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洪文

　　提要：只因索要正当擦鞋钱，擦鞋匠邱福生反遭顾客赖雨恕的敲诈勒索。

　　只因没有羁押艾滋病病人的专门场所，公安机关无奈放逐违法犯罪的艾滋病病人。

　　只因被逼无奈防卫砍人，邱福生遭到9个月的牢狱之灾。

　　犯罪嫌疑人邱福生的辩护人、辽宁开宇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孙洪文律师应本刊邀请，讲述了此案始末。

　　邱福生画像

　　邱福生，曾用名邱峰，1978年1月14日出生，辽宁省昌图县通江口乡义兴村五组人，在家排行老四，自幼丧母 ，由父亲将其拉扯大。自幼懂事的他，为了替父亲分忧，挣钱供二哥上大学，邱福生16岁时只身一人来到沈阳打工。从露天 擦鞋干起，经过多年努力积攒，于2008年年初，在辽宁省沈阳市南乐郊路119号开了一家邱峰擦鞋店。

　　赖雨恕画像

　　赖雨恕(化名)，卒年40岁，住辽宁省沈阳市东陵区，被沈阳市公安局列为重点人员，被当地群众称为一霸。从二 十四五岁开始一直到死亡长期吸食毒品，多次被强制戒毒。2002年，因敲诈勒索他人2.8万元被沈阳市东陵公安分局刑 事拘留。2008年5月，被查出患有艾滋病。2008年，曾敲诈勒索沈阳市某小饭店1000元，还敲诈勒索某理发店， 导致该店搬家走人。

　　2008年6月17日上午九十点钟，在辽宁省沈阳市南乐郊路119号的邱峰擦鞋店里发生了一起震惊沈阳的血案 ，老实巴交的擦鞋店老板邱福生砍伤了一名艾滋病狂徒赖雨恕(化名)，随后拎着血淋淋的菜刀跑向公安机关报案，并要求公 安机关先将自己关起来，以防赖雨恕及其团伙再追过来继续加害自己。

　　赖雨恕当天抢救无效死亡，第二天邱福生因涉嫌故意杀人被警方刑事拘留。

　　2008年6月25日，邱家人慕名找到了我和我的同事，聘请我们作为邱福生的辩护人，由我主辩。

　　听了邱家人的哭诉，我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一个温和的、善良的甚至从来没有与人吵过嘴打过架的守法公民，一 个老实的、厚道的甚至是忍气吞声的懦弱百姓竟然会亲手砍死一名艾滋病病人？这背后会有怎样的隐情？

　　祸起擦鞋费

　　2008年6月16日21时25分，赖雨恕来到邱福生的擦鞋店取前天为打鞋油留下的鞋。这时擦鞋店已经关门， 只有小工王凯及方帅还在，他们平时就住在擦鞋店里屋。

　　王凯打开了店门，把鞋交给赖雨恕。这个新招来的小工，以前不认识赖雨恕，更不知道其擦鞋从来不给钱也没人敢要 钱的“潜规则”，就正常地向其索要5元钱的擦鞋钱。

　　赖雨恕一听就发火了，把脚上穿的鞋脱下来让王凯处理，并说刚才取的鞋也没处理好，再处理一下。

　　过了一会儿，赖雨恕说王凯把鞋擦坏了，拿出随身带的甩棍猛砸了王凯脑袋、胸部和身上，打得王凯头部鲜血直流。 气急败坏的赖雨恕还向修鞋的机器、门、玻璃砸去，并大喊着让王凯把擦鞋店小老板邱福生叫过来。

　　邱福生过来后，怯怯地说：“大哥，您别急，这鞋也没有擦坏啊，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再重新处理一下。”而赖雨恕 却放出狂言：“你们把鞋擦坏了，快赔5000元，不赔就弄死你们，店也别开了！”

　　邱福生一看，这哪是顾客投诉啊，分明是敲诈，就报了110。辖区派出所民警出警后，先将赖雨恕带到派出所询问 ，邱福生带着王凯去医院看病。

　　到了派出所之后，赖雨恕拒不配合民警的调查工作，扬言“我有艾滋病，你们谁敢惹我”，并大骂民警，同时冲进派 出所厨房抢夺菜刀、大饭勺、大锅铲追砍民警，还踹坏了值班室的房门……

　　王凯看病回来去派出所接受询问，在门口刚好遇见赖雨恕，被赖雨恕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更可怕的是赖雨恕用菜刀 凶狠地朝王凯胸口砍了一刀，踹了站在旁边的、吓得身体发抖的方帅一脚后，扬长而去。

　　因为赖雨恕是艾滋病人，辖区派出所经过核实属实，考虑到一时还找不到能够羁押艾滋病人的专门场所，民警当天没 有对赖雨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报警之后的报复

　　2008年6月17日上午9时，赖雨恕在其朋友的陪同下，开着车再次来到邱福生擦鞋店，进来就砸东西，踹门， 大声骂人：“你还敢报110，昨天我把派出所砸了，把民警砍了，你能把我怎的？”

