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庆：应该首先弄清医学定义

　　北京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主任 张大庆

　　中医存废之争并不是一个新问题，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几起几伏，但始终都围绕着“中医是否科学”这个核心问题。支持者认为，中医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科学。反对者则认为，中医算不上一门科学，因为它的经验判断和理论陈述，都缺乏足够清晰可靠的原理和因果关系的支撑。

　　对一门学科有如此迥异的认识，是由于人们对“科学”概念的理解不同。

　　在广义上，人们将科学看作是以范畴、定理、定律形式反映现实世界多种现象的本质和规律的知识体系。但一般而言，科学更多是指狭义的科学，即指以数理科学为典范的自然知识体系。

　　一直以来，关于“科学”概念的论述非常繁多，以至于学者在讨论“科学”概念时，悲观地感叹道：“我们始于迷惘，终于更高水平的迷惘”。因此，若细究中医是否科学，也会使人陷入迷惘。

　　但是，如果追问医学是什么，或许能更好地理解“中医”的问题。我国学者编撰的《科学技术辞典》说：“医学是旨在保护和加强人类健康、预防和治疗疾病的科学知识体系和实践活动”。《自然科学学科辞典》的解释是：“医学，狭义可视为医学科学的同义语，广义则应理解为医学科学和医疗保健事业的综合称谓。”

　　英国有一位学者这样说：“医学一方面被看作是一门科学，另一方面被看作是一门技艺。这两种观点都是正确的：就其研究方法而言，医学是一门科学；就其应用而言，医学是一门技艺。由此我们得出下面两个定义：医学科学以研究疾病为对象；医术以维护和恢复健康为目的。”

　　的确，医学是一门科学，但又不仅仅是一门科学，同时还是一门技艺。中国古代讲“医者，艺也”，西方也说 “medicine is an art”(医学是一门艺术)。这两种说法所表达的境界，强调的都是医生应视病人为一个整体的人，而不是单纯解决躯体的疾病问题。若是祛除了疾病但病人却奄奄一息，就很难说真正达到了医学的目的。

　　此外，广义的医学也是一种公益事业，即医学不是为自身而是为他人的利益而存在的，医学实践不只是把科学原理应用于特定的生物学个体上，而是始终以病人的幸福为其主要目的。

　　美国著名的医学教科书《西氏内科学》，对医学有一个更为简明的定义：“医学是一门需要博学的人道职业。”这个定义非常好。医生既需要具备以生物医学为核心的自然科学知识，还要具备社会人文学科方面的知识。若从这个观点来看待有关中医问题的争论，或许就不会陷于“中医是否科学”的迷惘，而可以将问题转换为“传统中医在现代医疗保健中应具有什么地位和价值”。

　　在现代医学飞速发展的情况下，尽管有了各种先进的诊断治疗仪器、发明了无数药物，但是人类依然面临许多无法治愈的病痛。另一方面，病人的需求也不仅仅限于祛除疾病。更何况，许多疾病是无法根除的，疾病的存在，本身就是生命过程的一部分。

　　20世纪60年代以后，西方国家已逐渐认识到，以疾病为中心的生物医学模式已不能满足于人类的卫生保健需求，需要引入新的医学模式，以促使人们关注各类传统医学在医疗保健中的作用与价值。

　　与此同时，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疾病模式的变化，中医药的发展空间也面临许多新情况。如何为继承和发扬传统医学创造更好的环境，使那些有价值的观念对现代医学有所贡献，让那些切实有效的疗法能更好地服务于人类，更是当前中医需要面对的一个重要课题。

　　中医不仅为中华民族的发展及文明发挥过巨大作用，而且正在为世界文明的发展作出巨大贡献。在中医中，蕴藏着许多类似数学“哥德巴赫猜想”式的真理和结论。随着信息论、全息学说、控制论、耗散结构论、模糊数学、协同论等现代边缘学科的建立，人们对世界有了许多全新的视角和认识，许多新的思维模式也相继建立。而这与博大精深的中医理论体系又存在许多不谋而合之处，这也是近30年来，世界“中医热”方兴未艾的主要原因。现代科学的每一次兴盛和发明，不仅都没有抹杀中医，相反更深刻地揭示了中医的科学内涵。没有弄清医学定义，就枉下结论要取消中医者，是否应该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