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商占地数百亩，只有83亩有手续。施工已经两年多，公司副总称“其余的(土地)正在办手续”。但那83亩有手续的也被认为存在“欺骗”。

　　当地一官员称，在南召这个贫困县，为招商引资，政府给企业“一路开绿灯”。

　　全国第二次土地调查将于5月31日结束。河南省南召县皇路店镇沽沱村农民关磊并不知道这次行动，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他打算最近向领导“请示”去，关磊告诉记者，“请示”其实就是上访，“我们都不敢说‘上访’”。实际上，因为农田被河南省万家园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万家园公司)“违法占地”的事，关磊和其他村民们已经上访多次，但至今没有结果。

　　南召县国土部门工作人员乔羽很清楚这些被占农田的未来。“5月31日，全国第二次土地调查结束，在此基础之上完成土地总体利用规划的收编。”乔羽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已经占用的都调整为建设用地，这就受法律保护，这样就可以合法地进行建设。”

　　关磊告诉记者，从2007年3月，万家园公司就开始占用土地建“温泉水城”项目，至今已经占用周边三个村庄240亩耕地，“其中只有83亩有手续”。关磊旁边的几个村民听他这么说，立即纠正，“那83亩手续也有问题”，是“欺骗”了河南省国土资源厅才批下来的，“原来这是我们的基本农田”，占用基本农田得到国务院报批。

　　没有政府盖章的协议

　　“这片地都是好地啊！”关磊说，过去这里种着庄稼和蔬菜。但现在这里却被裸露的黄土及正在兴建的“温泉水城”替代。这片土地过去的模样只留存在村民们之前拍的照片及录像里。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之所以拍照、录像就是为了保留证据。

　　关磊清楚地记得农田被毁坏的情景。2007年3月27日，万家园公司“雇佣了一帮不明身份的人”，三四十人浩浩荡荡地走在前面“开路”，“凶得很”，他们手里拿着长棍。这些人后面跟大铲车和挖掘机，再后面就是几部小车及几十名工作人员。他们就这样把庄稼毁了。

　　当时双方并没有发生冲突。“老百姓都不敢动。”关磊说，“人家都拿着东西，都是年轻小伙子，没人敢吭气。”

　　万家园推地持续了一段时间，其间也有村民阻拦，但阻拦者被打。有妇女趴在推土机上，“被两个年轻人抬走”，街北村村民钱伟栋说，白天推地阻力太大，万家园就晚上推地。

　　街北村被占地农民大部分以种植蔬菜为生，“因为地太少了，最多一口人4分地，有的人就1分多。”一村民告诉记者，种粮食很难维持生计，种蔬菜一年还能挣一万多块钱。

　　钱伟栋种的是辣椒，“早知道要卖地，我就不投资这两三万块钱了。”

　　关磊告诉记者，2007年3月27日，万家园公司开始推地，但政府并没有与村民签订征地协议。在村民的要求下，4月23日，政府才把一份协议给村民。签订协议的双方是“皇路店镇沽沱村六组”与“河南省万家园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村“代表”刘树奇和刘树江在协议后面签了字。

　　此后村民向两个“代表”发起责难：“要代表，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代表不了我们。我们不卖地。”

　　记者在该村采访时，农民拿出两个“代表”写的“证言”说：这两人签字是“被骗的”。

　　村“代表”刘树奇在“证言”中称：“春节前的一天，村支书、村主任两人找着我说：‘您队卖铁路西的地，组织够70口人、35亩地就能卖了，您家卖3口人的地，你代表个人到镇政府签字。’后来，见到协议上说我是代表村民代表签的名。我们第六组从来就没选过村民代表，我并不是村民代表。”

　　另一个村“代表”刘树江的“证言”内容与前者大致相同。

　　这份协议还注明：“本协议由甲方所在村委会、镇政府盖章备案生效。”但协议上并没有镇政府的盖章，也没有签订时间。

　　“镇政府知道是违法的，所以不签字。”一村民表示，政府应当先与村里签订征地协议，政府再把土地依法拍卖，出让给开发商。这套理论是他在南召县国土资源局上访时，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的，该工作人员还说：“你们这次来上访，完全有理。”

