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郑荣昌

　　律师名片：

　　陶武平是上海申达律师事务所主任，华东师范大学和上海外贸学院客座教授，上海师范大学法政学院名誉院长，上海 市首届“东方大律师”。

　　陶武平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代理三起名人官司出名。三场官司的主角都是女性，案发地都在上海，一为《曼哈顿 的中国女人》作者周励的名誉权案，二为香港影星刘嘉玲的肖像权案，三为上海姑娘潘苹的毁容案。 随着改革开放的 深入，他走出上海，走出民事纠纷领域，代理了众多国人瞩目的新型案件和大案要案，如周正毅案、唐万新案、阚治东案、达 能娃哈哈案、上海社保系列案、力拓案。所到之处，他都能一展海派律师精明务实的风采。

　　神机妙算的刘嘉玲案

　　1992年夏天，刘嘉玲到上海拍片，意外发现汕头雅丽丝公司的广告宣传品上都印有她的肖像，这些宣传品竟摆放 在华联商厦、中百一店的橱窗里。刘嘉玲大为吃惊，这不是明摆着侵权吗？ 何况，她跟香港杰?桑普斯广告公司订有 合约，合约规定，她的肖像由这家广告公司独家使用。假如杰?桑普斯广告公司发现了这些宣传品，会不会告她违约？ 她决定通过诉讼维护自己的权利。一位上海的朋友向她推荐了陶武平。 第一次会面是在拍片组的化妆间里。陶武平简 要回答了她连珠炮式的提问后，问她：“你要求对方赔偿多少？”“1000万元。”刘嘉玲说得很认真。 陶武平忍 不住笑了：“你猜猜，至今内地法院判得最高的精神损失费是多少?”见刘嘉玲一脸茫然，陶武平自问自答：“3000元。 ”刘嘉玲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想还是去掉一个零吧。”陶武平明知100万元也是不可能的，考虑到刘嘉玲 的面子和身价，还是这样说了。但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说了心里话：“尽可能不让法院判决，在法院主持下调解，我想10 万元还是有可能的。” 刘嘉玲沮丧地说：“10万元在香港刚够得上买件上等演出服。”陶武平以开玩笑的口吻回应 道：“但在内地却可以买一所学校。怎么样，把官司赢来的钱捐给希望工程，建一所希望小学吧。” 初次见面印象不 错，刘嘉玲决定聘请陶武平为代理律师，全权代理这起诉讼。 在法院主持的调解中，雅丽丝公司承认侵权事实，也同 意赔礼道歉，但最多只肯赔1万元人民币。陶武平不接受，只好请法院判决。可法官告诉他，因为缺少法律依据，如果判决， 也不会超过3万元。 陶武平据理力争。他从法律上阐明，对大腕影星的肖像权侵害，不仅造成了精神损害，还造成了 财产损失，不能只赔精神损害部分。他还找到大腕明星在内地拍摄广告片，收费均在百万元之上的旁证。 他不无激愤 地说，合法请港台明星做广告的代价是100万元，侵权的赔偿只有几千元，这种判决结果，岂不是鼓励侵权? 陶武 平提出的论据影响了继续居间调停的法官，法官又影响了雅丽丝公司。渐渐地，雅丽丝公司将1万元涨到了2万元，又从2万 元到了5万元，最终涨到了10万元。陶武平这才在调解书上签了字。 尽管这个数字与自己的要求差得很远，刘嘉玲 还是对陶武平表示满意。她知道，这已经是当时能够争到的最高数字了。刘嘉玲还半开玩笑地说陶武平是巫师，因为后来发生 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刘嘉玲还真将赔偿的10万元人民币，捐献给了北京的希望工程。

