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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刘猛:向死而生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14日14:05  南都周刊

  刘猛

  河北经贸大学心理健康中心专职心理咨询师、全国心理援助联盟总领队、国家一级心理督导师,是目前仍在灾区留守 的为数不多的志愿者之一。发起或参与的项目包括灾区儿童三方助养计划、灾区再孕母亲心理康复计划等。

  震时:带着两件T恤衫就来到灾区,以为只做5个案例,就可轮岗位。

  现在:花掉了50多万元积蓄,最初200多人的志愿者队伍现在仅剩8人。

  第一次打电话约刘猛采访时,他正在给救助对象做心理辅导。

  十分钟后打过去,他正在洗澡,连声抱歉。

  再十分钟后,他正在车上,要去成都谈一个资助项目。

  “我真的不喜欢媒体。”电话那头的他很是犹豫,说最近联系采访的媒体特别多,曾经有一天,20家媒体同时挤在 那个全国心理援助联盟仅有16平方米的板房办公室里。

  一星期后,我们终于在都江堰城北磬居吉园见面。此时才发现,作为坚守在灾区为数不多的明星志愿者,刘猛远比想 象中要忙碌。

  大量的工作、来访者一直挤压着刘猛的睡眠时间,每天不足六小时的休息,让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胸口经常感到发 闷。指指不好使唤的身体,他说“我用什么都是过度”。

  33岁的刘猛看起来黝黑、结实,但很多人并不知道他其实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身体状况。他患有脑中癫痫,来到灾 区的头半年就发病了三次。“铁人一样的刘老师,眼睁睁地就在眼前倒下了,我们都吓坏了。”志愿者蒋玲说。

  刘猛身边的年轻志愿者们,实际上都是冲着他而来,所以刘猛不能倒下,更无法离开他的救助对象。最初的200多 名志愿者如今只剩下8人,留下的不是当初信誓旦旦的热血青年,而多是一些来向刘猛求助的灾区人,北川丧子年轻母亲蒋玲 、江油家园被毁的陈静??每一个呆在刘猛身边的志愿者,都有无法离开的理由。

  心理援助联盟是个至今都没在民政部门登记的“山寨”NGO。刘猛拒绝了政府的特批,他说,不应该给我们搞特殊 ,应该让活动在灾区的NGO都有获得认可的机会。

  “我不是高尚”

  全国心理援助联盟,实际上不过是两间板房,八名志愿者,活动范围也基本在都江堰城北馨居吉园板房区。陈静、马 重祎、蒋玲、董文、赵磊、赵小琼、邹芳伟,加上刘猛自己,屈指可数。

  去年5月19日,刘猛带着两件T恤衫就来到灾区。在来四川之前,正在休病假的他原本计划只做5个案例,然后和 其他人轮岗工作。但来到灾区后,他就明白现实远不是想的那样简单,这里没有多少心理咨询师坚持下来,轮岗也只能是奢望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手上的案例有双位数,都是我一个人在做。”

  对于为什么能坚持下来这个被问了上百遍的问题,他说“我不是高尚”。“你只要接触了他们,他们对你有需要,你 就必须在这里。这里不存在你想走不想走的问题,由不得你来决定。普通志愿者如果像我这样长期坚持在这里绝对是不正常的 ,不能把志愿行动当作一种事业来做。”

  刘猛所做的,也远多于心理咨询,他称之为“心理援助”。晚上11点,马重祎慌慌张张地从板房区跑到办公室,“ 刘老师,有户老人过世了,那家的老奶奶情绪不对。”刘猛立即打着电筒,摸黑领着一班年轻人赶了过去。他吩咐邹芳伟烧水 帮逝者擦身,自己则站在小板凳上,把老人家里坏的电灯泡修好。光亮之中,老妇人平静了下来。

  “我刚来灾区时,不少灾民甚至还吃不上饭,营养跟不上,你还坐在那里,端端正正地跟他说‘yes,yes,I see’,管什么用?心理援助不同于心理咨询,必须先帮人家解决好迫在眼前的实际问题,然后才能了解他的心理状态。”

