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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庆卫的应对逻辑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9月09日13:20  三联生活周刊
路钢自从说出“激情杀人”,有几个月的时间陷入了被无休止的谩骂 路钢自从说出“激情杀人”,有几个月的时间陷入了被无休止的谩骂

张显一直怀疑药庆卫的背景,当时他的言论被网络无限放大 张显一直怀疑药庆卫的背景,当时他的言论被网络无限放大

  药庆卫的应对逻辑

  药庆卫在电视上和观众一起看着儿子诉说自己管教太严。“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他没有和儿子对话或写信,两个人本来交流也不多。他翻检药家鑫的书籍、相簿,却做不出什么说明。自从药家鑫迅速减肥之后,就不大照相了。上大学后双眼皮,“做好了回来我才知道,那他学的这个专业,要经常上台,外表也很重要”。药庆卫的解释不带个人感情,但是家里没有一张他大学时代的照片。

  从小学高年级至初中,药家鑫的照片都是肥胖的少年,他的胖和发育有关,父母也从来没有督促他少吃或运动。作为上了大学还在家里居住的独子,一家人一起出游或玩耍的照片却不多,只有两三次,还都是以母子俩的合影居多。药庆卫的理由是自己很忙,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运动。药家鑫在照片和录影里很少笑,动作表情都是腼腆和逃避的,但是少年的意识一旦建立,自残似乎就是一夕之间的决定。减肥方法并不是不吃,而是吃了之后马上就去厕所催吐,辅助大量的减肥药,使他减肥后半年天天必须喝调养胃口的中药。药庆卫对这一切束手无策:“那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他说他哪怕咽下去让喉咙过过瘾也好,我们就不忍心说什么了。”

  药庆卫只对影响儿子前途事业的事情才会下心思管理,成绩和进步作为奖状和证书都被好好保留着,此外就是严格的管教。药庆卫2003年转业,正好是药家鑫的初中阶段,他没有工作。“我就天天盯着他练琴。”后来媒体报道的“小黑屋”也就是这个阶段。“有一段时间他染上了网瘾,连着3天不回家,老师打电话给我,我们到网吧去把他找到,他说控制不了自己了,一看见网吧就想去打游戏。”他们现在居住的楼下有半地下的房子放杂物,当时药家在里面支了床。“我都是陪他练完琴,再下去写作业,一直待到很晚我再上楼来睡觉,把他自己锁在那屋子里。那房间是有窗户的,不过是很小的半扇,我都陪着他,只有他睡觉我才上来。”

  药庆卫觉得如果儿子在家睡,肯定半夜就跑了,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出去工作。他从部队回来之后,专门给还在上初中的儿子做饭和辅导文化课,“刚下来也得适应一下”。父亲对于儿子的陪伴就是一起做作业,不说话,一夜不见面。药家鑫并不向父亲吐露心声,即使反抗也都在心里,父子不太交心。“说穿了就是我不信任他。”“我有个朋友也是孩子有网瘾,他托我拿着钥匙从外面每天晚上反锁他们一家人在里面,早上再去开。”他自己却说不好意思让人来反锁全家。

  在父亲的想法里,“就业”是一切学习的最终目的,药家鑫高考成绩近500分,差20分可以达到“一本”线,和西安音乐学院260分的文化课录取线比是“吃亏”的。上大学以后,他唯一向父亲表示过自己对于钢琴的梦想,就是结识了一位日本外教后,想去日本进修的想法,然而在父亲看来,“你自己的决定你就去自己赚钱实现吧”。对于精研琴艺,药庆卫觉得:“在酒店弹琴和在学校琴房都是一样的,都要练习的。”至于给幼小的孩子带课,“那也是为将来实践他的教育方法,以后他还是得当老师”。

  儿子开始给专门的艺术学校代课是“成熟”的表现,药庆卫从儿子开始把琴艺转化成收入开始,才认可了儿子。“我真的很佩服他。以前我从来没表扬过他。”一开始在酒店表演,一晚上300元,后来就是自己去各辅导学校应聘求职。“我因为他这个做法,觉得他这条路真的走对了。”药家鑫的大学生活迅速进入了职业化的阶段,他明明是钢琴表演专业,而不是教育专业,却走上了短平快的培训教师之路。在西安大量围绕艺术高校生存的艺考人群中,一个月挣3000多元对他这个“大二”学生来说轻而易举。