　　出奇制胜的潘苹案

　　1992年，一则新闻轰动了上海滩：青年男子李兴华热烈追求出身于海军军官家庭的潘苹，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 潘苹觉得李这个人“靠不住”，提出分手。李兴华恼羞成怒，用硫酸将潘苹那张漂亮的脸蛋毁了。 舆论几乎一边倒地 同情潘苹。当法院以故意伤害罪一审判处李兴华死刑之后，舆论又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市民们都认为判得过重，连上海 最著名的律师李国机、郑传本、鲍培伦都认为，判无期或死缓已经足够了。 潘苹和她的家人生怕二审法院为舆论左右 ，增加了二审代理人，除了一审时的叶传怙之外，又聘请陶武平为代理人。陶武平仔细调查案情，设计出代理方案。 二审法院如期开庭。大批记者到庭进行实况采访，电视记者还架起了摄像机。这意味着，庭上发生的一切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和 最清晰的画面传达给密切关注此案的市民。 随着法庭调查的展开，人们一会儿觉得李兴华太过残忍，可恨可诛，一会 儿又觉得李兴华爱之太深，才走向另一极端，其人性中有非常复杂的一面，因而不忍见其被杀。人性的钟摆在摇晃，法律的天 平也会在一定的量刑幅度内摆动。 胜负难料的关键时刻，对人性和法律都有深刻了解的陶武平亮出了他的“杀手锏” 。他面对法官，提出请求：“为证实被告犯罪手段之残忍、后果之严重，能否请潘苹当庭亮出被毁的面容？” 那一刻 ，数百人的旁听席上安静得出奇。连审判长都没有料到陶武平会使出这一招，他与左右两位审判员耳语片刻才宣布：“法庭允 许。” 潘苹抬起手，一厘米一厘米地揭开敷在伤口上的纱布，直至一张十分恐怖的脸出现在大家面前。因为媒体展示 过案发前潘苹那张漂亮的脸，对比之下，大家备觉痛惜。旁听席上传出了“啧啧”叹息声，还有人开始抽泣…… 这一 招也是李兴华的辩护律师所担心的，事后他说：“潘苹一出现在法庭上，我就立刻意识到李兴华的小命肯定没得救了。” 辩论中，陶武平又说，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未必情节一定恶劣；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未必情节不恶劣。毁容，对于一位年轻爱 美的女子，乃是最为残忍的一种伤害手段，毁容后潘苹几度自杀也证明了这一点。 最后，李兴华被终审判处死刑，陶 武平出奇制胜。不过，对于主张慎用死刑的人士，这个判例一直是他们诟病的。

　　影响立法的唐万新案

　　以唐万新为总裁的德隆集团是一家民营企业，鼎盛时辖6家上市公司、6家商业银行、3家信托公司、3家证券公司 、2家保险公司、2家金融租赁公司、200多家企业。德隆集团在股市上长袖善舞，被称为“股市第一强庄”。 风 云突变。2004年，德隆集团所辖上市公司股价狂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蒸发掉百亿多元流通市值，令众多投资者血本 无归，倾家荡产。由此引发一场人事地震，唐万新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拘，另有50多位德隆 系高管涉案。 涉案人员在全国范围内海选了12位知名律师为其辩护人，唯一选自上海的陶武平担任唐万新的辩护人 ，并被指定为12人律师团的总协调人。 唐万新案在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时，门庭森严，100多家媒体记者被 拦在法院门外，旁听席上只坐着一些被告家属和专案组成员。在楼上观看闭路电视直播的，则有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银监 会、证监会、央行等官员和法律专家等100余人。 在这样的阵势下，陶武平为唐万新涉嫌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做 了无罪辩护，为其涉嫌的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作轻罪辩护。 他把辩护重点放在第一个罪名上。他首先承认，唐万新在 上海组建的友联公司对德隆集团下属金融机构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在下属金融机构不得不为自己的违规、违法行为承担责任 的同时，作为友联公司执委和总裁的唐万新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 然后，他话锋一转，《证券法》确实规定了禁止保 底委托理财，但未对保底委托理财规定罪名，也未规定罚则，在以往的判例中，法院也从未对保底委托理财做过有罪认定。既 然如此，德隆集团下属金融机构从事保底委托理财便不能认定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陶武平此辩一出，举座皆惊。 唐万新及德隆之诉，涉及金额高达450亿元，证人多达215个，判决书长达220页。按照起诉书指控的内容，唐万新至 少被判15年，但法院仅判决他8年有期徒刑。 虽然终审法院还是认为两项罪名都成立，但陶武平的辩护意见引起了 各方的重视，并影响了立法——2006年修订后的《证券法》，涉及对“委托理财违规操作，造成重大经济损失”的罚则， 已经与《刑法》严密接轨。

