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资大省的改革碎步
本刊记者 夏自钊
海信集团董事长周厚健，是山东省最早呼吁并践行股权多元化的国企老总，他近年来一直在关注同行格力电器的改革动向。2012年，格力电器中小股东成功阻止了珠海国资委空降官员进入公司，这让周厚健心潮澎湃。2013年底，格力更是打响了地方国资改革第一枪，以格力为代表的国企股权多元化和优良的公司治理，多年来一直是海信的改革目标。
十余年来，周厚健一直在坚持股权改制。然而，国资大市青岛的国资监管向来以“规范”著称，海信电器目前的十大股东中，青岛市国资委控股的海信集团仍占股41%，后九位股东股权合计仅占14%。
青岛作为山东省经济最发达最开放地区尚且如此，山东省级层面的国资国企改革又是如何呢？
虽坐拥2万亿元国有资产，山东的国资改革却一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与市场的期待相差甚远。统计数据显示，山东省管企业近年来利润出现大幅度下滑，省属企业2012年利润下降52%，2013年下降58%，2014年一季度又下降40%多。
路径依赖
山东省国资委主任谭成义最近很忙，刚参加完起草国资国企改革的意见，又在忙着推动省属企业内部市场化。所谓内部市场化，就是把市场机制引入企业内部经营，建立起省管企业内部市场化经营机制，以达降本增效之目的。内部市场化，这一在外界看来较为“平庸”的改革，2014年以来频见当地报端。
针对山东的国资改革问题，山东省长郭树清在2014年“两会”期间曾表示，省管国有资产布局还不太合理，在钢铁、煤炭等产能严重过剩产业中占比过高，在现代服务业、战略性新兴产业中比例偏低；一些省管国有企业活力和动力不足，抵御市场风险的能力较弱。同时，郭树清阐述了他的两个“能不能”，即高管人员薪酬、普通人员的薪酬能不能和市场化的企业有同样的竞争力；鼓励技术进步、鼓励创新方面能不能有同样的激励机制。
有评论认为，这两个“能不能”和郭树清的表态，是近年来山东高层对该省国资系统最“鲜明有力的喊话”。同时本刊记者梳理郭树清今年以来对国资国企改革的讲话发现，郭树清几乎没有为山东国资系统大力宣传的所谓“政绩”背书。
在外界看来，山东省国资近十年改革重心莫过于推动企业兼并重组，以期做大做强。先是制药企业新华与鲁抗集团合并，经历多年貌合神离无疾而终；接着便是惊动全国并引起人们质疑国进民退的山东钢铁对日照钢铁的并购，这场兼并重组历时多年，但重组完成之时就成为山东钢铁亏损之日。
钢铁业重组之后又操刀煤炭企业的整合，虽将六大煤企整合成山东能源集团，但仍没有逃脱利润大幅下滑的泥淖。固然全行业面临的问题不容忽视，然而，行政力量主导下的大规模兼并重组，显然未能增强企业的经营效率。
相反，在山东省国资委力图通过兼并做大做强的过程中，因种种原因一分为二的中国重汽与潍柴集团，却在分立后皆发展良好。
山东国企的重组更多来自行政力量，而非市场本身的推动。山东的案例反映了国有资本的功能和国有企业目标的冲突：一方面国有钢铁企业和煤炭企业制定雄心勃勃的战略规划，努力做强做大；另一方面，国有资本应当从部分钢铁和能源企业中退出，转向投资于战略性新兴产业。这是作为市场主体的企业和国有资本投资主体各自理性的选择。
“山东的问题还是因为政府太强势，特别是国资监管的保守，因利益纠葛，国有资本的投向至今尚未调整。要解决山东的问题，必须要有一个强势独立专业的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平台，由这个平台去培育和投资战略性新兴产业。”山东大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对《决策》分析说。
济南一位学者还认为，除了能源和钢铁企业，一些其他行业的省属企业也极力做大做强，不断扩张规模，一方面为的是加大与政府博弈的力度，规避政府的干预，另一方面“摊子铺得越大，社会影响就越大，出了问题政府不得不管”。
与山东省级层面不同，国资大市青岛的主要市管企业处于家电制造、快速消费品等完全竞争行业。行业的不同是否会导致国资监管和国企改革的不同呢？
岛城的徘徊
海尔、海信、澳柯玛、青啤、双星被誉为青岛的“五朵金花”，青岛也因拥有众多知名品牌成为“品牌之都”。
“青岛知名的企业都是国有企业，知名的品牌是国有企业打造出来的，知名人物都是国有企业老总。培养大企业一直是青岛经济工作的重点，青岛市政府的大企业战略造就了国有经济的‘青岛现象’。”青岛市社科院研究员隋映辉告诉《决策》。
青岛是首批沿海开放城市，世界500强企业中近百家在青岛设立办事机构。“青岛市政府更喜欢将青岛的企业和它们相比，虽然海尔等企业在国内已经很大，但与世界500强相比还是‘中小企业’。因此，青岛希望自己的企业能够做得更大。”隋映辉说。
然而，大企业战略导致青岛市政府对国资国企改革相当审慎。“青岛为培育大企业付出很大代价，一个企业做起来很难，害怕一旦改不好，失去了名片、削弱了竞争力。另一方面国企解决了大量就业人口，改革如不顺，会造成社会动荡。”青岛日报社一位长期关注青岛企业发展的资深人士告诉《决策》。
一个可以佐证这个观点的是海信的艰难改制。对于海信的改制，周厚健喊了很多年，从“营造国企特区”到“资本家的眼光”到“经营者的错位”，改制问题一直是海信集团这些年的头等大事。
在周厚健看来，股权多元化是国企改革的最后问题。TCL领导层造访海信时，周厚健不无感慨地对李东生说：“海信的最大劣势就在于国有独资性质，离开了产权明晰来谈企业长期稳定发展，谈把企业推向市场，往往是事倍功半。”
