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刘洪波

　　我一直记得“狗餐厅”的故事。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还在湖北沙市做图书馆工作，认识了一些当地文学界的朋友，程朝富先生就是当时也在沙市 的一位文艺理论家。一位诗人朋友向我转述，程朝富先生在70年代读《参考消息》，曾读过一篇帝国主义国家开办“狗餐厅 ”的报道。程先生的感慨是，“我们这里人都没有餐厅，他们竟然连狗都能享用餐厅了”。

　　“狗餐厅”新闻能够在70年代被人读到，一定是因为这有利于证明一个世界的腐朽没落。然而，大脑的化学反应是 复杂的。程先生应该算是一位老革命，退休都不叫退休而叫离休的人，对“狗餐厅”新闻的理解，完全走向了转手推荐这个消 息的初衷的反面。

　　现在，程先生已在上海，研究胡适、张东荪等现代思想家，以“程巢父”之名行世，有不少论文。我不知道他是否还 能记得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显示出文字阅读上一种诡异的转向，证明了语言文字的指向具有巨大的不确定性。

　　前些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口播新闻，说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号召国民洗澡时不要唱歌。他说，“有些人边洗澡边唱歌 ，淋浴时间往往需要半个小时。我们也不是孩子，三分钟足够了。我算过，就洗三分钟，我也不会散发怪味”。这是总统推行 “战斗澡”，意在节水，同时为应对能源缺乏，委国足球已经不在夜间比赛。

　　这个新闻让我感到查韦斯总统确实是别具魅力，治国办法相当亲民，相当具体，说的是能源节约这样宏大的主旨，却 又一望而知的谈笑风生，建议特别有可操作性。我想，查韦斯总统的演讲才能与奥巴马可能有得一拼。不过，国民洗澡多长时 间，唱不唱歌，竟然成为总统操心的问题，又实在令人意外，我看以周总理的精力都不见得够用。委内瑞拉是个能源输出国， 石油资源丰富，为何没有用于发电，以至于夜间不赛足球。而且，上帝似乎特别不公道，以至于我们看到，一个地方如果特别 地与众不同，就真是祸不单行，这灾那灾，全都要定点投放，委国已经实行为期6个月的“特别停水计划”，说是因为厄尔尼 诺作怪，厄尔尼诺怎么就单单只搞得委国没有水用，以至洗澡不得唱歌，相当神奇。

　　一个多月前，我看到某位已故总统的回忆录出版的消息，说回忆录感慨“大家千万不要做总统，因为有太多忌讳，是 个危险职业，而且金钱和舆论等权力的手段太重要了”。总统是意外身亡的，死前正接受有关贪贿的调查。回忆录又以亲身感 受谈到另外一个国家的领导人，说“是个说话很直的人，而且对于国政运营也了如指掌，令人吃惊，……很清楚、很有逻辑地 阐述自己的观点和理论。而且对于实务性质的问题，也具有灵活性，让我觉得是个可以进行沟通的人”，这与总统在那个地方 接触的其他人形成了很大差异，“剩下的人都过于僵硬了”。

　　我相信这是真切的体验，一个灵活而自如的领导，剩下的都是“过于僵硬”的人。这该怎么看呢，一个超拔的人物， 其余全部是僵硬的机器？回忆录对人的描述，在我这里产生的化学反应，与回忆录作者完全不同，可能正是因为一个人享用了 全部的灵活自如，使得其他人变成了机件，或者说工具。

　　今年更早一些时候，我读到一个国际新闻，关于某国是否存在同性恋的争议。该国领导人说，那里“没有同性恋”。 这就齐根儿上驳倒了关于存在同性恋歧视的谬论。不过，又有据说来自该国的照片，称有同性恋者被绞死，而且该国法律规定 只要有4个人目击同性恋行为，就会被判处死刑。

　　我觉得这个新闻无论怎样都相当令人震撼。我不是说那些被吊起来的据称是同性恋者的身体，按照最常见的驳斥办法 ，照片可能是PS的，可能是别的地方的。我是说一个人口规模相当可观的国家，却会“没有同性恋”，这是一件让人感到恐 怖的事情。无论同性恋被解释为一种特异但正常的性向，还是被解释为基因决定或者个人习得的现象，甚至按最古老的解释， 是一种不可容忍的倒错行为，它总该有一个发生的几率。“没有同性恋”，是概率不发生作用，还是概率一旦发生就被扑灭了 呢？总之都足够令人震惧。这是一个骄傲的宣告所产生的语义效果。

　　语言的理解，必然基于特定的背景，背景规定了语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