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是狂欢式的苏格兰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创办40周年,中国音乐节组织者则喜欢算虚岁,
从2000年迷笛算起,今年音乐节10岁
-特约记者/余锎 摄影/薛涛余锎
快十年了,一切似乎那样相似,却又不再一样。
2000年,迷笛在北京上地的树村第一次举行,除了迷笛学校里的摇滚乐手、小圈子里的音乐人、乐迷外,并没有 多少人知道学校食堂里发生的一切。那时候,音乐节更像是一场摇滚学校的毕业典礼,或者同学聚会;那时候,摇滚有着清晰 的标记——金色刺眼的鸡冠头,或者一水黑亮的长直发,象征着朋克和金属两种不同的态度,但它们都信仰个性与叛逆。
舌头乐队的吴吞一句:“如果你们的身体正在被摧毁,那就让它被摧毁吧;如果你们的灵魂正在被摧毁,那么就让它 被摧毁吧。”在台下炙热的每个眼神里,他彷如摇滚精神的先知。
10年里,从树村到香山瑞王坟、雕塑公园、海淀公园,舞台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乐迷的队伍在不断壮大。每 一次的音乐节都有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或时刻——吴吞的诗,歌迷的反日,痛仰两次返场??10年后的今天,音乐节不再陌生 ,不再小众。就在今年上半年,迷笛镇江、绿色旗帜、草莓等音乐节早就成为大众另一种休闲的方式,而这次,是雄心勃勃“ 要办10年”的张北草原音乐节。
硬的变软了
8月9日的傍晚,张北草原音乐节的最后一个晚上。天空的金色红霞渐渐黯淡,陷入一片黑暗。木玛乐队刚下台,主 舞台前的人群就不断爆发着高喊“痛仰!高虎!高虎!”此时,痛仰乐队的高虎正在舞台后面等待乐队的调音。压压腿、跳一 跳,不时跟台上的吉他手说上一两句,完全没有被乐迷疯狂的呼喊所影响,他的半张脸淹没在黑暗中。一个同样是痛仰乐迷的 工作人员也喊了起来:“高虎!”他这才转过头,摆了一个顽皮的pose,露齿而笑。乐迷说:“我从深圳来的,追着痛仰 追到了这里。你今天会唱《再见杰克》吗?”高虎欢快地说:“那是必须的啊!”
当聚光灯骤亮,高虎走上舞台,人群几近陷入疯狂。第一首歌是《不》——“不用相信规矩,不用相信经验??”在 高虎标志性的咆哮中,时光倒流。痛仰在10年前成军,那时候团名还没有缩写,就叫“痛苦的信仰”,带着土摇青年特有的 肉麻与真诚;第一张专辑《这是个问题》发在2001年,从此在大大小小的音乐节与演出中,总能看到赤裸上身的高虎,向 观众质问道:“你的热血哪去了?!”台上台下一起大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台上的痛仰没有太多过去的怀恋 ,高虎唱了几首新专辑《不要停止我的音乐》里的歌,2008年的这张专辑多少让歌迷们吃惊,甚至失望。他们心中那个“ 硬核”旗手发生了“许巍式”的变化,让乐迷措手不及。
“我们从来没有把自己限定在新金属里。”演出结束后高虎对记者说,“风格可以很柔软,但是内心有很坚硬的本质 和精神,这就是我对硬核的理解。”他淡淡地说:“感觉10年一下子就过去了,现在回想从前是一种很苦的状态,但是当时 完全感觉不到,只是一心想着我们做的是多么有理想的事。”
“摇滚现在对我来说,是爱。我曾经不理解,怎么摇滚会是爱呢?但是现在能理解,爱和宽容有关。”这也许能解释 痛仰风格和名字的改变,他们开始“享受音乐”,而未来的痛仰无关风格,“只能肯定会更好听”。
羞涩的超级市场