　　诉诸常识的阚治东案

　　阚治东是中国证券业的元老，为开创中国证券业的“三驾马车”之一。

　　他1990年出任上海申银万国证券公司总裁，1997年离任。1997年复出后，担任深圳创新科技投资有限公 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再次显示卓越的经济管理才能。 2002年，阚治东接受委派去百孔千疮的南方证券公司任总裁 ，烂摊子没有收拾完，就因涉嫌操纵“哈飞”股价被拘。此案在金融证券界影响巨大，倍觉冤屈的阚治东聘请陶武平为辩护人 。 细心的陶武平取得了阚治东在任时所有的会议纪要。他说：“佩服阚治东处事的精细周密，100多次会议记录， 清清楚楚，详详细细，非常完整。”这些会议纪要让陶武平确信阚治东无罪，并成为主要的证据来源。陶武平兴奋地说，那是 “整整一个手提箱的证据”。 由于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在庭上，陶武平除了以这些证据证明阚治东无罪，还及时向法 院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 证监会早就对“南方证券事件”开展了调查，并在本案开庭前一周下达了行政处罚 决定——对原总裁郭元先、原副总裁许均华处以‘证券市场永久性禁入’，而对阚治东仅处以‘取消证券公司高管资格’。显 然，证监会认为郭元先和许均华的过错程度要高于阚治东。本案中，既然检察机关决定不起诉郭元先和许均华，就更不应该起 诉阚治东。 陶武平还强调了阚治东作为“2001年中国最活跃的风险投资人”对深圳作出的贡献。最后的结论依然 是，阚治东无罪。 陶武平的辩护意见令人信服。随后，检察机关撤回了对阚治东的起诉书，法院也裁定准许撤诉。阚 治东获得自由后，对陶武平大加赞许，两个人还成了好朋友。

　　虽败犹荣的达能案

　　在陶武平的律师生涯中，代理达能公司与娃哈哈集团商标转让纠纷案也许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但是，恰恰是这起案子 ，证明他不愧为重契约精神、具有先进执业理念的海派律师。 娃哈哈董事长宗庆后是中国的民营企业明星，又是全国 人大代表，达能是一家法国企业。1996年，达能进军中国市场，与娃哈哈成立了一家合资企业，签订了娃哈哈商标转让合 同。合同规定，娃哈哈以其商标作为无形资本贡献于该合资企业。 然而，娃哈哈没有停止在其另外几十家企业使用该 商标。针对此种行为，达能要求使用该商标的企业转制为合资，娃哈哈拒绝。为此，达能法国总部在瑞典向娃哈哈提起了8项 仲裁，又在美国向宗庆后的妻女提起了不正当竞争之诉。 宗庆后也在杭州起诉达能公司，要求认定上述商标转让合同 因未获商标局批准无效，还以达能违反同业竞争等为由，在国内提起数十起诉讼。 从2006年到2009年，这场 混战延续了三年。无论是达能，还是娃哈哈，都用极其强硬的言辞表达了坚持战斗的决心。达能亚太区总裁说，要让宗庆后“ 在诉讼中度过余生”。宗庆后则说，如娃哈哈被达能控制，便是一场“民族悲剧”。 诉讼中，宗庆后还向全国人大提 交了“保护国家经济安全”的提案。对于那份商标转让合同，他的解释是，那是个“不平等条约”，他是“上当受骗了”。他 的民族利益至上的呼声得到国内舆论的呼应，他向国内法院提起的数十起诉讼也都速诉速判，无一败绩。 “我觉得这 些诉讼的场外因素太多了。”保持理性的陶武平始终这样认为，并坚持为达能辩护。这样，他便遭到民族利益至上论者的批评 ，似乎他就是一个为八国联军带路的汉奸。但是，在2007年全国律师大会的专场研讨中，有90%的律师支持达能，认为 宗庆后缺乏契约精神，有损国家的名誉。 2009年9月28日，在两国高层的关注和斡旋下，达能与娃哈哈终于达 成了调解协议：“达能同意将其在各合资公司中51%的股份出售给中方合资伙伴(娃哈哈)”。这场两败俱伤的大规模争讼 终于谢幕。

　　后记： 最近，为国际钢铁业和中澳两国共同关注的力拓官司，又在中国打响。涉嫌窃取中方经济情报的澳大 利亚力拓矿业公司在华工作人员葛民强、胡士泰、刘才魁、王勇被诉。陶武平、翟建、张培鸿将分别为其辩护。这几位律师均 是上海律师界的“名嘴”，因此，法律界人士戏言，力拓案促成了上海法律界的“名状”聚会。 记者有理由相信，在 这场“名状”聚会中，陶武平又会有不俗的表现，但只要犯罪事实得到了确认，那么，无论是内鬼，还是外鬼，都必须依法惩 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