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我不喜欢歧视的氛围(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06日15:06 南都周刊

韩少功：我不喜欢歧视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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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我不喜欢歧视的氛围(组图)

韩少功：我不喜欢歧视的氛围

　　要求每一个作家都必须了解农村，这种要求毫无道理。我了解多少农村，也是值得怀疑的。但是作家应该有开放的态度，对文人圈以外的世界要有一种充分吸收、兴致勃勃的态度，不要过于自恋，不要成天照镜子。

　　韩少功简历

　　1953年生，湖南长沙人。著有长篇小说《马桥词典》、《暗示》，评论集《面对空洞而神秘的世界》，译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惶然录》等。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曾在国内的文化寻根思潮中挑起大旗，被视为寻根小说代表人物，九十年代又因《马桥词典》在文坛引起轰动。

　　“锁定”韩少功不是太容易。寻找他的时候，他已从汨罗的乡下去了长沙，他的朋友都说，你现在找不到他，他是不用手机的。等等吧，等他回到海南。天气冷了，韩少功是不是也像候鸟一样？如他自己所说，他是幸运的人，可以半年工作，半年归隐；半年当领导，半年当农民。在这个忙碌和焦虑的社会，他可以自由地行走、劳动和休息。在阅读他的新作《山南水北》时，我不时地会产生羡慕或者嫉妒之情，那些兴致勃勃的鸟叫，那些新鲜的充满生机的瓜果，那些含着水气的呼吸，那些山野的寂静……是我从未看见的，从未听到的。

　　最早知道韩少功是因为他的《爸爸爸》和他翻译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后来零星地看过他的一些作品，采访前又集中地看了一遍《马桥词典》和《暗示》，可是我却无法肯定地回答我是强烈的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我相信他是中国当代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位作家。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他所描述的人物和景象离我非常远吗？还是因为我一直渴望发现作品背后脆弱的灵魂，而他过于强健吗？

　　八十年代自由化九十年代新左派

　　南都周刊：你说你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有时候自己也不喜欢自己，为什么？

　　韩少功：可能我对人性弱点比较敏感，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如果你了解二十多年来的一些情况，应该知道我属于争议比较多的家伙。80年代我经常被人看成是自由化作家，90年代又被看做所谓“新左派”。

　　南都周刊：感觉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韩少功：我一般对事不对人，在文章里从不点名道姓，自认为也不苛刻和严厉，但我的一些看法还是让人不愉快。

　　南都周刊：我从你的书中反复琢磨，很难发现你是什么性格。

　　韩少功：我有很多朋友，一般来说他们觉得我比较随和。但是随和并不表示我接受一切，赞同一切。

　　南都周刊：你平常会研究自己吗？

　　韩少功：我觉得小孩子的状态最好，小孩子从来不研究自己、率性而为，比较本色。

　　南都周刊：我知道你16岁之后的一些经历。你15岁之前是什么样的？

　　韩少功：16岁之前在长沙上小学和中学。中学不完整，刚读一年就碰上“文化大革命”，于是跟着同学们瞎混，包括大串联、下厂劳动、写大字报、武斗等等。1968年我去插队，是哭着闹着要去的。当时还不到16岁，可以继续上高中，但我对升学没有兴趣。少年时代有灾难但也挺开心。我学习成绩好，初一就把数学自学到初三，每次考试我一半时间都不用，就能考个满分。

　　南都周刊：当时有没有想过将来搞数学？

　　韩少功：我一直想当科学家。但是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下乡的时候，大学已经关闭了。

　　南都周刊：你插队六年以后去了文化馆，是因为在文艺上小有成绩吗？

　　韩少功：对啊。我是乡下文艺宣传队的所谓笔杆子，一台节目可以由我全包。相声、剧本、快板，什么都写过。

　　植物·青蛙·月亮

　　南都周刊：你在《山南水北》里特别强调劳动的重要性，但另一方面你又说曾经对劳动很恐惧，不知道是不是与下乡经历有关？

　　韩少功：劳动是人基本的职能，是人性的应有之义。上帝给了我们脑袋和手脚，应该全面利用是不是？世俗观念鄙视劳动，比如几乎所有的时尚都是为不劳动者设计的，像高跟鞋、长指甲等等，还有古代妇女裹小脚、男人穿长衫等等，都是不方便劳动的。追随这种时尚，隐含着的意味就是自己不用劳动，是身份很高贵的人。

　　南都周刊：但是你对劳动有过恐惧吗？

　　韩少功：过度的吃饭也是刑罚，过度的劳动当然很恐怖。当年我们当知青，两头不见天，每天劳动至少是12到14小时。

　　南都周刊：你写过一篇关于印度人的文章，说不少印度人无所事事地躺在那里，可你也是很欣赏的。

　　韩少功：我针对另外一个问题来说的。比如针对功利主义的过劳死，针对不切实际的暴力斗争。印度人贫弱得没法干什么，只能一躺了之，所谓和平的不合作运动。我是理解他们的这一点，是因事立言。这与我们说的劳动没关系。庄子说我们要顺其自然，要无为，难道我们认为庄子是在歌颂懒汉？