在此前一天的同一时间,舞台上表演的两人组震动了许多观众。身装橘黄色连体服装的一男一女,在电子琴、笔记本 电脑、电吉他等多种乐器的围绕下制造了恢弘的电子氛围,但他们却仍然带着初次登台似的热情与羞涩,他们是超级市场乐队 的田鹏与肖楠。超级市场被称为“中国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电子乐队”,“谢谢你们!现在我们住着很舒适的房子,穿着很漂 亮的衣服。但是我很难忘怀,我们从前艰苦的生活,和那些陪伴我们的朋友,唱一首歌献给他们,献给我最亲爱的朋友们,同 时也献给你们。我们度过很多热泪盈眶的日子!”田鹏在表演《恐怖的房子》前,说出以上一段话。
1998年,摩登天空正是凭着“清醒”、“新裤子”和“超级市场”的三张专辑异军突起,打开了朋克与金属之间 的摇滚狭缝——电子乐,这仍然小众的市场。与“新裤子”浓重的玩儿味相比,“超级市场”磅礴的旋律与温情人文气质的冷 暖结合体,却让他们远离主流乐迷的视线。10年间,他们出了4张专辑。对许多乐迷而言,他们心中的经典永远是10年前 的《七种武器》;而在张北第一次为“超级市场”震撼的人而言,“又让我忘了那是一种伤心的滋味”,还有田鹏那句羞涩的 “要不,再演一首吧”却是最触动人心的时刻。大萤幕上的肖楠仿佛两眼含泪。
冷摇滚的沙子
沙子乐队的主唱刘冬虹曾为自己乐队的风格创造了“冷摇滚”一词,因为难以为乐队独一无二的风格找到合适的参照 点。从2000年迷笛到如今的张北,沙子的乐迷总是那么固定的一群,老刘把他们称为“对真实的人生有独特思考的一群人 ”,他们用腰和屁股来享受音乐,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听曲,别有一番情调。
“有个哥们儿他姓二,刚生了个儿子,儿子脑门上长了个三,他觉得真操蛋。”老刘在张北的第一首歌还是那首“儿 子们革命了”的《膏药》,“流氓”气一如当初。在一篇广为流传的介绍刘冬虹的文章里,有这么一句话解释他的痞气——“ 其人根正苗红,幼年在军队大院长大??同属性参照物有:姜文,王朔,以及方枪枪;提取到的关键词为:话痨,幽默,自来 熟,表达爱好者,热爱自由及女人。”
距离他们的第一张专辑《星星落在我头上》已有9年了。沙子只是在2007年才在德国推出了第二张专辑《一个早 已成为童话的世界》,刘冬虹常常现身北京大大小小的酒吧里弹唱他“健康向上的小理想”,但对于不去音乐会又不泡酒吧的 乐迷而言,10年之间,很容易就怀疑这个乐队早已解散。但是刘冬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说只想和乐队成员一起“享受音 乐”,至于是不是以专辑的形式推出自己的创作,“我还没想好。”
老刘没有在张北唱他的另一“流氓”曲目《我是结婚还是不结》,那个曾经在昏暗酒吧里半唠叨“我自私而又贪婪, 孤独而又糜烂,所以我不结婚”的男人,现在已经结婚并有了一个女儿。
那首只有一个字的《浪浪浪》,是众多乐迷记住沙子的密码,在张北音乐节第二天的黄昏,姑娘们喊着老刘的名字, 手举在空中,唱到:“浪浪浪,浪浪浪浪。”
10年前就站在这个舞台的人都说,现在的摇滚乐队,听过更多东西,接触到更多他们曾经想都没想过的元素,乐队 的理解力与创作能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他们心中的摇滚,早就从17、18岁的叛逆,成为信仰里一团朦朦胧胧的回忆 。
等待左小祖咒
“重塑雕像的权利”主唱华东说,张北音乐节,他最期待看到的是左小诅咒。
在第二舞台演出的TheGhostSpardac发起牢骚,主唱BOXI说:“现在的摇滚乐依然是一个论资排 辈的时代,你他妈再努力,也只能上副舞台!”
当台下的乐迷在听完他们的第一首歌后,大喊“这他妈才叫摇滚乐”时,你依然能感受到摇滚乐一直以来的勇气。
同样在第二舞台的还有张玮玮、苏阳和万晓利,多少暗示了民谣的地位。当张玮玮和郭龙的二人组合在调音时,正是 主舞台后海大鲨鱼最闹的时刻,张玮玮轻松地说:“大家好,我们是后海大鲨鱼乐队。”乐迷们笑了。“感谢你们在这里陪我 们,鸡蛋碰石头。下面我想请上兰州的一位朋友??”