　　然而，不久之后，村民们再次上访，要求政府与村民签订征地补偿安置协议。该工作人员说“这次来没用了”，开发商已经补全了手续。

　　在皇路店镇国土资源所，所长李国霞告诉记者：“国土资源所是国土局的派出机构，按照局里的安排和各村各组签订了征地协议。”记者要求出示这些协议，李国霞表示，协议不在所里。

　　“但我们没有签字。”关磊表示，他并没有见到那个协议。

　　“曲线”占地

　　在与万家园公司签订的协议中，皇路店镇张井村莲花池组和沽沱村六组获得的土地出让款均是每亩2.5万元，其中包括土地补偿款和青苗补偿款。

　　关磊告诉记者，协议内容根本不是双方协商的，协议签订后，村民们要求增加补偿款，最终土地出让价每亩提高到2.6万元。沽沱村六组一共获得近88万元的补偿款，再分给300多个村民，最终每个村民得到补偿款是2590元。

　　对钱伟栋而言，这些补偿款太少。“我种蔬菜一年就能挣一两万。”钱伟栋说，现在把地卖了，以后子孙靠什么生活？

　　村里干部也曾经找过钱伟栋，让他在协议上签字，他没有签。

　　2007年4月20日，南召县国土资源局发出公告，“贴的到处都是”，一个村民拿出当年从墙上撕下的公告，其中明确规定：“城镇规划区内现有集体土地，必须由县国土管理部门分期、分批统一征收，报批后依法向社会公开出让。禁止任何村组或个人向单位、企业、个人私自提供土地，禁止用地单位或个人私自与村组协商买卖土地。单位或者个人私自与村组签订的土地租赁、买卖协议属非法行为，必须依法严厉打击。”

　　钱伟栋回忆，在这之后，村里又出现了另一份公告。这份公告内容大致是，因修温泉街需要征地，修这条街属于公益事业。公告的落款是“温泉开发办公室”，没有盖章。钱伟栋说，因公益事业他愿意把地给政府，而且这不在县国土资源局公告禁止的范围内。最后，他“同意卖地”了，让钱伟栋气愤的是，转了一圈，这片地又被万家园公司占去了。

　　街北村一老农表示，2007年9月，村干部召开群众大会，让村民租地给万家园公司，租金是每亩每年1200元。这与他们种菜所得相去甚远。街北村大部分人不签字，一个村民告诉记者，签字的多是被政府抓住“把柄”的。有的是“超生”，“如果不签字，就要罚很多钱，签了字就全免了”。有的村民在外做点生意，税务就去查他有没有漏税，诸如此类。

　　让街北村六组农民庆幸的是，他们保住了60多亩的耕地，因为大部分村民没有签字，万家园公司没有租成这片地。“这地荒了两年”，钱伟栋说，这期间村民一直在和万家园公司协商。今年3月初，这块地上又重新种上蔬菜。菜地的尽头就是万家园“温泉水城”的主体建筑。

　　但街北村六组还是有16.8亩被万家园公司占去。“这有省里的批文。”村民们表示。

　　83亩地的前身

　　村民所说的“批文”是指2006年12月31日签发的《河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南召县2006年度第二批乡镇建设用地的批复》，其中批复了皇路店镇沽沱村六组、街北村七组、张井村莲花池组共约83亩土地用于乡镇建设。

　　南召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余发改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2007年6月以挂牌方式出让这83亩土地，万家园公司竞得该宗土地的使用权。

　　而实际上万家园公司于2007年3月份就开始施工，对此，余发改表示：“不清楚。”

　　南召县国土部门工作人员乔羽表示，这是先占地后报批，2005年，南阳市纪委就纠正过，但“仍然恶习不改”。由于招商引资急迫得很，“政府一路开绿灯”。

　　乔羽透露，83亩地原来是基本农田，“为了把企业做大”，政府在总体规划上调整了基本农田，“这83亩地挪到了其他地方”。这样83亩基本农田就变成一般耕地，“省市里就可以报批，但基本农田得到国务院报批。”

