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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后,我学会了放弃”(图)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12日02:28  华商网-华商报

  

“地震后,我学会了放弃”(图)

  2009年5月5日,易延端来到鑫海山庄,给4名遇难者烧纸钱,祝愿他们在天国幸福快乐

  

“地震后,我学会了放弃”(图)

  劫后余生,倍觉珍贵。2009年5月5日,易延端和来参加救援部队纪念活动的战友李西闽(左)在银厂沟合影留念

  有“恐怖大王”之称的作家李西闽地震中被深埋在废墟之下,他的战友易延端,经过多方努力才将深埋76小时的他救了出来。没有想到的是,易延端因此背负上“舍近求远救人”、“自私”、“旷工”等罪名。去年8月,他终于承受不了压力远赴贵州一个小煤矿打工。

  一年来,易延端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采访不到一半儿,坐在我对面的中年男子嘴唇开始发抖,眼眶湿润。

  他叫易延端,四川省什邡市什邡报社编辑,地震前曾是这家报社的副总编。许多人知道他,是因为他在地震中,救了他的战友——有“恐怖大王”之称的作家李西闽。但鲜有人知道,他也因此背负上“舍近求远救人”、“自私”、“不务正业”等罪名。去年8月,他终于承受不了社会舆论压力而远赴贵州一个煤矿打工。

  重新回到什邡的易延端不愿再提起这些。在熟悉他的人看来,易延端变了,变得更豁达。

  地震前一个月,他和失散20年的战友联系上

  今年4月8日,什邡市中心广场上,情侣们散着步,孩子们嬉闹着,两排小吃摊的生意甚是红火。

  地震后,这里的人们曾经恐惧和茫然,而眼前的这一切说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上。

  和这座城市一样,易延端也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回归。

  易延端所在报社出版的报纸叫《今日什邡》,每周出刊两期。他喜欢这份工作,因为自打当兵起,他就爱上了文学写作。在单位,他的口碑很好,同事总结原因:“最主要的是,他这个人对名利看得很淡。”

  但自从地震救人事件后,他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

  他救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战友。

  地震前一个月,易延端才和失散20年的李西闽联系上。这时,李西闽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恐怖小说作家。

  李西闽说,他正打算找个地方闭门写小说。易延端说:“到四川来吧,我给你找个安静的地方。”

  去年5月7日,李西闽去了什邡。当时的他并未意识到此行是福是凶。虽然,此前半年,他一直在做一些奇怪的梦。

  去什邡之前一周左右,李西闽将自己的一段真实梦境发到了博客上。他写道:“我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我看不清任何东西,我只是听到一种细微而且阴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李西闽,你已经死了。’我怎么死了?我清醒地感觉到我还活着,自己的思维还是那么的敏捷,只是我的身体不能动弹,整个人像是被捆住了。是谁在和我开玩笑,说我死了?”

  这个梦境,与他后来在地震中被深埋在废墟下的遭遇何其相似。

  “那应该是自然对我的警告和提醒。”李西闽说。

  当时,易延端在什邡市为李西闽找了4家宾馆,谁知李西闽都不满意,于是,只好去了彭州银厂沟——一个朋友的亲戚开的度假山庄,也就是后来在地震中倒塌、将李西闽埋在废墟里长达76个小时的鑫海山庄。

  后来,易延端看到,先前他在什邡找的4个宾馆都没事儿,包括位于受灾严重的红白镇的那一家。

  “我虽然救了人,但我不认为自己是英雄”

  “我虽然救了人,但我不认为自己是英雄,所以,你千万不要把我写成一个英雄。”开始讲述他的救人经历前,易延端善意地提醒。

  地震发生时,易延端刚睡醒午觉。顷刻间,地动山摇。他意识到地震了,跌跌撞撞地从五楼往下跑。紧接着,他挨个给报社领导、同事和在四川彭州老家的亲人打电话,可一个也打不通。

  当时,整个什邡城区虽然没有大的损伤,但已乱作一团。大大小小的医院里、广场上、马路上,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人。他们试图和外界联系,但电话打不通。

  接下来,蓥华镇、洛水镇的伤员陆陆续续地送到了什邡。跑出来的受灾群众带来了并不乐观的消息:山区3个乡镇全毁了,房子塌了,死了很多人。

  易延端的心揪了一下。他牵挂的几个人依旧联系不上,包括在银厂沟写作的李西闽。

  那天晚上,报社所有的人在忐忑不安中完成了关于地震的第一期报道,易延端也终于收到了好消息,彭州的侄儿打来电话,家里人只受点轻伤,都没事儿,只是老家的房子塌了。

  易延端开始有了不好的感觉,“看来彭州的灾情也很严重,不知道李西闽怎样了?”几乎每隔一个钟头,他就拨一次李西闽和银厂沟那个朋友王晓琳的手机。

  13日晚上,王晓琳的电话拨通了。她说:“鑫海山庄的四栋大楼全塌了,还有5个人被埋在下面,包括住在C栋4楼的李西闽。”“还能说话,好像没有受什么大伤。”当时余震不断,施救非常困难,银厂沟所有幸存者都被紧急疏散出来。“我一听这个消息很揪心,李西闽还活着,如果我不马上过去,谁能去救他呢。”易延端说,“如果因为我没去救,他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

  他请了假去救李西闽。那天晚上,他和单位的一个司机开车直奔银厂沟,可谁知距离彭州城区还有70公里时,路就被封了,没办法,他只好返回。

  后来,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易延端评价了自己的救人行为。“我不是英雄,但也不是孬种。”他说。

  “老易,一定要想办法救我出去!”

