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陈艳涛

　　丑女风行代表什么？野百合的春天来了，还是该让女权主义者欢呼

　　35个国家的不同版本，在全球138个国家和地区播出都大获成功，丑女旋风几乎刮遍大半个地球，所向披靡。丑女的大热，让一些人惊呼：审丑时代来临，女权主义苏醒了。

　　她们的春天

　　其实，丑女的春天并非从哥伦比亚的贝蒂开始。早在几年前，英国就有了《BJ单身日记》的畅销书，出版后长期居于英国各大排行榜第一名。2001年被改变成同名电影后，轰动世界，主题也无非是“野百合也有春天”：女主角布莉奇特·琼斯胖、不好看、邋遢、常常出丑、闹笑话，但却赢得了科林·福斯、休·格兰特两大男星饰演的男主角的爱慕。

　　还有金三顺。早在2005年，胖姑娘金三顺就是韩剧迷的最爱。《我的名字叫金三顺》是2005年韩国电视剧的收视冠军，并位列当年十佳剧榜首。金三顺大龄、胖、喝酒、抽烟，会打人，郁闷时会暴饮暴食，尿急了可以随地解决，渴望着一个听起来高雅的好名字。但就是这样的金三顺，却从一个在旁人看来近乎完美的女孩手中，抢救出了属于她自己的爱情。专注、帅气、深情的富家公子，死心塌地爱着的，没错，就是三顺。

　　琼斯和金三顺都已创造过票房和收视神话，所以丑女贝蒂们席卷全球屏幕也并不让人吃惊。人人心中都有灰姑娘情节，只是古典的神话和老土的剧情里，灰姑娘才会在最后一刻变做美人，焕然一新。而新时代的丑女们，会若无其事、泰然自然地继续丑下去、胖下去。

　　《丑女无敌》第一季在湖南卫视播出，收视率告捷时，该剧导演、编剧和一群文化人搞了个《丑女无敌》研讨会。研讨会的一个议题是“该剧女演员应该丑还是美”。响巢国际的刘文武透露说，当初选女主角时湖南卫视和响巢国际犹豫了几个月，到底选生活当中本身不好看的女孩，还是选一个有底子的女孩？

　　这并非《丑女无敌》的主创独有的考虑和难题，几乎全世界的丑女创作者们都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全部35个丑女里，只有美国版和越南版两个女演员是真正的丑女孩，无论是鼻祖哥伦比亚版、墨西哥版，还是加拿大、西班牙、印度、阿根廷的延伸改编版，女演员都是这些国家的顶尖美女。而中国的丑女林无敌，此前还是红楼选秀中林黛玉的有力竞争者。《丑女无敌》在湖南卫视播出期间，不断插播一个由女主角出演的广告，造型之美，时常让观众回不过神来。

　　此前，奥斯卡影后芮妮·泽尔维格为了单身的琼斯也不惜增肥，自毁形象。而饰演《金三顺》的金善雅还曾是身材很靓的模特，为了塑造三顺，据说不惜增肥20斤。各国的“丑女”演员们牺牲更大，除了要拼命增肥外，还要全副武装，假发、牙套、眼镜、难看的衣服一一披挂上阵。中国版的丑女林无敌更是将此项发挥到了极致，甚至不顾现实和国情地穿上了连上世纪80年代都嫌老土的大号衣服，梳着超雷人的麻花辫子，假发、松松垮垮的裙子和脸上的妆容一起，卖力地打造出一个不干净、不清爽、不正常的丑女形象。

　　在这方面，美剧《丑女贝蒂》要高明得多。这一版本中的贝蒂不以搞怪取胜，演员本身就并非美女，所以不必故意扮丑，虽然身材肥胖，但衣着相对其他国家的丑女来说讲究、鲜亮得多，整体形象朴素自然。贝蒂并非丑女，只是因为闯进了美女如云、以时尚美丽为生存任务的时尚圈，才显得格格不入——美版的丑女贝蒂可能缺少了很多观众期待的因巨大反差带来的戏剧性，但却显得更为自然真实可信。现实生活中丑得惊天动地的女人毕竟是少数，所多的却是贝蒂这样相貌平平、却有其他诸多优点和才能的职场女孩。