  不过刘猛的这种想法,遭到圈子里的反对。去年5月23日,他创办临时帐篷学校“天府阳光学校”,每天准时打钟 上下课,还有课程表。很多同行就跟他说,我们是来做心理咨询,不是来做慈善的,你越界了。“其实我是在制造一种情境, 对孩子来说,什么是最熟悉的?学校!人只有回归到熟悉的场景,才能尽快找回安全感。”

  今年3月启动的再孕妈妈之家项目,原理类似,丧子再孕的母亲们在这个有类似经历的群体里得到相互支持和鼓励。 刘猛和他的团队在都江堰关注的再生育妈妈群体有230多人,现在已有6名新生儿在灾后顺利降生。

  但刘猛也承认,所谓“制造情境”不过是一种折中的办法,来弥补合格心理咨询师的短缺。如果一个妈妈或者孩子做 一次咨询需要两个小时,那两百多人需要多少咨询师,需要多少时间?刘猛歪着头想了一会,他说自己数不过来。

  刚毕业的大学女生马重祎放弃了自家的小生意,已在刘猛这里呆了快半年。“太多人是来镀金的,有的人做了些问卷 就跑了,拿回去做履历上炫耀的资本,或者论文的引用资料。”其实她还想告诉我们,两个心理咨询师阵营当面掐架,几乎动 手打起来的故事。不过刘猛笑了两声,打断了她,“师兄都警告我了,说我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了?”

  铁心的刘老师

  整个吉园社区的居民都称呼刘猛为“刘老师”,起初只是年轻的志愿者们这样叫他,现在整个社区都通用了这个叫法 。

  “你们能给刘老师拍些工作照吗?我放到博客上,顺便劝他拍照的时候把运动服换换,都穿好几天了。”

  “刘老师不按时吃药,经常是几天不吃,想起来就吃一大把。”

  “刘老师以前在北京咨询一小时就收1000元,单是领带就挂了一柜子。”

  ……

  关于刘老师的一切,他们都烂熟于心。刘猛说,很多志愿者其实都是“转化”过来的来访者,而所谓来访者,是当初 带着心理问题来这里向他们求助的灾民。他们只负责一些日常杂事,以及入户访谈了解一些家庭的基本情况。

  再孕妈妈之家的负责人、志愿者蒋玲在博客上称呼刘猛为“我哥”,这个23岁的北川母亲至今仍是刘猛的病人。她 在地震中失去了13位亲人,包括母亲和只有两个月大的儿子,曾一度想到自杀。她说“是刘猛让我活下来的”。对刘猛这一 年干了些什么,蒋玲可以倒背如流,“你们要是再不感动,我就把他姥姥去世都没回去参加葬礼的事搬出来了啊!”

  “让蒋玲在我这儿做志愿者,也是一种治疗,妈妈们就是一种情境,蒋玲将来要是再孕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刘 猛说很多灾民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心里都有一个“堰塞湖”,将悲伤“打包”,堵起来,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是帮他们疏导 ,而不是简单地鼓励他们坚强。

  邹芳伟在8个人的志愿者队伍中也显得有那么一点特殊。他是湖北十堰人,灾后停薪留职,来到灾区做志愿者,一直 坚持到现在。作为一个备受争议的志愿者,今年2月《南都周刊》曾刊发《四川“最后的志愿者”撤离灾区》一文,关注其“ 从最初的受欢迎到现在的被救助对象所质疑”的尴尬状态。不过此次再见到我们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只是一遍遍地澄清 文中的细节,以及最重要的“我没有离开灾区,我还在刘老师这里当志愿者”的事实。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长期坚持下来的志愿者都或多或少会有类似的表现。”刘猛并不忌讳谈邹芳伟。

  刘猛甚至总结了灾区志愿者的几个“通病”,比如拔高道德要求,因为自己做了志愿者,就会拔高标准,认为天下人 都应该相互友爱,互相帮助;比如有时可能会夸大一些感动,长期的志愿者生活使他们更容易被感动,情感出现偏差;还比如 过分夸大自己的作用,觉得被帮助的人没有我就不行了。“但所有这些都不能说明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

  从最初的200多人到现在的8人,流动频繁,刘猛并没感到意外,他甚至鼓励志愿者应该早点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 。年轻人主动或者被迫离开营地,最后一天大家抱头痛哭,只有刘猛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志愿者们都说“刘老师长着一颗 铁心”。“有什么好哭的呢?来不是因为我而来,走也不是因为我而走,来这里是为了灾区,只要帮灾区做了一些事情就值了 。”