  14日一大早,易延端借了一辆车出发了。他先是到了彭州城区,托关系开了一张进山的通行证。

  这次,他好不容易到了龙门山镇。那里是去往银厂沟必经的地方,眼看着再有10分钟车程就到了,桥却断了。

  没办法,他决定步行。

  在龙门山镇,他遇到了志愿者小席。小席听说他去救战友,愿意一起去。

  余震不断。一路上,山上的石头不断地向下滚。原本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赶到,却用了6个小时。

  到达鑫海山庄时,已经是下午6点。

  那时看到的场景,令易延端终生难忘:原本建在半山腰上的鑫海山庄全塌了,李西闽住的C栋紧挨着河边,楼房向几十米的深沟方向倾斜倒塌,已经全部断裂的水泥柱子只有几根钢筋连着,随时都有滑下山坡的危险。

  他爬到废墟上,大喊:“西闽!西闽!你还好吗?”“我不好!老易,你怎么才来啊!我没受什么伤,就是哪儿也看不到,没有光线,赶紧救我出去啊!”一个声音从废墟里传了出来。

  “老易,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出去!”李西闽哭着跟他说。

  他和小席赶忙进行营救,但终因李西闽埋得太深,没有救援工具,到天快黑时也没有多大进展。不得已,他找来几个农民帮忙,但人家到现场一看就摇头。“你们是不是想要钱,要多少我都给。”易延端急了。“不是我们不救,太危险了,没有工具,没法救。我们的命也是捡来的。”一个年长的村民说。

  易延端决定再试试。他找来一根电缆线,系在腰上,倒着钻进几块水泥板下,用铁锤砸着水泥板。可水泥板太大太厚,根本无法接近李西闽。

  那期间,发生了数百次余震,有的震级达6级。每次余震,楼板都要晃动几下。“兄弟,你们快跑啊!别管我了!快跑——”李西闽在废墟里嘶喊着。

  “我开始意识到这样刨不是办法,必须找救援队来。”易延端说。但那时,天已很晚了,救援队只能第二天找。

  他和小席在附近一个受灾群众搭建的小木棚里住了下来。余震每隔二三十分钟一次,山上不断有石头滚下来,他们只好向山下撤。

  15日上午9时,一支空军救援队伍向银厂沟方向前进。“当时感觉像见了救星一样,西闽有救了。”易延端上去拦住了他们。

  当日下午6时,被埋76小时的李西闽终于被救了出来。

  “那段时间,太难受了,简直死的心都有”

  李西闽被送往成都治疗。那天晚上10点多,易延端也搭乘便车回到了彭州。当时的他,已经两晚没睡,两天来也只吃了一袋稀饭。稀饭是受灾群众熬的,没有多余的碗,只好用袋子盛着。“我实在动不了了。”他打电话给已在彭州的妻子李华芳。“当时的他就像个野人。”李华芳说,易延端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巴,手指甲磨破了,脚上全是血泡。

  自始至终,易延端都不知道,李西闽营救的全过程,已经同步发布在了新浪读书频道和天涯论坛上。网友们一起帮他们想办法联系救援队。

  回到什邡后,很多媒体要采访他。易延端一下子成了救人英雄。但他并未料到,这样的经历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一些人对易延端的救人行为有了不同的看法。“什邡人,跑到彭州救什么人哪!”“作为一个报社领导,搞新闻的,地震发生的时候,不坚守工作岗位,跑去救人!还是英雄?”

  由于媒体的报道,易延端一下子成了名人。那件事在什邡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他是英雄,也有人说他自私。

  震后,评选先进个人,没有他的份儿。“还评先进个人呢,他们单位没处理他就很不错了。”一个知情者说,为他外出救人的事,报社也承受了许多压力。“我救人难道错了吗?”易延端想不通。他去找单位领导解释,但领导只是表示理解和同情。“当时的感觉,就像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一下子跌到谷底。”“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朋友一见到他就问。他每见一个人,就得解释一遍。“太累了。”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也不想再解释。

  易延端说,但那段时间的确太难受了,简直死的心都有。

  不过,他希望能用时间抹平这一切。

  断绝与外界联系远走贵州在煤矿打工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依旧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易延端已经疲惫不堪。

  他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可去哪儿呢?