　　麻雀变凤凰的戏法

　　中国版《丑女无敌》的主创们已经在着手第二季的拍摄。到底丑女无敌最后是否会变漂亮，导演说这将由观众决定。此前，关于女主角的考虑，响巢国际的刘文武表示：“真正的选择，实际上决定剧的走向和风格，如果我们选一个逐步变漂亮的女孩，实际上这部戏具有童话色彩，如果选本身是丑女，它的风格定位将会偏向于现实中的。”最后，主创们决定根据中国的现实情况作了选择：具备“最后能变漂亮”条件的李欣汝成了林无敌。据新浪网显示，有近五层网友反映，如果林无敌真的是丑女反而不想看了，他们还是希望“她麻雀变凤凰，有一天得到真爱。”

　　不得不承认，对于生活中缺乏变化和激情的普通人来说，看灰姑娘蜕变那一刻，是一种享受。小时候看墨西哥电视连续剧《坎坷》，所有的小孩子都能记住那一长串陌生的名字：玛丽亚娜·比亚蕾丝——像唱歌一样念叨着这个名字，因为墨西哥“电视剧女皇”贝罗尼卡·卡斯特罗为我们展示了一个让人惊异的魔法：一个肮脏邋遢的丑女孩，变身为艳光四射的大美女。

　　女权主义者会为丑女旋风欢呼吗？丑女贝蒂们在职场中因聪明、能干和性格上的种种优点而最终大获成功，而琼斯、金三顺们也最终赢得完美的爱情。但看看编剧为她们设置的身边人吧！一代代丑女身边，都毫无新意地站着一个英俊多金的富家公子，幽默洒脱如琼斯和金三顺，在这样完美的男主角面前，也不免英雄气短，心碎过，神伤过，努力过，拼尽全力赢得这份爱。到了林无敌这里，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她几乎变成了男主角的粉丝，痴情不已，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再聪明再独立，丑女们的理想，还是要赢得男主角的赞赏和好感(尽管不一定是爱情)。需要男性的赞赏才能肯定丑女们的价值，光是这一层，就会让女权主义者大为光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况且，虽然每个人(包括男人)都有灰姑娘情结，但全世界编剧们热衷的题材从来都是“丑女”。容貌上的先天不足被拿来说事，那也只存在于女人身上。《功夫熊猫》里的阿宝要操心的事情，当然只是功夫能不能精进；《射雕英雄传》里郭靖一步步要走的路，是武功和人格的双重完美，向一代宗师迈进——他们不会操心容貌，也不必被假设成是美的，或是丑的。只有女人的容貌，才是职场和人生中的大事。

　　据说很多富翁择偶时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不会找太漂亮的女人做终身伴侣。听起来这像是平凡女孩们的一个好消息，是希望所在。但细究这背后的原因，却会让人不那么乐观。为什么原配不能太美？网络上有一个“南京男”的征婚启示，其中第一条就是：“长相要说得过去。不要太漂亮，也不要太丑，一般即可。太漂亮的女人让人担心，太丑的女人看了不舒服。”

　　他说出了很多男人的心声——太漂亮的女人让人担心。这个逻辑和“女子无才便是德”如出一辙，所谓才，既是指才能、才华，也包含了外貌上的出众。对于美貌女人的道德假设和预先猜想，骨子里也是一种对于容貌的歧视，对于美貌的先天不信任。虽然如今已是2008年，但持此种观点的人，和《红楼梦》里王夫人、袭人们的想法也差不多：像晴雯那样生得太好的，过于聪明灵巧，免不了抓尖要强，倒不如生得粗粗苯苯的好。

　　一个女演员曾经感慨说，什么时候，当我们不再拿性别说事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在这个丑女风行，雄霸全球电视屏幕的时代，当有一天，我们不再拿女人的美丑说事时，全世界野百合们的春天，才真正到来了。

　　丑女共和国

　　此军团网罗35个国家各种肤色，各种风格及派别的丑女，足迹遍及几大州几大洋，在全球屡创奇迹，其中尤以美国、哥伦比亚、墨西哥等国丑女声势浩大，又经越南、加拿大、西班牙、印度、阿根廷等国版本发扬光大，在全世界蔚为大观。

　　原产地：哥伦比亚

　　哥伦比亚是《丑女贝蒂》的原产地。也是中国观众此前最为熟悉的贝蒂。因为CCTV-8《每日佳艺》曾经引进播出过，反响热烈。热心善良，充满幻想，但却丑陋土气的女孩贝蒂，一头扎进了美女如云的时装公司后，爱上了英俊富有的公司老板，引发了一系列闹剧和笑料。这版《丑女贝蒂》曾在南北美洲的35个国家热播，不仅掀起了巨大的收视热潮，还带动了一批娱乐相关产业的热销，贝蒂的扮演者安娜·奥罗斯科因此一炮走红，获奖无数。

