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锯腿女士龚天秀:坚强女人走出悲伤围城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14日14:05  南都周刊

  龚天秀

  震时:四川省绵阳市北川农业银行信贷部经理。

  现在: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废墟中,她喝血求生。被困73小时后,她自锯伤腿从废墟中获救。2008年感动中 国候选人。今年5月,她将重回农行上班。

  龚天秀抬起左腿,迈上台阶,站稳,再抬起右腿。装了假肢的右腿,向外撇着。她不让人扶,一阶一阶地往上爬,黑 色的皮鞋,踩在青色的山路上。爬五六级台阶,便停一停,用手扶一下右腿。

  来到丈夫的墓前,墓碑上刻着:故父王怀俊之墓生于一九五五年八月初七日卒于二零零八年五一二大地震祀男王耀辉 立。

  公墓之下,几百米处,是任家坪白色的板房区,山坡上绿意盈野,26年前,那里油菜花开,她和老公第一次约会于 此。任家坪以西两公里处,就是他们曾经的家园,如今的死城北川。

  龚天秀留着波浪式的头发,黑色外套,紫色裙子,画着浅红的眼影,像从前一样优雅,她说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活得 很糟糕。亲友们上香、焚币,龚天秀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在纸灰纷飞中,身子一顿一顿的,终于呜咽起来:“我现在过得好 苦啊。”

  这是4月20日的上午。一个多月前,也是在这里,龚天秀为儿子王涛(现在改名王耀辉)和儿媳王倩,举行了简单 的订婚仪式。墓前,烧着告慰亡人的香,与标示喜庆的红烛。王涛和王倩跪在墓碑前,龚天秀抽泣着:“怀俊,我把涛儿和王 倩给你带来了。我们今天在你面前,举行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也了却你一个心愿。”

  英雄的怕与悲伤

  这一年,龚天秀过得很苦,她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而活着。

  虽然,在北川,乃至在全国,她已由一介平民成为一个传奇,一个象征。她饮尿喝血、自锯伤腿求生的事迹,被写入 古体诗:一震妻生夫永离,同埋临死托娇儿。揪心锯腿逃生痛,活命残肢饮血悲。地下三天曾幻灭,人生一世总离奇。从来怜 子牵肠肚,几个爹娘龚女痴。(广西藤州诗社);也被写进现代诗:龚天秀敲击着龚天秀/汁液顺着脊背喂养了爱情/龚天秀 为了存活把自己连根拔起(思想的狐狸博克);也作为剧情,被改编进大型抗震救灾情景剧《永不放弃》。

  在媒介眼里,她是一个堪与“关羽刮骨疗毒”媲美的英雄,一个地震中最坚强的母亲,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妻子。 北川县长经大忠说:如果大家都像龚天秀一样,北川的明天就很有希望。

  她成为2008年感动中国候选人,她被各地的记者们追逐。于是,结婚26年来,还不敢一个人睡觉的龚天秀,在 公众视野里,成为一个拥有钢铁般意志的人,引起人们的无限敬意与好奇。曾经有人问她:如果不是砸你自己的腿,而是请你 去砸别人的腿,你敢不敢?

  “我不敢。砸人家的腿,我办不到。”与其他在地震中一举成名的人物相比,龚天秀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她说: “我觉得自己也不是像事迹中那样感人,我只是出于一种本能。”

  而那种本能,源于丈夫的临危托孤:灭顶之灾降临时,在北川农业银行宿舍的3楼,龚天秀和丈夫王怀俊掉进一个狭 小的夹缝里。黑暗的瓦砾之间,丈夫死死地用胳膊把她护在身下。

  清醒过来后,丈夫说:“龚老二,我可能不行了。”龚天秀一惊,探手一摸丈夫的后背,粘糊糊地,龚天秀知道那是 血,她大哭起来。丈夫的声音慢慢衰弱下去:“龚老二,你要出去,我们只有一个娃,你一定要把娃培养成人,要他走正道… …”

  龚天秀对南都周刊记者说:“看到老公走了,当时我也不愿意活了。可他照顾我几十年,如果这点小小的心愿我都不 能完成,就太无能了。我到了那边,都没法跟他见面。就凭着他这句话,我活了下来。”

  没想到,活着却是那么不易。这一年,龚天秀的生活轨迹,从北川废墟,到绵阳404医院,到重庆大坪医院,到绵 阳的姐姐家,到临时租借的房子,一路艰难。对她不舍不弃的,除了亲人,还有痛苦。