郭龙的鼓点比张北的星空清澈,张玮玮清唱起了《黄河谣》,声如洪,灌于莽原。
第二舞台的落幕在凌晨万晓利的声音中,演出过程中他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疲惫的乐迷们坐在泥地上,静静地听他唱 《女儿情》:“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长相随。”
第二天的深夜,人群终于盼来了左小诅咒。这个5年来从来没有参加过音乐会的前卫艺术家,一路小跑着走到了舞台 的中央。“让我帮你把时间浪费掉,现在我们一同把双手举起来,举起来放下放下来再举起来,你说你已经懒得举不起来。好 吧,这里的事由我来帮助你??”
一个女孩激动得满眼是泪,她开了手机,不知道给谁拨通了电话便朝那边高喊:“我太幸福了,我感觉这个音乐会是 为我而设的,你听??”在整个半个多小时的演出全程,她一直高举着电话朝向夜空。
左小诅咒从来就不是一个能为多数人理解的“偶像”。在他唱起《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时,有人窃语:“这人 唱歌难听,这是唯一不难听的一首。”尽管如此,在美丽的吉他旋律中,依然有不少人眼含热泪,也有不少人开始了POGO (台上台下的互动比如图①、②的跳水和欢呼等)。
演出结束后,一个安徽来的高中生借到了工作人员的证件,跑到后台找左小诅咒签名。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喜欢左小 诅咒时,他的话一如10年前所有摇滚青年的语言:“个性,不一样,他很深刻,我喜欢这样个性的表达。”他说他来张北只 是为了看一眼左小诅咒,拿到签名后,就马上坐车回家。
Tricky:翻墙的冲动
对于并不热衷研究欧美音乐的乐迷而言,Tricky跟Trip-hop甚至Bristol无关,不过是朦朦胧 胧的一个词,“NB”。在电子配乐营造的巨大黑色和蓝色中,主舞台的屏幕在三天里才终于变回了静默的黑色。Trick y并没有唱,他在喃喃而语,他手拿麦克风指着他的心脏,他走到舞台的最前面,跪下来两次,仰望天空,似乎做着与神沟通 的手势。
他偷偷走下台,做了三天来没有一个中国摇滚乐手会做的事——他爬到栏杆高处,自己POGO向他欢呼为他癫狂的 人群,无数双手在空中托着这个瘦而满身文身的男人,他叼着烟,一脸快乐;他走向台前,向台下的摄影记者们,向栏杆外的 人喊“Comeon,Comeon”,有人抛下了相机,越过了栏杆,摆脱了警察的围攻,高喊“Iamcoming”高 高跃向舞台。
Tricky把手伸向每一个向他走来的躯体,他们在台前一起舞蹈,释放。那一刻,无论有没有成功翻墙的人,都 被自己内心的蠢蠢欲动和能量震动了。
演出在凌晨3点嘎然而止,Tricky刚刚走下舞台时,一个黑影迅速越过了栏杆,向后台疯狂地奔去。有人说, 那是崔健。
10年前吴吞说过这样一段话:“天下永远属于后来者,我们终将会成为铺路石,或者是绊脚石,直到那一天,你躺 在路上或者被踩在脚下。骨头,不应该被埋在地下,它应该成为梯子、绳子或者工具;但是种子,必须埋在地下,埋在土壤里 ,那样它才会长成一棵树,长成一个希望的火把。摇滚乐,摇滚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自己!”
到总统,到国家主席,各行各业的人,各种身份的人都见过。我觉得这种经历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从他们身上,听 他们的故事,然后让别人也知道有这样的生活。亨利·鲁斯先生当时描述《生活》杂志的目标时,有一段著名的话,我非常喜 欢。他说:“去看生活;去看世界;去见证伟大的事件;去观察穷人的面孔与荣耀者的姿态,去看那些奇异的东西——机械、 军队、人群、丛林与月亮的影子,去看一个人的作品——他的画作、城堡与发现;去看各种各样的东西:千里之外的,隐藏在 墙后或就在房间里的,有危险的;看那些男人所钟爱的女人以及孩子们;在观看中获得乐趣、震撼及启示。”我也是在这个看 的过程中,勉励自己,并把世界的真实情况介绍给读者。
(感谢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李逦、时代传播集团刘洲为采访所提供的帮助,实习记者武薇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