　　发扬地：墨西哥

　　这几乎算是最风光、最成功的丑女系列。该剧创造了许多奇迹，获奖无数。在墨西哥当地全年连播，在黄金时段每晚一小时。平均年收视率达到47%。大结局特别节目长达3.5小时，60万人一起庆祝“丑女”的婚礼，成为世界电视剧史上空前绝后的盛大场面。该剧女主角一跃成为墨西哥首席女星，并成为《时代周刊》评选的“年度100位最有影响人物”之一，就连该剧原声CD都成为墨西哥最畅销CD。德国、印度、匈牙利等国的丑女剧都翻拍自这一版本。

　　扬威地：美国

　　美国版《丑女贝蒂》是最独树一帜的丑女系列。不那么夸张戏剧化，是一部时尚幽默的都市喜剧，经过美国ABC电视台改编，一经播出就获得傲人的收视效果，同时在各大奖项上也是好评如潮，并在2007年金球奖和艾美奖颁奖典礼上成为大赢家。这部剧里的贝蒂不算丑陋，仅仅算是相貌平平，凭永不言败的劲头和冰雪聪明的才智，在时装界打出一片天地。这一版也是丑女共和国里最星光熠熠的。幕后制片人是著名女星萨尔玛·海耶克，剧中她还客串了一个角色，

　　此外，客串的名单还包括林赛·罗翰、刘玉玲、维多利亚·贝克汉姆??

　　集大成：中国

　　中国版丑女林无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犹抱琵琶半遮面，保持神秘感。当她的造型终于曝光时，观众无限有感慨她的无敌力量：电雷过一样的头发、黑宽边大眼镜、龅牙、铁牙套、臃肿身材、不知道哪个年代的雷人衣服——据说最初看该剧的观众是被林无敌的超级尊容所吸引。而演员本人却是曾竞选过林黛玉的美女，还时不时以美女造型出现在插播的广告里，两相对比，制造了好奇和争议的巨大效果。此剧开播就备受争议，但客观来说，它没有传说中那么差，但也远比不上美版耐看。

　　丑女生存学

　　-韩松落

　　林无敌的成功给我们提供了一部职场和社会生存学的教科书

　　“丑女当道”如今是全球电视界的焦点。丑女旋风几乎狂扫大半个地球。虽然在网络上拥趸者和批判者阵线分明，赞扬和争议声同时声声入耳，但中国版的《丑女无敌》依然笑傲全国电视剧收视率。以丑女为题材的影视作品为什么总能大获成功？

　　《丑女无敌》受到广泛的欢迎，是因为它在自身定位准确(它精通“笑的政治”，提前决定了要让谁笑，为谁笑)的同时，满足了观众的心理需求，它以丑女的生存学，仿拟了普通人的生存学，并以丑女生存学的成功，肯定了普通人生存学的价值。

　　代入和替换

　　强人心目中的自我，就一定是个强人吗？不，从自我的角度出发，每个人都是在单独面对世界以及周遭的一切，因此，绝大多数人认识到的自我，都是经过弱化(相较于别人看到的外在形象而言)的，充满不安与焦虑。

　　《丑女无敌》受到欢迎，是因为它虽然以丑女“林无敌”为主人公，其实却处处照顾普通人的心理需求，林无敌外貌上的不利因素，诸如钢丝头、黑宽边大眼镜、大龅牙、铁牙套、臃肿肥胖的身材、邋遢的穿着，不过是普通人生存状况中的不利因素的外化，这些外貌上的不利点，换作“学历不高、年龄大、没有背景、不通人情世故”等等，一样成立。即便是那些貌似对自己极有把握的人，也愿意认为，强中还有强中手，而自己经常处于不利的地位。

　　因此，《丑女无敌》是为弱化的自我提供了一个代入和替换的对象，观众在热切地关注林无敌的同时，也将自己代入了，用林无敌的相貌替换了自己身上的不利因素，并欣喜地发现，相貌上的丑陋在电视剧里成了喜剧因素，并反而促成了主人公的成功，于是也就仿似把普通人生存状况中的那些不利因素柔化、喜剧化了。而且，林无敌所提供的是一种极端的处境，大部分人的处境，毕竟还没有那么糟，在这个代入、替换和抽身观照的过程里，观众完成了一个适当的自我判断。