　　当看到邱福生和王凯时，赖雨恕转身回到车旁，嘴里嚷嚷着要拿刀。邱福生、王凯闻听此举非常害怕，撒腿就从后门 跑了。

　　跑出去10多分钟，邱福生转念一想，跑也不是办法，总得解决，既然公安机关都制止不了，自己拿点钱给他算了， 花钱免灾吧。

　　于是，他就给赖雨恕打电话示弱，同意给钱，请求赖雨恕放他一马，赖雨恕让邱福生回来当面谈。

　　赖雨恕一开口就要6500元，邱福生说自己只有1000元。赖雨恕一把抢过钱包，一看果真才1000元钱，便 恼羞成怒，举起自带的菜刀就砍。

　　邱福生基于生的本能拼命冒死将菜刀夺下，砍了20刀直到其撒开抓住自己的手为止。

　　这期间，赖雨恕不停地与邱福生厮打，将邱福生按倒在煤气罐上，不让邱福生脱身，造成邱福生后腰受伤、鲜血直流 。赖雨恕还往回夺刀，喊同伙过来帮忙一起弄死邱福生。

　　邱福生趁赖雨恕撒手之机得以从后门逃脱，怕赖雨恕再追出来继续加害，他拎着血淋淋的菜刀满身是血地去派出所报 案，并请求派出所民警打120抢救。

　　赖雨恕被送往医院抢救，但因受锐器砍击导致失血性休克合并颅脑损伤而死亡。

　　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

　　2009年3月16日上午9时，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此案。能容纳上百人的大审判庭座无虚席，社 会各界及全国各大新闻媒体旁听审判，中间过道上还站满了为邱福生请愿的群众。

　　检方认为，赖雨恕以皮鞋被擦坏为由向邱福生索要6500元钱，在遭到邱福生的拒绝之后，当场使用暴力行凶砍人 ，属暴力行凶在先。邱福生夺刀将对方砍死，确有防卫性质，但刀数过多，应当认定为防卫过当。

　　被害方则提出疑问：身材矮小的邱福生怎么能打得过人高马大的赖雨恕呢？他们推断涉案菜刀应该是邱福生自己事先 准备用于加害赖雨恕的，而且邱福生砍的刀数过多，不应当是正当防卫。

　　我辩道，如果涉案菜刀是由其事先准备好的，那应该一直控制在邱福生手里，邱福生只须用刀砍向赖雨恕防卫就是了 ，而不可能存在往回夺刀的环节，其手臂、手掌、手指上更不会留下争夺菜刀时被菜刀划伤的痕迹；至于赖雨恕人高马大，为 什么持刀砍人却反被身材矮小的邱福生夺下并将其砍死？那是因为即便是老实人，一旦被逼入死亡境地，其基于生的本能而爆 发出的抵抗力量是巨大的，是具有毁灭性的。另外，赖雨恕看似高大的身体也被其15年的吸毒史及艾滋病病毒无情摧垮，是 正义与偶然让邱福生得以生还。

　　本案中，赖雨恕的行为已经构成行凶抢劫严重暴力犯罪，而且是正在进行。邱福生为了制止赖雨恕的严重暴力加害， 夺刀防卫将赖雨恕砍伤，后经抢救无效死亡。根据《刑法》第20条第3款的有关规定，对正在进行的行凶、抢劫、杀人等严 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下进行防卫，是无过限防卫，无论造成加害人死与伤，均不负刑事责任，不属于防卫过当。

　　而且，相比于赖雨恕的足以致人死亡的行凶抢劫砍人的严重暴力犯罪行为，邱福生的防卫行为并没有明显超过赖雨恕 的暴力加害行为，两者行为都有可能造成相对方死亡，只不过是谁死的问题。

　　经过3个多小时的庭审，邱福生最后陈述道：“希望被害方家属能够理解我，我要不砍死他，他就砍死我，希望大家 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此时，庭下邱福生的家属哭成一团。

　　法院对此案将择日宣判。

　　建议：关于艾滋病人违法犯罪

　　现实中，警方在处理涉及艾滋病人违法或犯罪的案件中，往往会遇到如下亟待但又不好解决的问题：

　　一是查处难。民警在查处艾滋病人违法犯罪过程中，可能会与他们有近距离接触，如果缺乏防护和保障措施，办案人 员有被感染的可能，会产生畏惧心理。

　　二是羁押难。将艾滋病人与其他人羁押在一起，如果处理不当极易造成艾滋病的传播。而就全国范围来看，各地鲜有 对艾滋病人进行单独关押的场所和必备的条件。

　　三是执行难。艾滋病人在被关押期间一般都需要治疗，但治疗费用很高，这对执行任务的场所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 开支，如果没有专项经费，又没有配备治疗艾滋病的专业人员和设备，只能对这些艾滋病人捉了又放。