  一审之前,媒体每天守在药家居住的小区里,谁都没有能得到这家的声音。自从送药家鑫自首后,父母再见儿子就是在行刑的那一日诉说遗愿时。药庆卫夫妻在一审、二审都没有出现在法庭,只有药家鑫一人面对指控审判涕泪交流的场面。“想有啥用?我去有啥用?特写镜头比我看得清楚多了。”

  公众:对不公平的恐惧

  一审之前所有的舆论都在追问药家背景,而药庆卫从未露面还可以解释为怕影响对药家鑫的判决,张显的出现,让这时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不信任”彻底爆发。两家律师之间的沟通本就脆弱,而此时,张平选“要交代、要道歉”的做法,这种实际给药家留有生机的做法,也被渐渐地放弃了。王辉本来就不大信任许涛,许涛的所有意见都要张显决议。从大年初九张显来到王辉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许涛写好的起诉书要回来,自己看过再让许涛递交。许涛很肯定地说:“我递诉状的时候,路钢才打电话给我。在递交诉状之前有谈的余地,从递交诉状那一刻起,就没有协商的余地了。”

  一审时的大学生旁听本来是西安中院的决定,药庆卫说自己完全不知道学生的事。到底这400人的组成如何,张显说除了200名音乐学院学生,其他都是凑数的二类院校学生,而药庆卫说只有40人是音乐学院的,其他大部分来自西北政法大学。路钢在一审辩护用到的“激情杀人”字眼,和央视邀请的专家李玫瑾对于“钢琴式手法”的解读,播出的药家鑫在看守所弹琴的画面,都使得舆论更倾向于张显的怀疑——“买通司法”一直是张显最大的担忧。

  “我们害怕法律不公正。”张显说,“我猜测,我质疑啊,他们做的这些事情让人能不怀疑吗?难道我作为原告代理人连质疑的权利都没有吗?我质疑的效果是什么?我张显的两只眼睛看不过来,让大家都来监督。假如真是一个有背景的人,他就不能作为了吧?公布出去有什么坏处?”张显这样解释自己在微博上“转载网友的话”,诸如“药家有四套房产”,“军代表是掌握采购权的蛀虫”,“药的外公是高官”。仅被药庆卫的律师兰和列出来要起诉的就有11条。

  不仅公布猜测和质疑,张显还有一些更简单有力的做法,比如他把法院的调解过程录音公布出来,主张调解的检察官和法官都受到了网络谩骂。张显去事发现场做调查,对药家鑫怎么撞,到第二次车祸的受害者,被谁拦下来,并一度在网上怀疑药家鑫撞人后出来阻挡过村民围着药家鑫的一个1.8米的“黑衣人”是药庆卫。至于药家的权贵地位,张显说:“我去二十街坊问过一个除草的人,她说军代表的房子也是有区别的。”这些显然都跟事实出入甚多。张显作为王辉的原告代理人,虽然没有打官司的经验,但是一审因为有许多摄像机在庭内,电视画面上播出了张显说“娃还在吃奶……”。

  “当时已经营造出来一种氛围,就是只要药家鑫不被判处死刑,那么一定就是司法黑幕。”路钢说。因为“激情杀人”的辩护词,路钢每天都要接到无数个辱骂电话。“上来就骂人,我就给人解释我说的只是一个学术上的词,只有很个别的人听了,有些明白我的意思,大部分人都是骂完就挂电话。”网上洪水般的喊杀声和所谓的“废除死刑”的论战不断升级,张显提供的受害人方的未必正确的信息使一切有了讨论的原点,冲突的焦点于是集中到了“阶级”,亦即贫富差别之上。

