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鲸鱼起诉美国海军

　　“把鹰放出去保卫鸡舍”

　　在太平洋中北部毛伊岛一个苍翠的悬崖上，回荡着研究人员的科学之歌，似在回应座头鲸轻快的呼唤。我来到夏威夷，报道海洋哺乳动物研究所一个研究小组的工作，她们以陆地为基地，独自行动，独立研究。

　　“鲸鱼喷水，东经180度！”一位科学家在作全景式搜索，她突然喊道。十套高倍双目望远镜一起向左转，锁定那头巨大的母座头鲸，它从墨绿色水中浮出，喷出水雾。突然，到处都是鲸鱼，至少有五群，每隔三十秒钟就浮出水面呼吸一次。

　　“大家看，”玛莎·格林博士说，她是精神生物学教授和科学家，现负责研究船只噪音与过往交通对座头鲸生活的影响。“我们绘出了座头鲸和船只的准确位置。接下来我们观察座头鲸在这些船只周围的所有行为，比如鲸鱼游泳的速度、潜入水中的时间、它们的空中行为，还有何时改变方向等等。”

　　“密切监视东经186度的那只红色船只。”一人警告，“你看它的航道离鲸鱼是不是太近了？”

　　这里的鲸鱼保育场有一条铁定的规矩，就是所有船只不能进入座头鲸活动一百码以内的水面。即使数万名游客每年来这观看座头鲸的水上舞蹈，大多数观鲸游船对这些鲸鱼还是比较友好。

　　格林发现鲸鱼围绕120分贝引擎的大船比绕着小型帆船游泳的速度要快三倍以上(每小时13.98英里)，但在帆船周围它们潜水更深，游得更为平缓(每小时3.96英里)。她对夏威夷座头鲸保育场过往的船只与噪音影响的担忧后来变得更为强烈。这次毛伊岛研究之后一个月，她得知美国海军计划以座头鲸为目标，在它们离开大岛进入哺育中期时进行声纳测试，理由是研究用于反敌潜艇的新声纳系统。

　　格林把她的研究小组带到大岛，希望提供独立于海军之外的监测基线数据。这些声纳实验，正如一位海洋哺乳动物专家指出，“可悲的是今天太多的海洋哺乳动物研究都是由美国海军资助的。这是个明显的利益冲突，就如把鹰放出去保卫鸡舍一样。没有独立的研究，数据就可能被军事或战争议程所污染。”

　　致命的声纳试验

　　海军的低频活跃声纳(LFAS)测试始于1998年3月，格林的研究小组随即到达那里记录鲸鱼的行为变化。这些生动的数据使得她不得不代座头鲸在联邦法院打了一场官司，要求停止以座头鲸为测试目标。不久又有四起环保组织和夏威夷土著起诉要求停止测试的官司。但这些诉讼都未获成功。

　　“我无法袖手旁观，隐而不发。”格林用手机打电话告诉我，线路传来吱吱的静电噪音和她的愤怒。

　　“海军使用的那些声纳——高达235分贝——在世界海洋范围内产生一种冲击波，这种压力不仅能使鲸鱼致聋、致死，还会导致其他海洋生物死亡。”她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一只聋鲸就等于死亡的鲸鱼。”

　　她说，鲸鱼与人一样都很脆弱，不仅相对噪音而言，也相对声音的能量、压力和共振而言。对人来说，高于155分贝的声音可立即使耳朵致聋；高于170分贝能引起基本组织受损。在水下，低频声纳能使人或鲸鱼的体内组织断裂，造成内出血。海军在进行声纳测试时经常向潜水员发出警告，以保护人的生命，但是那些鲸鱼呢？

　　许多国外科学家在网上、在他们的科研论文中强烈谴责海军的LFAS实验。1998年3月号的权威期刊《科学》发表了雅典大学动物学家亚历山德拉斯·弗朗范的文章，指出1996年在基帕里西亚科斯海湾进行的LFAS测试导致居维叶突吻鲸成群搁浅。加拿大达尔豪西大学的海洋哺乳动物专家林迪·威尔格特博士从事鲸鱼交流的研究长达十七年，她在反对LFAS的证词中质问夏威夷联邦法官：“在何种程度上所有科学家和政策决策者才会接受LFAS破坏性影响的指控呢？当达到这种程度时，我们的海洋中还会有生物存活吗？”