海信的另一个改制动力源于其国际化战略。周厚健认为，海信产权问题不解决，企业的经营体制就很难与国际接轨，要得到国际资本市场的青睐，只是一厢情愿，“中国特色”必须要融到国际经济中去。
周厚健的呼吁，让海信一下子成为在产权改革上叫得最响的国有企业之一。他开始选择外围突破的策略，先在集团边缘部分和政策的灰色地带解决产权问题，大的方面改不了就改小的，“树干”动不了就动“树枝”，集团公司改不动就改新成立的子公司。
到目前为止，通过出售、集团逐渐减持股份、经理层认购、职工集体认购、技术入股、奖励股份、引进战略投资者等多种形式，海信集团所属20余家子公司，几乎全部进行了改制。子公司的产权变革给海信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海信改来改去，把下面的“身子”和“脚”都改完了，但是剩下一个“头”，国有股“一股独大”的集团层面还是改不了。
再来看青岛市层面的改革。华通国有资本运营公司是青岛市国资委控股的一家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平台，该公司较为低调，首次进入公众视野是在澳柯玛股份的上市公司公告中。
彼时，澳柯玛集团占用澳柯玛股份巨额资金进行了一场失败的投资，造成后者资金链断裂，陷入停产。为挽救澳柯玛，华通的前身青岛市企业发展投资公司进入澳柯玛，替代澳柯玛集团成为澳柯玛股份的控股股东并代偿债务。此后，华通公司先后控股参股多家青岛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国企。
“与一般国有资本运营公司不同，华通也参与资本运作和股权投资，但这一块盈利较少，其主要使命是托管劣质国有资产，背负了不少债务。”青岛当地学者告诉《决策》。截至目前，在此轮国资国企改革中，青岛尚未正式发布建立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平台的规划。
被倒逼的改革
面对省管企业利润逐年下降的窘境，山东省管企业和国资监管机构负责人会议年初在济南召开，在通报完一组不理想的数字后，分管国资工作的副省长张超超厉声道：“部分省管国企依旧是粗放式发展，一味地上项目、铺摊子，盲目扩张，有些企业一期项目投了十几个亿，还没完工就开工二期项目，对于这种行为今后一律不允许，而且还要严查这些企业的一期项目。”张超超同时还要求，今年要破题“重大投资决策失误的终身追究制”，并合理控制省管国企的总部员工与一线员工收入比例。会上张超超还表示，2014年山东将全面推进国企改革。
整整6个月后，山东国资国企改革意见才姗姗来迟。作为国资大省，意见一出台，各界纷纷解读。虽只是一些原则性表述，其中部分内容对于一向被视为国企改革保守的山东来说，却不无新意，而且这些内容是其他省份改革方案中所没有的。
“同股同权”被视为山东方案的最大亮点。这一条在方案中仅次于“指导思想”和“主要目标”，实为实质性条款第一条，足见此条对山东改革的意义。方案提出确立股本对公司的基础性决定作用，全面确立股东在公司中的法律地位，公司股东依法享有资产收益、参与重大决策和选择管理者等权利。省属国有企业产权多元化改革中，坚持同股同权，股东依法按出资比例行权履职。
对此，山东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余东华认为：“同股同权，其意在削弱实务运作中国资委‘一票否决’的特权。利用现代产权制度，对国资监管部门的行为进行规范，由此真正达到政企分开。同时，也可以解除参与混合的非国有资本‘陪太子读书’的忧虑。”
山东还是第一个明确提出要建立“国资监管机构—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国有出资企业”三级管理架构的省份。谈及组建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时，张超超表示，目前初步考虑拿出两种组建模式，一是以省属国有企业重组整合资产规模小的同类企业，按产业和功能改建若干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二是新建几家。张超超特别强调，山东的思路，不是在企业上面再架一层，而主要是立足现有企业进行改造和重组。
本刊记者比较山东与其他省市方案发现，山东对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的定位最为明确。山东方案明确指出，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功能定位为“四个主体”，即实现政府战略意图的重大转型升级项目和公共服务项目的投资主体，以市场方式进行资本运作的融资主体，推动国有企业改革重组、实现国有资本有序进退的产业整合主体，促进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和企业科技创新的创业投资主体。如果“四个主体”功能确能实现，山东国资国企改革将迸发出极大的能量。
山东方案另一个独具特色的一条是，划转国有资本充实社会保障基金，设立山东省社保基金理事会，承接划转的省属企业国有资本。山东是首个宣布划转省级国有资本到地方社保的地方政府，也是首个公开表示要成立省级社保理事会的地方政府。
下一步，国资大省山东的改革，将走向何方，值得持续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