  张平选和王辉都不识字,不上网,电视也看得很少,他们得到信息的渠道大部分是听张显和许涛说的。一审判决下来除了死刑,经济部分只有4.5万元赔偿。“带血的钱”成为那一段时间王辉和张显对药家可能支付的54万赔偿金的称谓。“要命不要钱”的言论一出,4月6日网上有了对张妙孩子捐款的行动。早期发起人周斌说:“张平选希望在审判后再决定是否接受捐赠,我们尊重他们家属的意愿,但是我把一句话放在这里,如果他们真的拒绝药家赔偿,那么这个20万元的张妙孩子成长基金,我就是上街讨,也帮他们讨来。”

  周斌很快意识到这样的话有问题。“捐赠的人,初期的想法都是帮助张妙的小孩。我不想逼着张妙的家人去要求判处药家鑫死刑,除非他们自己愿意这么做。我自认没有能力背负这样一个十字架:那就是以正义和公平的名义去要求必须判处另外一个人的死刑。”但是言论此时已不如行动有力量。

  “张妙孩子成长计划”募集善款22万多元,深圳市慈善会为此开设专户,每月20日定期支付1000元至张妙丈夫王辉账户。另一笔网络捐款54.5万元,来自于傅蔚冈微博上“转发一条捐一元给张妙的孩子”的发起。这些钱一开始遭到了王辉拒绝,但经过傅蔚冈的劝说最终落实。“一共捐款的人不超过三人。”傅蔚冈说。王辉当场表示捐出4.5万元,其余的按照原来诉求里的约定,10万元给张平选,但先放在王辉账号里,40万元就买成给孩子的基金,可以按月领取。

  许涛说:“我已经没有发言权了,张显怀疑我收了药家20万元好处费。当然后来证实我没有,但是我也不能再有调解的说法。张平选还是比较冷静的,后面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尤其是二审维持死刑原判,法院外人山人海,王辉放起鞭炮的时候,张平选就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计划。”

  永恒的伤害

  听说药庆卫现在要起诉张显了,张平选给路钢打电话,路钢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已经不管这件事了。“时间长了,电视上说呢,我也有你的电话号,我向你问一下。”老人说完就挂了。他已经看透了一切。到他家时他不说对外孙的思念,先给我们算了长安农村的“会”。“农忙完了就是会,每个月的会都要走动亲戚。”但是张妙下葬后,“会”已经过了两个,王辉和孩子都没有来张家。“不见孩子也好,见了我难受。”他语调平静,条理极其清晰明确,愤怒、怀疑、仇恨全都消失了,他在意的是“这事对得起谁了,又对不起谁了”这些最基本的为人道理。

  张妙在药家鑫死刑执行以后终于被火化,王家托张显组织,举办了在当地看来相当盛大的葬礼。“光花圈就买了80多个,2000多块钱,一共花了2万多元。”公公说:“娃入门才4年。”张朗一直扶着姐姐的遗体和照片痛哭,母亲更是从肢体到行为都极其激动。长安农村丧仪,先要把祖辈的照片放在家里摆个供桌,张妙的遗像可以和王家爷爷、奶奶摆一下,接受家人行礼,然后就吹打着搬到了村外去。“死在外面的人,又那么年轻,绝对不能进村子。”婆婆说。张平选明白这个道理,“别说是凶死,就是死在医院里,丧事也不能进村子办,只能在村头上”。村头上的人员并非都是村民,除了张显,还有很多网友,张显作为主办人慷慨陈词后,有一位从邻县来的陌生人拿着大喇叭也说了几句“张妙精神永垂……中国法制……”之类的话,一直在遗像前痛哭的母亲就扑过去摆着手说:“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迅速被众人拉走后便消失了。