　　被占地的农民告诉记者，这83亩地是他们种了几十年的基本农田。余发改坚持说这是一般耕地，“群众不懂得政策，是随便说的”。

　　采访中，有村民告诉记者：“听说万家园施工时还挖出来很多文物。”在南召县文化局文物管理所，所长黄海说，在张井村莲花池一带，修焦枝铁路时，发现这里是新石器时代遗址。可惜的是，修铁路时，这个遗址大部分已被破坏，“已经没有啥价值了，但那里还属于我们监控的地方。”

　　黄海说，2007年南召县文化局接到举报，“说这里是个古文化遗址，万家园来这里占地了”。黄海随同领导去了现场，万家园公司“刚开始打地桩”。黄海表示，在现场“发现了石斧”以外，没发现其他东西。2008年，南召县对万家园做出处罚，因为“先期没有文物钻探”，“破坏文物也处罚了”。

　　而当记者亮明身份后，黄海去请示了领导。回到办公室，黄对记者说，新石器时代遗址不在万家园公司的占地范围内，而且在施工前，万家园公司已经做过文物钻探，南召县也没有对其进行罚款，只是让其缴纳了文物钻探费。

　　“其余的正在办理手续”

　　在1997年至2010年皇路店镇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图(此图于2007年12月由南召县国土资源局制定)上，焦枝铁路西侧有一片用红色标注的区域。余发改点着这片红色区域说：“这规划的是建设用地，才能报批。”而这块红色区域所代表的实地面积有多少，余发改表示：“这个我不知道。”乔羽则认为，这个面积比省里批下来的83亩大。

　　“万家园还有批少占多的问题。”张井村莲花池组村民称，2006年河南省政府的“批文”中，批了莲花池组约27.07亩耕地用作乡镇建设，实际上，万家园占了32.88亩。

　　万家园公司占的地远不止83亩。万家园公司副总经理于航称，万家园在这个项目上已经投资七八千万，占地面积有七八百亩，以后可能还要再占地。

　　村民表示，在皇路店镇沽沱村、街北村、张井村，万家园公司占的基本农田就有240亩。此外，万家园公司还占有660余亩国有滩涂。

　　关于万家园公司是否有合法手续，皇路店镇党委副书记毛玉峰告诉记者：“我只知道我管的83亩地有手续，其他的不知道有没有手续。”皇路店镇党委书记贾斌说：“你去问土地部门。”

　　余发改分管建设用地、耕地保护等工作。她表示自己是2007年10月份以后接手万家园的项目，万家园究竟占了多少地，她说“不清楚”。她还表示，万家园“应该”在2007年10月份以前就办完了手续，在这之后万家园没有经她手办过手续。

　　面对记者，于航则显得更直截了当，他说，除了83亩有手续，“其余的正在办理手续”。

　　南召县皇路店镇政府一官员告诉记者，南召是贫困县，因为万家园公司这个项目比较大，投入资金多，“是有史以来落户南召的最大项目”。项目落户在这里时，县里领导专门“开了14个局委的协调会，需要协调时，各部门要配合，给企业提供宽松的环境”。

　　但对于被占地村民而言，他们的生活环境却并不宽松。失地后，3个村的村民经常上访，他们的意见也曾引起国土资源部的注意。“国土资源部要求河南省国土资源厅调查，国土资源厅又让市里面调查，市里又推到县里，县里最后推到镇土地资源所。”一名知情人士说，至今此事还没解决。

　　村民关磊说，即使这块地又还给了农民，“也不能种庄稼了”。“他们把最肥沃的土挖走了，挖的坑有一丈多深。”关磊表示，土壤被拉到别处栽竹子和景观树，而大坑则用白砂石填充，“这怎么能种庄稼？”本报记者 李梦娟 发自河南南召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关磊、钱伟栋、乔羽为化名。)