　　四是法律法规突破难。《看守所条例》规定，患有精神病或者急性传染病的不予收押；《强制戒毒办法》第20条规 定，患有急性传染病或者其他严重疾病的，不宜收入强制戒毒所，而应当限期在强制戒毒所外戒毒；《监狱法》也规定，罪犯 有严重疾病需要保外就医的，可以暂不收监，收监后符合监外执行条件的，可以暂予监外执行。

　　目前艾滋病人违法犯罪案件在呈几何数字递涨，凸显很多社会及安全问题，针对以上四个难点，我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全社会要继续加大关怀、救助、治疗艾滋病人的力度，做好心理干预工作，使他们感受到和谐社会带来的温暖 ，避免其产生自暴自弃，甚至是仇恨社会、报复他人的想法。

　　第二，要加大治理艾滋病人违法犯罪案件的工作力度。突破立法关，制定并出台相关法律法规，对以上问题进行详实 的规定，突破法律障碍。更重要的是，要建立起针对艾滋病人的强制措施和隔离关押制度，建设集救治、改造、关押等多功能 于一体的关押场所，健全制度规范，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的安全。

　　他们眼中的邱福生案

　　本刊记者/胡庆波

　　亲人：懂事的弟弟

　　我家姊妹5个，哥四个，姐一个，我是他三哥。福生从小到大和人吵嘴时都少，更谈不上打架了，派出所的门更是从 来都没进过。他还很懂事，我们小时候，家里日子过得很艰苦，他总攒着零用钱不花，我要他都不给，问他攒钱做什么，他说 要留着给二哥上学用。现在，二哥已经是博士了，家里唯一的“文化人”。

　　弟弟十三四岁时，我们的母亲就没了。70多岁的老父亲有青光眼，过年时不见福生就念叨，我瞒着说我弟弟出国了 。老人琢磨着说出国也应有个电话啊，似乎意识到什么了，暗自上火，导致眼压升高，如今右眼已经完全失明。

　　弟弟家有一个9岁的男孩，读小学3年级，他虽然对父亲的情况知道一点点，但谁要是问，他都不吱声，只是跟他妈 妈说过很想念爸爸。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弟妹几乎每天都哭，日子维持着挺难的，店也因此开不了了，只能回南塔(音似) 鞋城露天擦鞋油维持生计。

　　我弟弟1996年开始露天给人擦鞋油、修鞋。干了十几年，终于在温州一条街开了个小店。他还对我说，“我要是 行了，给你再开一个，要不冬天这么冷，时间长了别得关节炎。”

　　谁知开店不到半年，就出事了……

　　从2008年6月案发到现在，我只是在开庭时见过邱福生一次。弟弟精神还可以，但是瘦了30多斤。

　　检方：法律是严肃的

　　2009年3月31日，本刊记者采访到了本案公诉人。由于此案还未宣判，在电话中该公诉人表示不方便接受采访 。不过，该公诉人表示，从情理上讲，邱福生确实值得同情，但是法律终究是法律，是严肃的。涉案的菜刀到底是不是被害人 携带来的还不清楚。

　　据悉，检方在一审开庭时是以故意杀人罪进行公诉的。

　　专家：菜刀来源是关键

　　针对此案，记者采访了北京市律师协会刑事诉讼业务委员会钱列阳主任。他表示，法律是以事实为依据的，至于事发 之前被害人吸毒等行为的劣迹都不是此案所考虑的。

　　如果赖雨恕自己拿来菜刀进行敲诈勒索，在勒索不成的情形下，掏出菜刀行凶，此时已经转化为抢劫行为。邱福生在 此种情境下的杀人行为，属于无限防卫的范畴，其根据是《刑法》第20条第3款，即“对正在进行的行凶、杀人、抢劫、强 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如果对方只是口头进行敲诈勒索，邱福生拿出自己的菜刀朝对方砍了20多刀，那有可能构成故意杀人罪或者故意伤 害致人死亡罪。

　　如果检察机关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菜刀的来源，可参考致命刀伤的位置及产生时间、邱福生自己受伤程度等情形， 依旧无法断定的，根据刑法学疑罪从无的原则，则邱福生无罪。

　　网友：九成支持邱福生

　　记者调查发现，此消息在网络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大家纷纷通过网络或者手机留言表达自己的看法。

　　来自江苏的一位网友说道：“谁都害怕与艾滋病患者接触的，其还吸毒，不断寻事、敲诈、与人打斗，公安也拿他没 办法。那个擦鞋匠在关系到自己生与死的情急之下杀死赖雨恕，完全是正当的自卫行为，不但无罪，而且还有功。”另一位四 川网友发帖表示，“一个是恶霸，一个是淳朴百姓，安分的人在受到恶霸的勒索、敲诈、甚至生命威胁的情况下，才杀掉恶霸 。如果这样都被法律制裁，这是对法律的侮辱，难道在当时只能忍气吞声、受人宰割吗？”

　　在关于此案的6000多条留言中，九成以上的网友站在了邱福生一边。对于极少数的声音诸如一位网友提出的“法 律要体现公正，杀人偿命！没什么好同情的，最轻也要判死缓”的帖子，毫无疑问地引来许多网友拍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