　　在海军声纳测试期间，格林博士的研究小组记录下一幕不同寻常的景象：一头被弃的座头鲸幼仔惊慌失措寻找它被推测已经死去的母亲长达五个小时之久。“在我研究夏威夷座头鲸的这些年，我和我所认识的人以前都未曾见过一头被弃的小鲸豚。”格林告诉我说：“然而今年这个测试期间，就有三个弃儿——一只座头鲸、一只海豚和一只瓜头鲸——全都在LFAS测试区内。这就是个确凿无疑、无可逃避的罪证。声纳实验正在损害、扰乱鲸豚动物。”

　　当我采访研究小组的其他成员时，我感到一种绝望情绪正在蔓延。格林博士的助手、自然学者利·卡尔伍兹记录了1998年3月的一个早晨在大岛外进行的最强烈的一次LFAS测试。这个小组当时正从山坡上一连几小时密切注视一只疯狂寻找母亲的座头鲸孤儿。“幼鲸与母亲之间的联结在生命中的第一年是非常强烈的，母鲸会奋不顾身地保护幼鲸不受伤害。”卡尔伍兹告诉我，“身体接触非常重要。一只母座头鲸经常徘徊在水面下，用鼻子托着休息的幼鲸，或是一动不动地悬在约29英尺下把幼鲸护在它15英尺长的胸鳍间的颚下。幼鲸极少离开母鲸四个身体长度的距离，或是180英尺。”

　　然而这只孤鲸却在疯狂寻找母亲。这似乎证实了威尔格特的警告，“非自然的声音干扰这些动物不仅不能适应，而且还会妨碍重要的母婴联结。”

　　鲸鱼保育场的战争游戏

　　1998年3月30日，海军确实停止了在夏威夷的实验，但并不是迫于世界舆论的压力。停止测试的理由很简单：鲸鱼比往常提前一个月离开这测试地区。鲸鱼的消失对格林和她的小组来说并不奇怪，这使她们想起了在加利福尼亚海岸类似的声纳测试，当时海军科学家他们自己也记录到灰鲸改变迁徙线路以避开那些低频声音；蓝鲸减少了百分之五十十分必要的求偶发声。

　　“鲸鱼保育场的战争游戏。”格林忧郁地重复，“鲸鱼发生迷乱，从它们古老的迁徙路径逃离。如果海军声纳实验继续下去，这就是未来的一切。科学家必须制止它。这也是世界人民，特别是美国公民的责任。他们所纳的税正被用来支持这项危险的声纳实验。”她总结说，“这真正是一个教育我们自己和年轻一代的好材料，理解这些巨鲸的命运其实就是思考我们自己的命运，因为座头鲸保育场发生的一切都表明我们的海洋是否健康。海洋怎样发展，我们就如何发展。”

　　这一年是世界海洋年，然而夏威夷群岛1998年这个季节将被作为一个危险的时刻记录下来，对海洋哺乳动物以及那些试图抗议LFAS声纳实验的人的最危险的时刻。几个抗议者得知海军在对座头鲸进行声纳测试时潜入大海，结果身负重伤。其中一人名叫克里斯·里德，观察飞旋海豚已有八年时间。

　　与海豚一同经历声纳实验后，里德被送进急救室，主诉头晕反胃，丧失方向知觉。检查医生芭芭拉·施密德描述里德的症状时说：“她几乎不能说话，表达与择词有困难，头晕迷糊。我诊断这个健康人会是正常的外伤反应——但是伤口在哪儿？惟一的可能就是她所置身的LFAS实验。”里德的声纳实验症状持续差不多一个月之久，包括睡眠紊乱，无法集中注意力，短期记忆丧失和抑郁。