  龚天秀说:“地震给我总体的感觉,就是天地倒转,脑壳混乱,整不清楚了。”

  她怕黑。在重庆时,不敢闭眼睛,不敢一个人呆着,“不是我姐姐拉住我的手,就是我娃握着我的手。眼睛还没有闭 ,就觉得血淋淋的,感觉石头砸过来了,根本不敢睡觉。”

  在绵阳,她租住的是三室两厅,她和儿子儿媳住在这里。去年9月底刚住进来时,王涛在家里陪着她,现在王涛已经 没有时间了,他每天早晨8点半就要去上班,晚上六点半才回来。对于一个人的日子,龚天秀说,现在慢慢地有些习惯了,毕 竟娃娃有自己的事情,不习惯也得习惯。

  她晚上依然睡不着,房间的台灯整夜开着,电视也开着,有声音,她会觉得好过一些。早晨六点左右,天亮了,才能 睡觉。有时睡到七八点,又醒了。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看书、看电视、看影碟,她喜欢看侦破片、剿匪片。但书和电视,也不敢多看,有时只看一会 ,眼睛就会痛。以前她的眼好得很,只是地震以后,哭的时候太多了。有时候她一个人在家,一碗饭端在手里,就会哭上半天 ;或者与朋友聊起5·12时,就禁不住流泪。龚天秀说,以前不相信人的眼睛会哭瞎,现在相信了。

  除了怕黑,怕一个人呆着,她还怕巨大的响声。在给丈夫上香的前一天晚上,11点多,绵阳下起了雨,有惊雷炸过 夜空,小区又停了电。龚天秀从床上坐起来,在无边的黑暗里,她摸着手机,播放着里面的音乐,一遍又一遍。

  “只要有一点声响就好。”她就那样坐了一夜。

  他俩的爱情故事

  “只要有他,我就啥都不怕。”恐慌的时候,龚天秀就会越发地想念丈夫。

  47岁的龚天秀,和孪生姐姐龚天琼一样,举止优雅,相貌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10岁。她说:“我和姐姐有一 个共同点,就是都找到了称心如意的老公,有他们的呵护,我们任何时候都很开心。任何时候,都感觉到从内心里在笑着。”

  她经常想起,26年前第一次约会的情景:北川城外的任家坪,三月的山坡上,油菜花盛开,金黄的一片,他们在田 间玩耍,那里有王怀俊家的包产地。后来收油菜籽的时候,她又来帮忙。王家很开心,觉得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像模像样。

  他和丈夫都是通过考试成为乡镇计生干部。那时,经常一起开会,一起学习,组织检查工作时,也在一起。当时,她 18岁,他25岁了,她觉得自己年龄还小,认为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甚至不敢相信,他那么大岁数了还没有找朋友。“他 向我表白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在为别人说媒,怎么就说到他自己了?我真是觉得不可思议。”龚天秀回忆着,旧日甜蜜溢于 嘴角。

  “那时,他发誓,一辈子会对我好。”龚天秀说。他说到做到了,结婚26年,龚天秀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老母鸡翅膀 下的小鸡,被无微不至地呵护着。

  “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有了他,我在外面都显得很乐观,大家都说我是一个非常阳光的人;不管有多大的事情,我跟 他说一下,就会迎刃而解,天大的事情,在他那里都是小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当时很生气、很烦,一想到他能给我 解决这些问题,心里就甜滋滋地给他汇报。”

  从前,他叫她“龚老二”,她叫他“王大爷”。一听叫他“王大爷”,丈夫就高兴得很,简直笑喘了。

  而终于,往日之情如露如电。在废墟里时,当再也听不见丈夫的声音,龚天秀知道他已经走了,但心里还不肯承认, 她说,“你睡着了,睡一两天就可以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咬你了”。她真的去咬他,昏迷一阵,咬一阵。

  安装假肢康复训练时,她觉得丈夫在看着她,她尽量走端正点,不愿意他看到自己一会儿在哭,一会儿崴着脚。龚天 秀说:“他是一个比较追求完美、喜欢讲究的人,如果他看到我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下去,他肯定也不好受。我既然活着,还是 要像以前一样,要活得干净,活得整洁,活得有志气,这才是他需要的。”