　　无害化生存

　　作为丑女的林无敌，在电视剧里是怎么生存下去的呢？她的秘诀，是“无害化”生存方式。

　　什么样的生存方式是“有害的”呢？绝非杀人放火、如狼似虎、两面三刀、诡计多端、金枝欲孽这么极端。其实，他人都是有害的，那些过分强大的人，过分具有侵略性的人，更是有害的。在《丑女无敌》里，漂亮的女人被默认是有害的，过分聪明的人被默认是有害的，境况优越的人被默认是有害的，而林无敌的天赋本钱就是，她既不美丽(甚至恰恰相反)、也不锋芒毕露，境况也十分糟糕——不论家境，还是个人的社会资源境况。她是无害的，或者是低害的。她的优越之处就是她的无害。

　　因此，在被视为有害的人被别人如临大敌地对待、振作精神应对，并时常全力以赴地与他人对抗时，她却被轻轻放过了，她的境况貌似不利，却相对轻松，因为她被视为无害的，并因此捡到了跌下的果实。对于两个对抗中的强人来说，这种境况也比较令人满意，宁肯让第三者轻易得到，也不能让对手艰难地获取。做个无害者低害者，反而更容易生存下去。

　　这其实是对整个社会不断强调的那些价值观的反抗，我们被反复教导，适者生存，漂亮者生存，彪悍者生存，富爸爸生存，迎合了年轻人价值观的人生存，并将这些追求定为常态的标准，因此造就了普遍的焦虑，大部分人既不漂亮，也不彪悍，更时常有与时代脱节的不安，但《丑女无敌》提出一个林无敌，一举囊括以上各项，说明以无害的方式，也能生存下去。她没武器，所以别人也不带武器，她没率先亮出她的刀，所以别人也赤手空拳。都退一步，情况也并没变得更糟，现代职场中，人们之间的斗争状态，是促成了进步，还是自我消耗和无用功，确实很难说。

　　无害不等于无用

　　无害不等于无用。作为丑女的林无敌，虽然始终被忽视，始终没构成他人的威胁，却到底是有用的。她有她的才华，有她的位置，特别是在周围的人都浮滑的时候，她的那点实在就显得很突出。更重要的是，她具备这样一些品质：善良、诚实、忠诚。当别人的漂亮、才华、境遇都被消费完了之后，人们终归会注意到她这些品质的实用之处。

　　所以，谁说《丑女无敌》是先锋的？是前卫的？是雷人的？是破烂的？它是最保守的，是有筋骨的。就像郎咸平的观点，一向被视为大胆、先锋的实际上是最保守的一样。最受欢迎的人、最有用的方式，都必须是这样的：貌似先锋，但实则保守。而所谓去掉了保守性的先锋，常常成为胆大、混乱和浮滑的代名词。

　　自我反省与自我侮辱

　　普通人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是弄不清自我反省和自我侮辱的区别，把二者混为一谈，永远把自我审视导向自我贬低，以自我侮辱冒充自我反省，以自我贬低结束自我审视。林无敌的“丑女生存学”里，用来殿后的，值得借鉴的，就是她具备反省精神，却并不自我侮辱。

　　前段时间，有个关于小人物的电影被认为是反省之作，许多人认为它可以帮助自己看清自己，让人分清理想与现实的区别，但这种观感不过是经过伪装的自我侮辱。豆瓣上有个成员庞大的小组叫“想起往事让我一阵恶心”，那部电影完成自我侮辱自我贬低的过程，就可以一次再次套用这个句式：“想起我这么丑还要奢望爱情就不由一阵恶心”、“想起我生在小城市却想去北京生活就不由一阵恶心”，“想起我都活成这样了还要活着就不由一阵恶心”。

　　对于不成功的人来说，自我侮辱也是自我安慰的一种形式，对于没有能力自我反省的人来说，自我侮辱在形式上也约略接近，它在形式上具备了自我反省的破坏性，却在内容上没有反省的建设性，是一种破坏性的安慰。

　　而林无敌并不对自己的挫折津津乐道，不用先天的失败对自己进行贬抑，她反省了，却没导向自我侮辱，她的乐观和始终怀有希望，这就是她生存学的一道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