着照片等证据在拍卖前一个小时赶到拍卖行。经仔细对比，拍卖行确认白瓷碗是从中国走私出去的，决定撤拍，无偿归还中国。

　　兔首鼠首现在的持有人皮埃尔。贝尔热，也声称可以归还中国这两件文物，但他开出了一个条件：达赖喇嘛返回西藏。

　　他这个说法是极其恶毒的政治敲诈。他想凭两件东西来干涉我们内政，做政治交易，笑话！

　　文物管理部门不便当原告

　　在之前的禁拍诉讼中，为什么没有政府部门出来充当原告？

　　在充当原告这件事上，政府部门提出来是不合适的。因为国际上没有一个法律来确认这么长的历史时间内流失的文物如何来追索。埃及、印度、希腊，流出去那么多文物，他们也在索回啊。没有适用法律，埃及人追索狮身人面像的胡须，追了166年，1983年才通过外交途径从英国要回去。

　　1995年《关于被盗或者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约》(以下简称“95公约”)，在规定有追讨文物权利的同时，又规定了50年的追溯期。而且公约对那些没有参加的国家，还没有约束力啊。所以跟外国人打官司要有法律为依据。当然民间打官司是可以的，赢了输了无关国家形象，只是民间行为。

　　你怎么看律师团和这场官司？

　　律师团很可爱，很值得尊敬。这种热情很可贵。但我们做事还是要理智一点。

　　但是这官司打了之后，不是没好处。一是可以提高全民族保护文化遗产的责任感，提高全民族的爱国主义精神；二是让全世界知道这批中国文物是怎么流失出去的，让英国人、法国人重温侵略中国这段不光彩的历史，给他们上一次课；三是让中国人甚至全世界都来关注保护人类文化遗产的议题。

　　回购可能刺激文物犯罪

　　1985年兽首首次拍卖时，价格不过每尊500美元，而后价格一路飙升，一直狂奔到现在的1400万欧元，有人说这纯属敲诈。

　　佳士得就是看到巨大的商业利益，才顶住压力坚持拍卖的：你中国人志在必得，那何不敲你一下子。所以我们反对拍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另外有些东西，明明知道是非法途径流出去的，高价回购可能更刺激文物犯罪。

　　那鼓励以什么方式回收流失的文物呢？

　　走私出去的，要立足追索回来，通过法律的、道义的、外交的手段，千方百计追索回来。现在我们国家与很多国家签署了防止盗窃、盗掘和走私文物的双边协议，致力于打击文物走私、促进文物返还的国际合作。当然，签约国主要是埃及、印度、秘鲁等文物出口国。文物进口国中，与美国签了，但与英国、法国和日本没有签。

　　历史上早就出去的，没法证明是合法还是非法途径的，那只能以回购的方式。但买是买不起的。现在国家每年有5000万元专款用以收购流失珍贵文物，但这笔看似巨大的款项，在国际拍卖市场上只能干一点事情。

　　一些爱国人士，出于爱国热情，买下文物捐赠回来，这很值得尊敬。也有善意持有者，知道文物是走私的之后，把文物归还了。

　　国际上还有一种情况，文物交换，但到目前为止中国还没有做成一例。2003年，上海博物馆从美国收藏家安思远手中购回《淳化阁帖》。此前，安思远曾有意把它捐给我们，换些宫廷玉器。我们在故宫里挑了几件，他不满意，此事便搁下了。后来我说到避暑山庄或者沈阳故宫挑挑，但也不了了之。几年后上海博物馆买了，花了450万美元。

　　从回流文物的件数上，以哪种方式为多？

　　都不多。历史上的东西，进了国家博物馆后就很难回来。有希望回来的，是在私人收藏家手里的，比如2005年在伦敦佳士得拍卖会上现身的《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

　　必须讲一个意思，我们出去的文物很多，从外国追回来是亡羊补牢的事情，所以保护中国文化遗产，要立足于把住国门，不让它非法走出国门一步。

　　文物保护机构建设、全民保护意识，都要加强。宣传上，要淡化文物的经济价值，而要强调它的文化价值、历史价值、艺术价值，这是很重要的。片面强调经济价值，容易使人误入歧途。

　　有外国人向中国人索要文物的情况吗？

　　有，很少。比如清末从英国进口的老爷汽车、老火车，英国人想要回去。青岛啤酒厂的德国老机器设备，德国人也想要回去。但这不是我们抢来的而是买来的，而且我们保存得很好，有的还能生产。作为历史的见证，也很有意义啊。

　　重在保护

　　拍卖事件也暴露出一个隐忧，一方面我们对两件兽首眼睛睁得如此之大，另外一方面多少文物遗迹放在我们手里却不当回事，看看我们周围，每天有多少文物被损坏，甚至倒在推土机下。

　　所以加强全民保护意识是非常重要的。通过这个契机，也可以做进一步宣传。

　　如何保护好文物，不走私，不流失，不盗窃，有许多工作要做，但真正做到万无一失是很难的。包括西方国家，英国、法国，不也一样被盗么。现在世界范围内，文物走私的利润仅次于毒品和武器走私。

　　我国文物特别分散，文物队伍才六七万人，光靠政府来管很难。所以必须依靠各个部门通力合作，全民文物保护意识加强，法制观念加强，形成一个全民文物保护的网络，这样才有希望，保得住。

　　我们的文保现状与那种全民保护的理想境界差多少？

　　差远了。一般老百姓，只知道文物的经济价格，不知道它的文化价值、历史价值，急功近利地拿文物换钱。第二，旅游公害对文物造成很大损害。故宫逢节假日，十几万人去参观，谁能受得了。第三，政府部门搞开发，开发商建楼宇，不做文物调查，破坏地上地下文物。

　　还有就是不懂。比如过去曲阜孔庙，旅游部门看见文庙的墙壁脏了，就用水冲洗，结果把壁画全部毁掉。所以对文物一定要小心谨慎，真的要听专家的。

　　经过一番折腾，现在两个兽首的归属又成悬念了。

　　我们要做长远打算，对流散国外的文物，与那些国家建立很好的联系，多做些交流，希望他们把文物保护好，也希望做一些学术上的共同研究。如果愿意赠送回来更好。

　　国际上有一种观念，文物不应该离开它的本土、属地。因为它代表一种文化，这种文化血脉和它的属地是不能割断的，否则就割断了它的根系，文物价值大大减少。为什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呼吁文物回归本土，就在于恢复文物和本土的血脉联系，使文物在本土发挥更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