  婚后,龚天秀基本没有做过家务,洗衣、做饭、带娃,老公都不让她做。“重体力活都是他做,轻体力活是我做。轻 体力活就只有吃饭、睡觉、上班”。现在,她住在租的房子里,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我以前很幸福,现在落到这种地步,很难过。5·12以后,我们真的一无所有,实在是太难了。”前一段时间她 发高烧,在家里睡了三天,儿子再三劝她去医院,她不愿意去,“去了,给娃娃增加负担,给单位也增加负担。”

  她试着找回原来的生活。上午起床后,把自己收拾整齐后煮点饭,爱吃回锅肉,就炒点回锅肉,或者红烧个啥,炒点 瓜瓜菜、四季豆。从前,老公就喜欢给她做这几样菜。有时,在饭桌上,她会对王涛说,你老汉最爱吃这个吃那个。王涛听了 ,也哭。

  和丈夫的结婚照,她收起来,不敢看。那是存在姐姐家里的照片,如今成了唯一的见证。在她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 。她经常关起门,对着电脑上的祭奠堂,发呆,有时房间里传来很大声的哭声。王涛和王倩在外面听着,不敢进去,“让她自 己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伤城记忆

  心里很苦的时候,龚天秀就去丈夫的墓前,和他聊天。

  丈夫安葬的那一天,是2008年8月15日,那一天,亲人们怕龚天秀伤心,不让她去。

  第一次到公墓,是2008年9月份,王涛把她背上去。这以后,她就经常去,一个月去两三次。姐姐陪着她,有时 坐公交车,有时由亲友开车,跋涉60多公里,从绵阳赶过来。

  2006年和2007年去世的母亲、父亲,都葬在公墓,他们的墓碑在丈夫墓碑的上一层,相隔只有几米。龚天秀 常常站在丈夫的墓前,和三个亲人聊天,给丈夫说,也跟父母说。聊完天后,她觉得心里好过一些。

  公墓往下,两公里处是北川县城,与这个安葬了数百人的公墓相比,北川城是一个更庞大的公墓。那里的废墟下,埋 着她的外婆幺弟朋友乡亲数千人。地震后,龚天秀回过两次北川城。一次是在今年清明节前一天,一次是在4月20日为丈夫 上香时。

  4月20日那天,车子进入老县城时,龚天秀的面孔是微笑的,像以前从外地回到北川一样。那时,北川虽然很小, 但很干净,很文明,整个北川人,不是亲戚,就是朋友;不是朋友,就是熟人。龚家七姊妹,大姐经商,三妹在北川招商局, 四妹在林业局,五妹、大弟在绵阳,幺弟在保险公司,姊妹们友爱团结,日子过得很安逸。

  那一天,一路上,她指着姐姐开铺子的地方,幺弟失踪的地方,念叨着大弟的儿子因受母亲伤情影响,而没有考上大 学的困境。

  她指点着曾经熟悉的地方:“那是老交通局、招待所、县委武装部,都埋了。”

  “那是烟草公司,当时有个男人在上面喊了两天两夜。”

  终于,车子停在禹龙上街,路口处绿宝宾馆的大楼倾斜着,路上满是废墟。龚天秀走下来,指着废墟的那头,三根飘 扬着褪色红旗的旗杆处,就是她先前工作的农业银行的大门。

  从前,救援者就是从这片废墟上爬过去救她,又把她从这上面抬了出来。再从前,这条路上,她每天都要走上十多趟 。由禹龙上街右拐,到林业局大院妈妈的家;那边有个超市,常去那里买东西;买菜也走这条路;晚上到公园去耍,和老公去 “金海岸”、“绿宝”歌厅唱歌,也走这条路……

  有时候,几姊妹一起去唱K。有时候,她和老公两个人去,花100元包一个厅,唱一个晚上。龚天秀喜欢唱彭丽媛 、李玲玉、李谷一、孟庭苇的歌,老公喜欢唱张明敏、蒋大为、刘欢的。过羌年的时候,唱歌跳舞到凌晨两三点。

  往事并不如烟,龚天秀在废墟前述说着这些,嘴角含着笑,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大地震的第二天,龚天秀就上了遇难者名单。第三天,行长江山发现龚天秀还活着,王永洪等三个侄子,都赶到了废 墟上,听见他们的婶婶在下面喊:你们再不来,我就要骂人了。侄子们一听,喜出望外:她说话就是这种口气。他们甚至惊叹 ,三天三夜没吃喝了,还有这么大的劲。