  张平选一直跟着送葬队伍的末端,几乎没有被摄入照片或摄像。而到了入土的时候,王辉瘫倒在地。地下被砌出一个工整的坟穴,公公说“水泥就买了两袋半”,让人把张妙的骨灰盒放了进去。这片坟地是宫子村公坟,死在外面的人只能埋在那里而不是自家祖坟。有人把报纸点燃塞住坟穴口,然后举起一瓶白酒,用嘴巴喷上去,一片火焰。张妙的弟弟只有21岁,他跳进坟穴怎么也不肯出来,最后被人硬扯上来。一边是填土的村民们,一边是更加激昂的张显:“这是一场被全国人民关注的葬礼。”几个网友不断地为他鼓掌和喊话,村里人围了很松散的一大群。村里悬挂了两幅从电线杆上垂到地面还要再拖出来的对联,公公、婆婆说:“那上头是北京老师写的,很好很好,我们没文化,一个字也不认识。”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药庆卫说其实一审时,自己和妻子一直躲在法院外面,但是始终没有露面。“我说啥?我啥也不知道,案卷也不可能让我看。去还是想去,咋见?去哪儿见?法庭不是有个直播。”药庆卫说自己心脏不好,他再一次说“孩子也不想让我去,不想见我”。从药家鑫自首后,药庆卫一直没有坚定的信念,任何来自于社会、狱中儿子、受害者家人的信息都让他做不出决定。药庆卫这时担心激怒张妙的家人,“人家说一句,我要是出来顶一句,说我没有那么多房子,没有权势,岂不是成了为我自己辩护了?”药庆卫夫妻的懦弱想法是:“宁可被冤枉着,也不能害了孩子。”可是他们又说:“按照法律该咋判咋判。”这样带着一丝希望的绝望,在药家鑫死刑执行前才彻底结束。

  药家继续沉默着,5月20日二审维持死刑,5月26日药庆卫夫妻第一次站在了北雷村张平选家的院子里。“你们收下了,他要是活,我们活二十几年以后也许还能见着他出来,要是死,我走在大街上,想起你们我也好过一点。”20万元没有被张平选当面拒绝。“我旁边这几家住的人少,我这个位置稍微偏一点,要是在那儿喊叫推搡,四邻八舍看见了,太不安全。”但张平选的内心已经彻底拒绝了这笔钱,也拒绝了药家的道歉。经过了一审、二审,张平选已经不用再去向任何人交代解释女儿被害的事。“既然药家坚持要走法律这条路,事事都要按法院说的办,那我们也这样,你判4.5万就4.5万元,我也不要了。”张平选在之后按照判决书上的地址、身份证号码,把20万元原封不动地寄回了药家。

  “钱是好心人捐的,但是事儿不是这么个弄法,我从来没有想要谁的命。”尽管事情失去了控制,张平选一直把网络捐款的10万元放在王辉那儿没有去拿,他也坚持在死刑复核期间依然拒绝签署谅解协议书。“钱我不管,原谅不原谅还是得来问我。”张平选的小院很干净,从里到外的装修都讲究。“以前我坐过大队长,后来又做生意,说句实话,都是这个社会风气太哈(坏)了。我见了药家两口子也知道不是坏人,可是人就是会往坏处想,我也一样,你不来道歉、这么硬气你肯定是瞧不起我,他们把我咋想的,觉得农村人拿命换钱呢。”药家鑫执行死刑之后,张平选却丝毫没有减轻痛苦,张妙的母亲极力回避女儿的一切。“我很伤心。”这个一直有礼有节地讲述事情经过的老人突然说,“妙妙生下来的时候太瘦,吃奶粉吃到朗朗(妹妹)都出生了她还吃奶粉。我现在还得出去打工挣点钱,等到过年时稍微宽裕点了,我想和药家他们两口子坐一坐。”

  在药庆卫心里也没有让一切结束,他把家里的花儿全换成了儿子最喜欢的朝天椒,阳台上都堆满了。我们聊了很久后他送我下楼时突然说:“有两段事情我不想再说,你们也没有问我。”但是他主动地强迫自己回忆起来:“就是这里,他站在这里说,妈妈我还想吃一次你做的饭,我说你说什么呀,赶紧走来不及了。”这段关于自首的回忆成为药庆卫的泪点,还有就是药家鑫被行刑之前,叫父母去见,说自己要捐献眼角膜,药庆卫后来在微博里叙述:“你把你的罪恶带走吧……”这两件事无法变成药庆卫的语言讲述,却成为眼泪和悲哀的神情,站在楼道里谁也说不出话来。■

  (感谢实习生王华萍对本文的贡献和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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