  李西闽说:“老易,要不你到我这儿来吧!只要有我吃的,就绝对不可能让你饿着!”他谢绝了:“我俩在一起,势必会被人问起地震的事,但我不想再回忆,何况这样对你身体的康复也非常不好。”

  8月初,他请长假去了贵州——一个朋友在贵州省金沙县开了个小煤矿,正好缺一个人管理。

  走的时候,他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甚至连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在贵州的那段日子,他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疗伤”。所以,起初很长一段时间,他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起初,他依然被噩梦缠绕,地震中的那些场景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有时候,他会大吼大叫地从梦中醒来;至于吼了什么,醒来又全忘了。

  他尝试着让自己忙起来。每天早上6点起床,了解井下作业的详细情况,比如哪里需要整改、哪里需要维修抢修等等,还要安排工人的工作;白天要下矿井安全检查,每天晚上忙到凌晨一点多才睡。“就算睡了,还得保持警惕,随时都可能下井处理意外情况。”

  每次下矿,易延端最担心的是:矿灯突然没电或灯泡坏了。一次,他检查完后往地面上返,谁知走到半路上,灯泡突然熄了。周围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线,“当时,我突然体会到了李西闽被埋在废墟下的感觉。恐惧,一个人本能地对死亡的恐惧。”他只好凭脚下的感觉,踩着轨道往前走。

  “你在煤矿的那段日子好像很忙,是不是忙得没时间想别的?”“人都是有思想的,并不因时间紧就不去想,只是想多与想少而已。”易延端说。“刚开始的时候,对社会上有关我外出救人的一些看法,包括单位在此事上的态度和一些做法,我觉得难以理解,且比较在乎,毕竟这是在我伤口上抹盐,且使我背井离乡。但静下来后,细细想想,这是一次自然灾难,大家都没经历过,思想上没有准备,更不知道该如何做,特别是什邡是极重灾区,有那么多人受灾,那么多人死亡,那么多被埋在废墟下的人等待营救,在这种特定情况下,我遇到的情况就是不正常中的正常。想到这些,我便逐渐从愤恨不满中走了出来……”

  大约两周后,他开始和少数几个朋友联系。

  后来,伤还没痊愈的李西闽专门跑到贵州看他。俩人在金沙县的一个小招待所里相遇。“第一眼看到他,我的眼睛热乎乎的,我们握了握手,相互笑了笑,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却说:‘看到你身体恢复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李西闽说:“当时的易延端脸黑了些,显得沧桑、宽厚的神情让我心痛。”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拉着家常,却不再聊地震。

  国庆节假期,李华芳带着两个女儿来到煤矿。大女儿看到了他从煤矿出来的样子,当时就哭了。

  妻子说,你还是回来吧。

  他说,再等等。

  回什邡首篇博客“地震后,我学会了放弃”

  今年春节前,易延端又回到了什邡。

  他说,贵州之行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换位思考,“了解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换成其他人是否还这样做,他们这样做对单位、个人有什么好处?知道这些,就跳出本位了,对这些事的认识就比较客观了,自己心态就逐步得到调整了。”

  因几个月没在单位工作,他丢掉了“副总编辑”的职位,做了编辑。

  “我有些失落。”他承认,自己的心态还未完全调整过来。

  “如果你当时不走的话,肯定不会这样。”一个朋友说。

  他说:“不走,恐怕我会憋出毛病的。离开虽然丢了官儿,但保住了易延端这个人。”

  这次回来,他发现这座城市开始有了生机。但对他来说,这里最大的变化,是那些曾经让他近乎崩溃的言论几乎沉寂。这是他想要的。“这样,至少可以让我没有杂念,好好工作。”

  他在回到什邡的第一篇博客里写道:“地震后,我学会了放弃。”

  “地震中,数以万计的人瞬间离开人世,数百万人痛失家园,还有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伤痕累累……比起他们,我真是万幸了!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珍惜生命,好好活着,好好工作,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什么都强。”

  李西闽后来将自己的地震亲历写了一篇长达10万字的纪实散文,取名《幸存者》。其中一章节专门写了易延端。

  4月10日,有好消息传来。李西闽因描写地震经历的散文集《幸存者》获得2008年度散文家称号。他在获奖感言中特意提到了易延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找来部队官兵,也许我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而易延端最喜欢李西闽获奖感言里那段读来温暖的文字,“能够度过这么大的灾难,还有什么东西不能原谅的呢?我理解他,在理解他的过程中,我对这个世界又多了几分宽容。”

  回归正常轨道后,易延端又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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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汶川大地震中,我们真切地看到了传媒所起到的作用。任何国家、任何媒体的记者都可以第一时间报道新闻现场,在信息传播中作出正面向上的引导,使人们变悲痛为信心,变痛苦为力量,通过传媒,在汶川大地震之后形成了一个全国凝聚的力量。

  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是每个记者的责任,然而这里面有太多的情感,除了职责,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亲人、朋友等待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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