  在王永洪等人的印象中,婶婶似乎和从前一样活得尊严体面。出门的时候,收拾得整齐,化着淡妆,脾气也和过去一 样。

  龚天秀说,成为感动中国2008年度候选人时,自己事先并不晓得。有一天,单位来人说,要发动全农行系统给她 投票。她说,那不用,投票要人家愿意啦。

  抗震救灾情景剧《永不放弃》在重庆演出时,剧团领导请她去看,她正在换假肢,走不开。几个朋友去看了,回来都 说演得很好,大家都流泪了。后来,龚天秀见过那个饰演自己的演员,演员说很佩服龚天秀。龚天秀跟她开玩笑说:我哪能跟 你相提并论,你这样有水平,又长得漂亮。

  对于获得的各种荣誉,龚天秀说,她有一种愧疚感。2008年5月19日,在被送往重庆的火车上,她看到很多人 辛苦得不得了,帮了这个帮那个,有人专门煮饭端来喂她,她当时想:我们一个小小的职员,死就死了,国家还花这么大的人 力物力来救助,觉得愧对国家,愧对了单位。

  开始新生

  在丈夫王怀俊的遗愿中,最后一个是,让龚天秀好好活下去。而龚天秀内心的苦,也许只有自己才知道。

  “我认为在地球上,再也找不到他那样好的人了。他让我随心所欲,不干涉我的任何事情。他只帮我排忧解难,他说 他就是我的出气筒,我在外面有什么压力,有什么牢骚,统统可以在家里向他发泄……”

  在无数的黑夜里,龚天秀觉得,她的幸福,来得很早,去得也早。她甚至宿命地认为,自己享福享得太早了,得到了 “报应”。

  对于龚天秀的悲伤,王涛和王倩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王涛说:“我爸走了,她感觉我爸对她的爱也走了。如果一 直这样,我们以后都会在这个阴影里。我希望她走出阴影,让她感觉到我爸的爱还在,逐渐找到亲人的爱,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

  王怀俊生前对龚天秀有一个承诺:等儿子成家立业了,带着她走遍中国的每一个省,最后到天涯海角,去看海。

  2009年3月4日,在王涛的求助下,经四川卫视“5·12中国爱—爱心行动”节目组的安排,龚天秀在歌星李 玲玉的陪伴下,来到了三亚。这是龚天秀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在天涯海角景区,她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大海边,一个人坐在那里,大海远处,有两块交错的石头,那是象征爱情海枯 石烂不变心的爱情石。如电影里的场景一样,慢慢地,龚天秀哭了,一声一声地喊:老公,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龚天秀的天涯海角之行,像他们夫妻的爱情一样,有着童话般的美丽,可平淡而残忍的生活还在继续。龚天秀说:人 总是要面对啊。

  从三亚回来,龚天秀的心情有了很大的变化。接受媒体采访时,她说:“看海是丈夫的承诺,如今去看了,就觉得丈 夫的承诺兑现了,能感觉到丈夫的那种爱。我要让他看到,我现在耍得很开心。请他放心。”虽然她的心里仍然很苦。

  进入5月份,王涛在绵阳农行工作已两个月了,他想为妈妈换一个好的假肢,“让妈妈开开心心,健康健康走完以后 的路。”

  龚天秀目前的假肢,断过两三次;而且由于腿慢慢萎缩,假肢的腔就显得大了,走路时不稳当。龚天秀感慨孩子的孝 心,她说,只要能走就行了,再好的脚,都有个适应过程。

  随着5·12周年的临近,老公的心愿时时挂在龚天秀的心头。王涛还没有结婚。龚天秀说:“我们现在经济条件不 允许,地震后一无所有,我觉得很对不起他老汉。想等到稍微有点经济实力再说。”

  对于王倩,龚天秀感到对她有点愧疚。去年六七月份,正该王倩找工作的时候,她跑到重庆照顾自己,工作到现在还 没有落实。

  而王倩走进这个家庭,则是被龚天秀的事迹所感动。当王涛打电话告诉她,妈妈是自己锯断腿爬出来时,王倩当时鼻 子一酸,眼泪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我觉得她特别伟大,这样一个家庭,我要早点融入到里面去,我应该陪着王涛这样走下 去。”

  5月份,龚天秀也要去上班了。农行的领导担心她的腿,一度想让她病退。龚天秀不愿意,“我觉得,基本上没什么 不方便的。”年前,单位给她在离北川安昌不远的花荄找好了房子,房子在8楼,没有电梯。龚天秀说:“每天上下楼,强迫 自己锻炼,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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