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浩仑：互联网上的电影先锋

　　舒浩仑(上海)

　　没有明天/就在今夜/我们做一回那喷火的艺人/让火的弧线划过冰凉的夜空/也许/此后就是你一个人孤单的路/但是/我固执地相信你瞳仁里的火焰将一生一世

　　——卡夫卡·陆

　　我是在网上一个电影论坛认识老卡的。他经常在上面发影评，文字犀利、个性鲜明，还有个很奇怪的笔名卡夫卡·陆。于是抱着好奇心加了他帖子末端留下的MSN，然后就用MSN联系上了。老卡问我是干吗的，我说我是拍纪录片的，刚完成了《乡愁》。他问我能否让他看一眼。我当天给他寄了快递。

　　让我吃惊的是，第二天他就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写得很认真的影评帖子，文中写道：“舒浩仑之《乡愁》记录的是一个家庭在城市改造时关于前世今生的回忆，片中说着宁波话的舒家阿娘就像那些三代居于石库门的老人，她们对于弄堂的眷恋不仅是因为习惯，更为重要的是它有着一份人情，一种对于人的感怀。”

　　我顿时如遇知音，马上打电话给老卡。老卡告诉我，他也有一个90多岁高龄的宁波阿娘，他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一下子我们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在电话里谈起我们的阿娘，我们的弄堂和我们的上海，心潮起伏。

　　过了一段时间，老卡告诉我要在影视文献图书馆放映《乡愁》，作为他策划的“影像现场”中国独立电影系列放映活动之一，时间定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我担心到时会不会有人来看，会不会冷场。老卡让我不要担心，说会通过他的博客、他主持的论坛和群发布放映的消息。果然如老卡所料，放映那天，来了很多人，是热场，不是冷场。

　　那次活动之后我开始关注老卡的博客，发觉他精力旺盛，几乎每天都在博客上发影评，让人目不暇接。到今天离开我们，老卡已在互联网上留下近200万字关于电影、诗歌和当代艺术的文章。老卡曾告诉我，他收藏了近2万张影碟，生活中最大的快乐就是看碟，写影评。我告诉他，我在美国求学的那个大学的图书馆也只收藏了6000部电影，到毕业时我还有很多重要电影没来得及看。老卡说没关系，可以慢慢看，一直到老。

　　之后交往日深，我们常在MSN上交换对电影、历史和现实的种种看法，两个老愤青通过互联网，在穿越浦江两岸的数码流里愤世嫉俗，指点江山。而后《乡愁》又要在多伦美术馆作放映，我又让老卡对外发消息，他答应了，再次提到了那个群，果然那个神奇的群让放映再次爆棚。我终于搞明白了，原来群就是QQ下面的一个社区，相同爱好的人都通过特定的QQ群来交流。老卡还告诉我，他的博客累计有上百万的点击量，这还不包括他散布在网上的十来个博客镜像。老卡同时担任数十个论坛的版主和十来个群的主持者，而这些群的参加者可能还会把消息传到他们各自的群。我笑道，“你成了上海地下青年文联主席了。”

　　在那次谈话之后，我意识到了这个令人兴奋的事实：一个以互联网为大本营，在某种爱好、趣味和想法之下集结的网络社会已经诞生，而且已经成为主流，而原先自以为是的主流社会，则在这场互联网制造的革命中被逐渐边缘，行动迟缓，被迫跟进。卡夫卡·陆显然是网络民间大本营上的一面大旗，迎风招展。

　　在我和老卡之后的“相互吹捧”中，我曾赞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影评人。他很认真，很谦虚地说：“在中国，比我有才，有能力的影评人有不少，但是可能他没有如我这般勤奋和执着。”我要说，影评人中更少有这般独立和淡薄名利的。

　　老卡一直热爱诗歌，中毒很深，以致上中专时就退学了，在1980年代投身于上海民间诗歌创作，出版了小范围内流传的民刊《23》。随着互联网的兴起，老卡开始把他另一个爱人电影引入公众视野。在互联网这个没有发表门槛的媒体上，他成了文青们的天使。如果没有互联网，很难想象业余作者老卡能把犀利、不留情面的影评，发表在某协的刊物上与读者见面。沉浸在倡导自由与分享的互联网社会里，老卡唯一关心的就是他的影评能否自由地发表，对他的粉丝们来说，他们只想知道老卡最近在看什么电影，怎么评价它们。

　　整个中国，真正关心独立电影，而且能长期组织独立电影展映的策展人，据我所知，一共只有3个人：北京的朱日坤(“中国纪录片影展”)，南京的曹恺(“中国独立影像展”)和上海的卡夫卡·陆(“影像现场”)。而老卡还能通过网络发表影评：对独立电影，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批评或赞扬，对官方的电影节，他也不惧发表严厉批评。去年上海国际电影节，老卡用9篇博文猛批其方方面面，以至于上了内参，引来了电影节方面的电话问询。

　　老卡是个行动派，当然不会满足于文字批评，他要通过行动去改变。他加入了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选片队伍，毫不迟疑向它献出了自己年轻的血液，可能是输得太快，太多，太猛了，以至于没有顾及自己也是血肉之躯。

　　老卡生前对上海国际电影节提出的最具建设性的意见，就是希望能有某个机构出面邀请10位优秀的影评人来上海，在电影节期间每天各自为参赛参展的电影撰写影评，发表在媒体上，为公众观影提供指引，从而改变电影节只是明星和八卦的节日的公众形象，回归电影节的本质——电影的节日。这可以算是老卡的遗愿。我要为这遗愿加上我的一个倡议：在发表影评之外，影评人们还应在电影节结束时，颁发一个影评人奖给他们认为最优秀的电影。这个奖将命名为“卡夫卡·陆影评人奖”，来纪念这位互联网上不惧风雨、不怕孤独的电影先锋。

　　令人欣慰的是，上海国际电影节副秘书长唐丽君女士在老卡的追思会上表示了对此倡议的强烈兴趣。我借此恳请愿意为此奖项贡献时间、金钱和资源的朋友与我联系，以行动来关心中国电影的成长，来怀念我们永远的先锋卡夫卡·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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