  “中国不缺志愿者,缺的是志愿者精神和志愿者制度。”刘猛一再强调,“志愿精神就是做你志愿领域里该做的事情 ”,而不是随心所欲地去帮助别人,带有随意性、目的性的人千万不要来灾区。

  我们在走访都江堰、北川、绵竹的板房区时,发现很多心理救助站徒有其名,居民表示好久没看到志愿者了。“看着 吧,一周年了,志愿者马上要多起来。”刘猛说。

  关系理论

  在见到刘猛前,很多媒体同行都告诉我“刘猛这家伙,这半年相差太远了”。

  以前没人知道他的时候,打电话叫我们过去采访;每逢有什么电视台采访了他,总是发短信来,写明什么频道,什么 时候播放。自从春节CCTV播出了刘猛的节目,上门采访的媒体不断,灾区妈妈再孕、北川干部冯翔自杀,他都以心理学专 家的身份发表意见,刘猛更火了。

  有媒体拉着他到废弃的鸡场去拍沙龙照,穿上2万元的西服,背景是满地鸡毛;有关部门对他也格外“关注”,吩咐 吉园的管委会、居委会,不让媒体进入板房区。事实上,我们第一次去吉园时,确实有居委会的大姐紧着嗓门喊“外地人不能 进”。有记者试图从相通的祥园闯入,一样被“请”回去。现在的吉园门口帖着一张”谢绝采访“的通告,那是刘猛写的。

  对于这些争议或评论,刘猛并不想回应。“我真的不喜欢媒体。”他希望每个记者都扪心自问“为什么而来”——是 为了发稿还是什么。“报道不该有波峰波谷,要持续关注。”他说,去年12月的时候,就没有一家媒体过来采访。

  “一周年报道,能对灾民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我觉得5月12日这天灾区的电视信号最好屏蔽,不要让他们看到 相关的信息,外地的人想怎么‘消费’感动就怎么‘消费’,但是不要来打扰这些千疮百孔的脆弱灵魂。”他不想让这个时节 成为另一个灾民自杀高峰期,而感动前用了“消费”这个词很出乎记者的意外。

  之前的很多媒体,都把刘猛和他的志愿者群体描绘得颇带悲剧色彩,简单总结一句话就是“缺人短物,一穷二白”。 刘猛花掉了十多万积蓄,现在他的志愿者团队每天的伙食费加起来只有50元,许多志愿者因为家庭或者单位反对不得不离去 。

  “我从去年10月开始就寸步难行了,但为什么还撑到今天?当中肯定有我朋友的私人帮助。”因为心理援助联盟没 有合法的身份,他们无法公开募集善款。“走得艰难,也能走,我们要看到‘能’”。

  今年3月,联盟得到都江堰市政府正式批复,准许合法注册,但是无法使用“全国心理援助联盟”这个早被熟知的名 称。刘猛拒绝了,按他的说法,他不希望NGO被承认是以这种特批的形式。不过联盟在灾区的生存状态,的确比其他很多草 根NGO要润滑得多。这当中,自然离不开刘的“关系理论”。

  “所谓关系,就是一种信任,仅靠专业技术是建立不起关系的。我很会掌握这些关系的建立,像送牛奶,送书,这些 很多心理咨询师都没想到,但灾民们的确需要。我们还会配合社区、政府开展一些文娱活动或者讲座。”

  尽管关系的建立是从微处入手,但刘猛的想法很大,他想推动建立起完善的志愿者机制,让更多草根NGO的地位得 到官方承认。“NGO、社区、医院、政府,整个心理救助链条缺了哪个环节都不行。”他着急于媒体只对他个人感兴趣,而 没说清他的大想法。“如果觉得希望渺茫就不做了,这是一种消极。这件事情无论期望多小,只要有人去做了,就不应该被嘲 笑。”

  “你听过向死而生吗?”刘猛问。

  他说,向死而生是一种生存姿态。死亡伴随着整个生命的进程,所以每一天都要过得值得,当志愿者就很值得。“有 很多人每天从事自己不愿意做的工作,就为了那么一点钱,这是很悲哀的事情,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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