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米娜(MinaTenison)(美国)

　　中国一年级小学生的一项特别作业——听算几乎要了他的命

　　我儿子亚历山大刚刚在上海读完了小学三年级。他所上的,是上海徐汇区的一所本地小学,距离我们家只有一个街口 。

　　来上海生活之前,我们住在洛杉矶。像上海和洛杉矶的大多数家长一样,我们从孩子出生开始就一直担心他的教育问 题。6年前,他快3岁、要上学前预备学校的时候,我们拜访了洛杉矶的很多所备选学校,最终挑中了我家所在社区里的一所 。我们比较的主要是学费和教育质量,想找到一所对他和对我们都最合适的学校。在当时的洛杉矶,最好的预备学校一年的学 费怎么也要1.8万美元,而不少学校即使家长出得起钱,也还要在长长的候选名单上等候挑选,这难免让雄心勃勃的家长们 感到竞争残酷和心情紧张。

　　我们的一个朋友带着4岁的孩子去洛杉矶最有名的一家预备学校进行录取面试时,孩子被问的问题是:“你具有哪些 领导素质?”我听到这个故事时大吃一惊,于是接着问她:“你孩子是怎么回答的呢?”朋友说:“他告诉面试官,他总是那 个告诉小朋友们该做什么的人。”这听起来实在很荒诞——我从来没意识到,一个4岁的孩子需要什么领导素质。

　　不过,这家学校并不在我们的挑选范围之内,一是因为学费太贵承受不起,加之听说了这个面试之后,我们就更不会 把孩子送到那里去了。所以,我们非常高兴地把孩子送到了家附近的蒙特梭利学校,学费每年只有差不多6000美元,离家 很近,课程里玩和学的平衡也分配得很好。毕竟,6年前亚历山大还只有3岁,作为父母,我们很高兴看到他每天有半天的时 间在唱歌和趔趄学步,而不是磨炼领导技能。

　　但当他长到了5岁、开始稍稍领先于班里的其他同学时,我们又开始担心了。他的老师总是夸奖他,且常常脱口而出 :“亚历山大这么聪明,明年我们可以送他上哈佛了。”亚历山大确实聪明,但他不是神童。我们有一次还撞上他跟同学吹牛 ,说班上其他人还在看第2级和第3级课本的时候,他已经在看第17级了。除此之外,他下一年将要升入的那所小学也实在 缺乏竞争性。于是先生和我面面相觑:下一步怎么办?

　　在认真考虑和研究之后,我们决定:该回到中国去了。

　　在我们搬去洛杉矶之前,我先生在中国生活了14年多,所以我们对中国相当熟悉。而且我们俩一直都很看重亚洲的 基础教育系统:我先生热爱中文,我也曾在韩国上过小学,知道亚洲基础教育有多严格。其次,我们都觉得中文——特别是写 汉字——对外国人来说极其困难,只有从小学开始学习才能掌握得最好。况且,错过三四年的美国小学教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 的事。于是,我们立刻收拾行囊搬回上海。回来的时候,亚历山大正好赶上进当地小学读一年级。

　　我们从上海的不少朋友—— 包括中国朋友和外国朋友—— 那里听说,中国的小学对孩子会是个挑战。但我们 又转念一想,这点挑战对于被恭维了两年的亚历山大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

　　后来的事实证明,确实是挑战。从一年级的第一周结束时开始,亚历山大每天都会带回家至少两小时的家庭作业。相 比之下,他在美国的同学每天只要花十来分钟就可以做完作业。当时我们很高兴,因为孩子最终上了一所严格的学校,跟一群 与他同样聪明(如果不是比他更聪明的话)又比他更刻苦的孩子一起学习。

　　但随着学期的深入,我们开始为他难过了。说是两小时的家庭作业,但其实不止两小时:如果他注意力集中的话要两 小时,如果他像一个典型6岁孩子那样容易分心或者厌烦的话,两小时很快就拖延成了3小时、4小时。更糟糕的是,他曾经 的自负也被彻底粉碎了,因为他必须特别用功地学习才能保持在班上的前50%,而在美国,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是尖子学 生。

　　中国一年级小学生的一项特别作业—— 听算几乎要了他的命。他每天都要做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才能完成。作 业的内容是,听到报出的数字和加减法后迅速地写下答案。报数是用的中文:“2+2,9+9,18+14”,但随着数字 报得越来越快,到了第二部分他已经赶不上录音了,然后他就开始哭,有时候写字纸都湿了一半。这时候,我只能把他拉过来 ,告诉他:“如果崩溃地哭下去,最后所有的答案都是错的,你必须控制自己。一个没听清,就去听下一个,这样你至少可以 有70%正确,而不是70%错误。”

　　这是亚历山大在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一项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搞不定的事,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一项困难 的任务。 -

　　(作者为美国作家、剧作家,现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