　　夏威夷立法委员会、当地报纸，以及其他在夏威夷活动的人士全都对海军声纳实验表示强烈抗议。

　　CNN在线系列报道也质问“海军需要LFAS吗？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有这个必要或同意LFAS是惟一的出路。一个军火承包商在一份商业期刊上警告说，主动声纳会显示其源头，吸引敌军的火力”。

　　2000年3月中旬，当海军用至今仍未透露的分贝等级进行LFAS测试时，有十六只不同种类的鲸豚在巴哈马群岛(大西洋沿岸的一个岛国——位于佛罗里达和古巴东部，大约包含七百个岛屿和小岛以及大量的珊瑚礁)搁浅。多个物种成群搁浅是非常罕见的。肯·巴尔孔，一位知名海洋哺乳动物专家，华盛顿弗莱德港的鲸鱼研究中心主任，那时正好在巴哈马群岛。他与哈佛医学院的达琳·科顿博士在现场对那些可怜的搁浅鲸鱼进行尸检。他们发现冲滩搁浅的突吻鲸眼睛、颅部出血，肺爆裂。

　　祸水倾向别国海域

　　巴哈马群岛群鲸搁浅之后，美国新闻界刊登了一幅孩子们冲浪抢救奄奄一息的鲸鱼的辛辣照片，图中包括一只小须鲸，一只大西洋斑海豚，居维叶突吻鲸和布来恩维尔突吻鲸。终于LFAS成为主流议论话题：新闻60分，NBC电讯，NBC迈阿密电台将故事广泛传播。一个几年来一直受到审查或掩藏的故事，只因其发生在遥远的夏威夷群岛，在地中海，或是在西海岸外，现在突然成了美国电视和报纸的热门报道，在因特网上向全世界传播。

　　美国最大的动物保护组织美国动物保护协会、美国人道协会与国家资源保护局分别致信海军和国家渔业局，强烈抗议声纳测试，要求停止此类实验，因为他们直接违反了海洋哺乳动物保护法与濒危物种保护法。海军对这些抗议置之不理。他们自己进行了一场为期不到三十天的调查，之后便宣称巴哈马群岛的成群搁浅只是个“巧合”，并于2000年5月在新泽西和希腊海岸外——1998年居维叶突吻鲸成群搁浅的同一海域——继续进行测试。

　　最后海军对其本国政府的濒危物种保护法的蔑视以及对世界范围内的科学家越来越强烈的关注的漠然不顾惹恼了国家渔业局，后者终于与军方对抗起来，写了一封警告信。渔业局的帕特里西亚·科库尔批评海军没有让他们局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海军继续进行声纳测试的新议案。2000年5月，当海军正准备在新泽西沿海进行更多测试时——等级高达210分贝，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与动物保护协会向法庭起诉，试图阻止测试。这两个环保组织担心声纳测试会完全摧毁濒危的鱿鱼和其他海洋生物。海军静悄悄地取消新泽西的计划。但是他们却继续在地中海进行LFAS测试。同年夏末他们在亚达尔群岛(位于北大西洋，隶属葡萄牙)进行了更多LFAS测试。

　　当这个故事上演到下世纪，海军已经花费了三亿五千万美元继续发展新的声音防卫系统和在世界海洋展开的舰船。凯蒂·潘恩在她的新书《遥远的雷声：陪伴大象》中，这样痛心地看待科学家与其伦理极限。“因为科学没有道德，它为自身提供了逃避情感发作之危险的庇护。”

　　然而情感发作是我们与动物共同生活中的我自己以及他人的全部纽带之所在。这个LFAS故事比起任何其他事件教会我更多，真正的改变与关心其他物种不会首先来自于研究动物的主流科学家(国防部津贴的专家)，对其他动物真正的互惠与尊重大多来自普通百姓。在为动物倡议时，你不必是个博士或科学巨匠。所需的只是一颗坦率的心，一些观察技巧和主动介入的意愿。

　　摘自《再造方舟》[美]布伦达·彼得森著程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