　　南都周刊：你是2000年买的乡下这块地，花了多少钱？

　　韩少功：花了7000多元，盖房子总共花了20多万。

　　南都周刊：农民盖个房子也就七八万吧？你怎么比当地水平超出这么多？

　　韩少功：我钱多一点。

　　南都周刊：你在书里提到，你们和植物说话，而且植物会生气，会小心眼。真是这样吗？

　　韩少功：科学已经揭示了以前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奥秘，比如说植物也是有感觉的，有神经信号反应的。你在这儿砍一棵树，周围的树会有剧烈、明显的生理反应。这可以用仪器检测出来。在另外一方面，人们同植物交往当中可以有很多想象，这就是文学审美的特权。

　　南都周刊：挺好玩的。我问过一个农民，他说农民才不会这样去想问题。

　　韩少功：农民也有很多想象，古代那么多神话，都是他们想象出来的。

　　南都周刊：当地农民收看电视节目，锁定阿拉伯的电视台，这又是为什么？

　　韩少功：用卫星锅可以接收到南亚、中东、亚太地区的各种节目。我看到有一家农民看阿拉伯语节目，也觉得奇怪。其实我后来有解释，因为他们听普通话有障碍，对阿拉伯语同样有障碍，所以就不在乎了。电视机是他们活动的年画，能给家里增加点热闹就行。这是某一户的情况，并不是普遍现象。

　　南都周刊：书中说到了表情的问题。你在农村看到的笑跟城市是不一样的。你对城市是不是有一种敌视或偏见？

　　韩少功：城市人的表情比较单调趋同，是大众文化训练出来的，缺少丰富性，这是一个事实。我不会刻意敌视城市，因为我也算是一个城市人，至今也是城市户口。但一个作家应该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如果感受到了，就要有勇气表达。为什么要隐瞒呢？一提到城市生活的缺点就是羞辱了城市人吗？缺乏自省能力的城市人，倒没有光彩可言。

　　南都周刊：你说到有些乡下人的笑很难形容。

　　韩少功：心中有，笔下无，是写作者常见的情况。事实上我还是形容了，比方说到你可以想象一条鱼的笑，一只青蛙的笑，等等。

　　南都周刊：很多城市人没有见过青蛙。

　　韩少功：在电视里应该见过吧。

　　南都周刊：没见过青蛙怎么笑。

　　韩少功：可以想象。一个文学读者应该有基本的想像力。

　　南都周刊：你在有一章里思考：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城市，人们进入城市到底是为了渴求邻居还是摆脱邻居，是为了进入群体还是逃避群体。这个问题你还没有阐述清楚。

　　韩少功：作家没有义务对每一个问题都给出答案。提出问题本身就是认识的开始，而且我们不能认为世界上真理只有一个，有的时候真理是一个、两个、三个。这是科学和哲学上的常识。光是粒子，也是波，这就是互补的两种真理。

　　南都周刊：你半年在城市，半年在农村。更喜欢农村的生活吗？

　　韩少功：城乡生活各有所长。城市里面有很多方便。比如说我住的农村还没有宽带，我回到城里上网就特别方便。但乡下人有一个特点，他们一般来说没有傲慢，也比较朴实，总认为自己是很卑贱很底层的人。他们很少有纽约人看不起上海人、上海人看不起武汉人、武汉人看不起宜昌人的那种歧视。我不喜欢生活在层层歧视的氛围里。

　　作家不能成天照镜子

　　南都周刊：很多80后作家没有农村生活经历，对他的写作来说是不是一种缺陷？

　　韩少功：要求每一个作家都必须了解农村，这种要求毫无道理。我了解多少农村，也是值得怀疑的。但是作家应该有开放的态度，对文人圈以外的世界要有一种充分吸收、兴致勃勃的态度，不要过于自恋，不要成天照镜子。

　　南都周刊：散文这一方面，你比较欣赏和认同哪一些作家？

　　韩少功：古人像庄子、苏东坡、归有光、张岱等等，都是很优秀的。现代的要数也能够数出来很多，但要排一二三四，不大好排。鲁迅、沈从文、周作人，应该是不要漏掉的。

　　南都周刊：你看了今年诺贝尔奖得主的小说《我的名字叫红》了吗？

　　韩少功：没看过。我还没有找到，找到了会看看的。

　　南都周刊：有评论家说你的作品很少涉及到爱情。是这样吗？

　　韩少功：不一定吧。就是这本《山南水北》不也涉及到男女感情？只是爱情眼下不是我最核心的和最主导的兴奋点。

　　南都周刊：你对爱情是不是不感兴趣？

　　韩少功：我只是对夸大其辞多愁善感的小资爱情一笑了之。老人么，不会像青年那样热情冲动。双方应该互相理解。

　　南都周刊：“马桥风波”对你现在还有影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